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這一次的宴會設在水亭,幾個水亭分桌而坐,坐的位置體現遠近親疏與身份名望,所以謝林與隹黎是一桌。

自然,謝栖真和隹崖也落在那一桌。

只不過謝栖真是真能坐上去,隹崖只是因為他的父親是隹黎。

桌上還沒上菜已布置好酒,主人提杯敬酒後有侍女翩然而來,各個仙髻紗衣,手裏端的菜蔬精美異常。

水亭每個檐角挂一串燈籠,亭頂部也懸了一盞燈。

光賦色,風賦香,隹崖一打眼這些飯食肚子就發出了聲音。

隹黎扶額,謝林哈哈大笑,拍着隹崖的肩膀叫他快些吃快些喝。

隹崖不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烤羊肉,帶着皮的。

那皮已有些酥脆的口感,肉卻很嫩,配上旁邊的胡椒孜然香得無以複加,但吃幾口卻有些膻氣,隹崖放下筷子,飲酒除味。

後面上的所有肉菜幾乎都是羊肉,隹崖興致缺缺,唯獨肥瘦相間而串的炙烤羊肉串能多吃一些。

比起羊肉,他更愛吃炙烤的豬肉,烤完以後蘸自己調的料汁,最好拿木姜子腌制、紫蘇包裹。

這裏的面食他也吃不慣,他愛吃稻米制品,米線、米粉都好吃,清淡鮮爽,味道不似這裏的厚重,真不知道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們是怎麽喜歡上這裏的飯食的。

對事物挑揀時隹黎正在和謝林說話。

“謝林,你知道碼頭要開一家食店麽?”隹黎飲酒後眼睛微眯起。

“食店?呵,什麽時候你連這種事也關心了?別跟我說你也要開食店。”

謝林手底下的嘉林館是全縣城最好的食店,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

這種事他不關心,特別是碼頭那裏的食店,那邊也就是給船工吃吃的地方,真花錢還得來嘉林館。

“如果說那家食店是崔縣令開的呢?”

“你怎麽知曉此事?”

“那邊的地方有許多是我隹家的,買賣時我的管家恰巧在附近。你猜怎麽着?後來他就看到那縣令夫人帶着人在那粉刷牆壁。”隹黎激動得眼睛睜大,眼睛已經有些醉醺醺的紅。

“哦?所以這崔縣令必然不是世家子,不然怎麽能窮得要去碼頭開食店?還是自己夫人親自張羅的,到時不會要叫那婦人當垆賣酒吧?”謝林哈哈大笑。

“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擠一擠熱鬧?”隹黎嘿嘿一笑。

這種小食店靠的是薄利多銷,要是他們兩家聯合起來左右各開一家,或者對面開一家,到時賣得比縣令家便宜還好吃,那不久他家的食店肯定要倒閉。

明面上不能跟縣令對着幹,但可以惡心他,擠兌他。

謝、隹二家已經達成一種共識,在永平縣向他們低頭的才能做一個好縣令,得一個好考核,才有升遷路。

隹崖沒有聽兩個長輩在說什麽,吃的不合口味以後他就開始左右顧盼,假動作做夠了就看一看謝栖真。

謝栖真在吃畢羅,據侍女介紹這是什麽櫻桃畢羅。隹崖就看到這長條的面食,裏面夾了紅豔的餡。

他也拿一個,一口全塞進了嘴。

吃緊嘴,隹崖的臉立馬皺起來,謝栖真輕笑一聲。

不行!甜得太過分!但不能吐,只能用三杯酒水渡了下去。

“謝娘子,請問什麽時候有歌曲舞蹈?”隹崖看着她的面容舍不得移開目光,便問一個問題,消解自己盯着她的尴尬舉動。

謝林即便和隹黎說話時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到小輩這麽急切笑呵呵地拍拍手。

仆役聽到聲音立刻呼喊傳話,接着水中就亮起了燈,四肢纖細修長的舞女已經擺好舞姿,不遠處是為這場舞演奏的人。

身姿靈動飄逸,動作一氣呵成,隹崖看得不由鼓掌。

謝林對隹黎笑說:“令郎真是一派純然天真吶?”他又發出一聲“啊”的聲音,配合挑眉的動作隹黎有點牙齒癢,他年輕時習過武,這麽近的距離讓謝林掉幾顆牙齒不是問題。

“不及你當初,呵呵。”

年輕時謝林宴席偷坐家主位置口出狂言說要如何如何,被一片屏風之隔的兩家長輩聽到。

“算了,不與你廢話,看舞。”

妙舞清歌裏,隹崖問謝栖真:“謝娘子,要不要和我去跳舞?”

