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冬夜裏,崔息提燈站在廊下躊躇,他當然知道謝林的話是惡意挑撥,但心卻無法平靜。
他命秦厭打聽過了,謝家把藥鋪子和雜貨店裏所有相關的材料都買盡,也就是說就算有配方,一時間除非是謝家賣給他材料,否則根本沒有配置出火藥的可能。
“雲塵。”有人喊他。
崔息轉頭,是陸笙。
“阮清淮說他把□□賣給了謝家,你此行有何不順麽?”陸笙走到他身邊,雙手在裹緊的披風裏環抱着。
崔息搖搖頭,又勸她回去,外面的天實在冷。
“你不是來見我的?也沒有話要問我?”
陸笙對他笑,她斷定謝林肯定會以自己與阮清淮的關系擾他這個崔縣令一下。
崔息看着她清減的面孔,心情忽然平靜下來,笑着搖搖頭無奈道:“一點也瞞不過你,現在謝家把硫磺、硝石全都買空了,就算有配方都做不出東西來,我心如煎。”
“做出來又如何?”陸笙笑着反問崔息。
“做出來了則……”說到這裏崔息也笑了。
是啊,把火藥做出來了又如何?這方法還握在陸笙的手裏,而且聽她的意思,阮清淮并不知道。
崔息便問:“你與他商量好了?”他以為是陸笙存心要诓騙謝林。
“阮清淮自己做的主。不過我給的方子只是粗略的,是他配出來的具體數,所以賣就賣了吧,他也正好要繼續尋香問藥去。”陸笙語氣中尋不到太多情緒起伏。
這一次見面與分別,阮清淮和自己的關系變了一些,是應了那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至于責怪,既然木已成舟,人情已薄,怪誰這件事不過徒增郁氣,所以陸笙選擇接受。
聽了這一番話,崔息心裏壓着的石頭這一瞬間全部放下。
“不過,還是得快些準備着,我能想得到的法子也不一定只有我能想到,萬一人家想出來了呢?”陸笙還是有危機感的,她的方法并不高明。
崔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朝廷命官,有責任去擔當這件事,可陸笙呢?
力挽狂瀾之士所求不過一捧解渴水?若為錢財,她大可坐收過路費,但偏不,子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麽看來她自有她的道。
“阿樂,以後你會做生意吧?”
“嗯,用我的月俸。”陸笙特地強調一下,作為搭子,她是懂界限的。
“庫房随意支取,我用錢無度,怕四年以後柴米油鹽都買不起。”
“……行,只是盈虧需自負。”
兩個人燈下閑話,陸笙建議崔息飛書一封去請上次的工匠,就說來補一些屋子的部件,有複雜的構件損壞。
“好。”崔息點頭。
“雲塵不問緣由?”陸笙覺得好笑,清湯大老爺不怕被騙?
“阿樂自有阿樂的道理。”
陸笙感慨,要是上輩子也能維持這效率,那這職就……算了,還是得辭。
她受不了公司中央空調要死不活的樣,還有不停高斯模糊再清晰的會議室玻璃罩子會逼瘋自己。
第二日清晨,陸笙被一陣鑼鼓聲吵醒。
收拾完踏出屋門的時候發現仆役已打聽完回來,她問外面何時發生,仆役答是謝家在重金求才。
重金求才?
想必就是為那水道的事,陸笙去廚間拿了個蒸餅,邊吃邊往外面去。
出門陸笙遇到阿木淩和昂摩,兩個人尾于人群後,在讨論什麽,看到陸笙朝她揮手,示意她過來。
“陸笙,這火藥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那個道士配的麽?怎麽沒有先給你?還是你們吵架了?”阿木淩問得直接。
陸笙:“嗯,你們準備去獻計嗎?”
阿木淩看一眼昂摩,意思是,阿娘你看,陸笙這是故意糊弄呢!
昂摩撫一撫女兒的頭,笑着回答陸笙:“你要用得上我們的法子,我們就不告訴別人了。”
“沒事,去說吧,謝家出手應該很大方。”陸笙知道昂摩帶着孩子不容易,而且就算她們不說也有別人的法子,誰能說除了她們就沒人想得出來?所以這錢能賺則賺。
阿木淩對她這種的處理問題的方式每次都要損幾句,但又因為她的心性而敬佩這個厚臉皮的陸笙。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陸笙這裏,天地估計已經交替無數次。
不過自己什麽時候跟這永平縣裏的人這麽相似了,有那麽一點唯利是圖。
阿木淩驚恐,讓陸笙狠狠捏自己兩下。
陸笙心不在焉,随意捏兩下就去四處打聽。問了一圈她弄懂了大致的意思,就是謝林是提供火藥,如果有人有辦法就來試,但法子得報給謝家聽,謝家點頭才能動手。
一開始無人去報,怕點子白白給了人,但下午的時候陸笙就聽到某方向有什麽響動,她覺得這大概就是謝家的試驗開始了。
秦厭如果現在在估計已經像螞蚱一樣蹦起來,其實陸笙也快蹦起來了,聲音時不時傳來讓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煎熬。
但事已至此,還是做點東西吃吧。
陸笙來到廚房轉一圈,阿靈在看竈,手裏捏着一張粗黃的紙在翻看,連陸笙靠近都沒有發現。
陸笙沒打攪她,自顧自去放食材那一側轉了一圈,冬天吃的東西不多,但意外看到有山楂果。
“娘……娘子,我……”阿靈藏着紙背過手急匆匆跑過來。
“阿靈在看什麽?這麽認真?”陸笙捏起一個山楂,擦了擦塞在嘴裏,牙齒一咬,酸得五官被揉皺。
“在……在識字。”阿靈臉紅紅的,很不好意思。
陸笙很佩服,自己上班的時候只想摸魚。
“把山楂洗了再繼續識字。”
“娘子要做什麽好吃的?這酸紅果子不是藥麽?”阿靈把這山楂倒進水裏,洗的時候拿出一顆,嗅了嗅,但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陸笙在旁邊拿空的籃子和細刀子,她要一顆一顆得處理山楂,手工把裏面的核去掉。
阿靈把喜好的山楂遞給陸笙的時候她順口問了句:“阿椒呢?”