謝栖真皺眉,跳舞?她是主人家怎麽能去做這種伎人的事。

以為隹崖在調笑于她,面皮上那點笑頓時消失,腳在桌下踩了他一腳。

隹崖吃痛,不跳就不跳,踩他做什麽?

“父親,我可以上去跳舞嗎?”隹崖看得心癢。

隹黎頭疼,怎麽就把這個混小子帶來了,還去跳舞,這裏不是土人黑寨,這不是要叫人笑話麽?

謝林不嫌事大,舉着杯子說:“去跳,宴飲但求盡興而已。”

“臭小子,你要是去!我就……”

隹黎作勢要打,謝林攔住他,用苦口婆心的語氣勸:“賊老頭,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唱歌跳舞過節,這麽攔着做什麽?讓他跳!”

“父親,那我去了!”隹崖一個翻身出了水亭,修長有力的腿一蹬省了不少的路途。

這桌上就剩了謝林、謝栖真、隹黎三個人,謝林半擡眼皮讓謝栖真再吃一個櫻桃畢羅,她推辭後知趣緩步離開。

走到半途她又看一看水亭,以後,她要這亭子屬于她。

原本要回去的,但聽到敲起了激昂的鼓聲,她想起來自己還沒見過土人所跳的節日舞蹈。

念頭似春雨,一灑下,那點好奇就像雨後春筍一樣生得快速且茁壯。于是謝栖真揮一揮手,婢子行禮離開。

她則繞路去花園另一邊,那裏也有岸,而且離舞蹈的地方更近。

走到岸邊,只見隹崖對天地張開了雙臂,動作仿佛水面的波紋。

忽然他又把自己的雙臂聚齊,人不停地轉動,轉動,轉動。

謝栖真想到蟾宮天花板上循環折疊的花紋,據說這種花紋落在西域的石窟裏,是佛菩薩的背後的花紋,永恒地旋轉變化。

看了一會兒,謝栖真收回目光,習慣性地判斷一個人。

她覺得隹崖人生得威武,就是笨,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做家主的,不敢想要是隹家選擇他會多倒黴。

這對謝家來說是好事,若他真成家住,從此自家可獨大,不再需要偶爾仰人鼻息。

舞蹈還在繼續,謝栖真卻忽然失了興趣,轉身離開。

家裏很大,謝栖真一時沒了目的,她便随意走,腳步最後延伸到蟾宮。

晚上那裏總是空空如也,燈卻長亮,光從草木之間漫出來,落在自己的腳尖,她踩了兩下。

沒有進去,直接坐在臺階上,她伸手揉一揉太陽穴。

剛才的鼓聲實在太吵,但是揉到手酸她才發覺,原來不是鼓聲太吵,是自己一直在想那鼓聲。

她只好怪這過于好記的節拍和突出的聲響。

揉不去這節拍,謝栖真幹脆站起來,一只手臂緩緩擡起,腰肢微微向下,是舞蹈的起始動作。

她學過舞,不過是與禮相關的舞蹈。

謝栖真腳尖用力,人輕盈地向上,燈光一瞬全落入眼睛,心也像被照耀了,失了沉甸甸陰霾。

旋轉,旋轉,旋轉,她模仿隹崖的動作。

“跳得真好!”

有人為她鼓掌又喝彩,但這麽大的地方,一個人的鼓勵是如此單薄,風都能壓下。

“在別人家胡亂走,隹郎君可懂何謂‘禮’?”謝栖真将帔子一握一抖先問起他的罪來。

隹崖聳聳肩說:“我只是迷了路,方才舞蹈時看到謝娘子往這邊走了以為可以來呢!”

他說着大步走過來,越來越近,最後超過了應有的距離。

謝栖真應該叫停,但她只是沉默。

在可以聽到他呼吸的距離,謝栖真忽然跨出了步子,隹崖一把抓住她的泥金帔子,但就像抓住一縷風,它繞着她的肩背直接滑落下來,由着他握在手心。

隹崖握着她的泥金帔子心如擂鼓,自己剛才喝了太多酒,頭腦真是不清醒,怎麽能如此?