“阿椒相人家去了。”
阿靈提起這個又臉紅紅的,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但自己如果嫁了人外婆就沒人照顧。
陸笙點點頭,拿了幹布巾開始一顆又一顆得擦拭。
阿靈坐下又站起來,最後陸笙安撫她,這活第一次一般做不好,讓阿靈先看着,下次再做。
她先是捏起一顆山楂果,然後解釋為何要擦這個水,告訴阿靈山楂泡水這果肉就容易變色。
擦完陸笙捏着細刀子開始剔果核,那刀子有點像自己用過的拆信刀,只是就這麽一分心,她削去了自己的一片指甲。
阿靈吓一跳,陸笙搖搖頭說沒關系。
用細刀從花朵謝去的地方刺入,左右滾一圈再往裏探,但不可太深,這果子就這麽點大,深了容易破,需得兩頭開。
認真做了幾個,陸笙的心平靜下來,任憑外面的聲音如何,她也不再分出一絲一毫的念頭去顧及。
崔息回來的時候她正在煮糖漿,白砂糖找不到只好用棕色蔗糖,糖和水的比例她大概記得,但求保險水她多加了一些,反正水可以被蒸發,糖加多了卻容易糊鍋成了焦糖。
崔息很少見到她這種神色,認真的,沒有故作輕松的表情,一直專心致志地盯着鍋子,好像這鍋裏是世間值得關心的一切。
阿靈看到他來想說話,崔息比了噤聲的手勢。
琥珀色的糖漿在鍋子裏開始冒泡,陸笙拿木鏟舀起來判斷幾次後就把鍋子挪開了火源。
稍等了幾個呼吸,削去了核的山楂果被她滾入糖漿,陸笙不停地翻動,山楂上出現一層琥珀色的殼。
陸笙讓阿靈分裝開,除了自己拿走的一碟,其他的可以自行處理。
“你大概不愛吃。”陸笙品味着嘴裏的酸甜味,對身邊的崔息說。
崔息卻直接拿一個,分小口将着琥珀山楂吃下。
吃完誇她:“酸甜可口,第一次知道山楂還能這麽吃,裏面的核也給去了,阿樂真是好耐得下心……”
崔息今天批閱卷宗的時候聽到外面的聲音心裏焦急,結果回家看到陸笙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陸笙笑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1]。”她伸出自己被削去指甲的手指笑。
崔息也朝着她張開手,他右手食指的指甲被墨痕染黑。
“今天寫‘敕’字染的,染了許多次。”
兩個人相視大笑,陸笙提議那不如直接去看看人家在做什麽。
崔息同意,又想原來陸笙也會緊張。
這種念頭有些荒謬,平凡如人自然有七情六欲。
兩個人路過嘉林館門口,陸笙叫崔息等上片刻,她走進去買了一角什麽食物。
崔息探身一看,是用粗黃的紙卷成錐,跟裹粽子似得卷了一角的板栗,板栗熱氣騰騰得,陸笙都不敢用手直接拿,袖子卷着隔開才勉強拿穩。
“雲塵。”陸笙示意他拿。
崔息不怕燙,直接上了手替她分憂。
“這樣手指就不會冷了。”陸笙拿出一顆,在空中抛了幾下才握進手心。
崔息光看她抛栗子,一起走了很遠才明白,原來她是照顧自己。
兩個人又發現,剛才決定的時候大概實在心焦,有了目标就忘卻了能不能實現。只左右猶豫一會,兩個人選擇繼續走下去。最後走到一高處風雨亭遙遙地看些動靜,因為太近人多。
天色已昏黑,天邊的月都被蒙在烏雲裏,提着的一盞盞燈籠的光照出密密的人影,陸笙懷疑縣城裏每家每戶都有人來看這大事。
“這麽多人都出來了?那家裏豈不是空門?”
“放心,縣衙稽盜比平日嚴了許多,我囑咐過。”
“雲塵,你有什麽法子破這河中巨石麽?”
“堵住兩邊,把中間的水抽幹再炸了石頭。只是我看過縣志,夏日這水湍而急,河道寬如此,需大把的錢財,否則很難辦到,而現在水又太冷。”
“原來如此。”陸笙憑欄将眼神投向河邊。
那阮清淮配的火藥比元日的焰火威力大得多,仿佛驚蟄提前到來。
而在一次又一次的亮徹裏,有兩匹快馬急急地沖往永平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