他不再去追站在原地,準備原路返回。

“不來麽?”

隹崖臉蹭的一下紅了,覺得從脊骨附近忽然張開有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将自己裹住,酒熱從身體裏源源不斷地散出來,他有些眩暈,腿也有些發軟,但它自己在動,甚至是跑着過去。

謝栖真笑他,引着他走到剛才她站着的岸邊,比剛才的位置靠後一些,有樹林遮擋,但那邊笙歌與交談聲還是能聽到一些。

隹崖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身體靠過來,溫熱的,她攀着自己,雙手交疊在他的脖頸處,像摘花一樣把自己壓下來。

隹崖臉上的絨毛已經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像是風吹麥浪。

他不愛吃這種作物,可她是北人,呼吸肯定會有麥子的味道,是青色的,有美好的香氣。

可預想中的吻遲遲沒有落下,謝栖真引着他,一步又一步,心跳攆着思緒。

“撲通!”

隹崖覺得有失重感,繼而是冰涼,原來是她把自己推到了金鱗池裏。

隹崖沒有撲騰,這池子太淺,只淹到自己的腰。

他趕緊爬上來,生怕那邊的父親知曉了自己的難堪。

幸好那邊已到酒酣耳熱,此時舞蹈又在撥水。

隹崖長舒一口氣,但他卻不生氣,誰叫自己急色呢,急色就像吃毒菌子。

謝栖真笑着說:“還來嗎?”

隹崖不說話,擠幹了衣服裏的池水繼續跟過去。

剛繞過牆,他就撞到了這個謝娘子,隹崖手一撈攬住了她,以為她要使什麽招數,卻被她堵住了嘴。

溫熱的,潮濕而柔軟,但落在自己唇上腦海中卻在閃電。

隹崖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撤走,他靠在牆上不再動作,心快得要從胸膛跳出來。

砰!砰!砰!全身的血脈都在擂鼓。

等他緩過神來時已有仆役來找,說是他父親準備離開,叫他回去。

-

馬車上,隹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

隹黎沒心思管他,去謝府赴宴又是跳舞又是落水的,今天簡直是給謝家送笑話來,還不是一個,而是一本。

“父親,您能不能幫我提親!”

隹黎睜一只眼問:“你說什麽?你不會跟謝府的哪個丫鬟好上了吧?!”

“不,不是。是今天和您争執的那位小娘子!”

隹黎之間抄起煙袋杆給了他一下,他罵道:“吃的什麽熊心豹子膽,敢娶她。”

“我心悅她,非她不娶!”

“那人家呢?”隹黎冷笑。

“沒說……”隹崖沒有把他們親嘴的事情說出來,北人規矩多,但既然肯跟自己親嘴,必然是心悅的。

他手心裏的攥着的東西叫他确信,她絕對和自己一樣。

但隹黎的一番話卻叫他心冷下來。

“哼,她已經有婚約,不久前剛定的,和江南西道的一位縣官,官運亨通能青雲直上。”

隹黎覺得謝林教出來的女兒比他還青出于藍勝于藍,膽大包天玩弄人心,可自己也沒法問罪,人證物證何在?

這裏不是土人黑寨,上面下面的規矩都多。

隹崖不說話,隹黎不管他,話已經說到這裏,反正年輕小子就是這樣,過段時間再相看一個美人就能忘。

謝栖真抱着手臂靠在窗邊,院子裏的海棠花邊挂着一盞燈籠,素燈籠照出花瓣的輪廓與顏色。

這燈籠與那女镖師家的差不多,她那天其實去了,她家燈籠都是她點起的,還記得把手上刻着一個陸字。

以為她會有些手段,現在覺得可笑,這镖師連當自己的對手都不配。

她讨厭陸笙,她不應該得到的這麽多不屬于她的東西。

憤怒過後是擔憂,她想到謝林要為她與趙昙說親。

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又開始說已然有約婚,她覺得父親真是愚蠢,永平縣是大有可為的地方,她會留下來的。

“謝娘子,你說親了?”

來了,謝栖真嘴角浮起一絲笑,反手将窗關上。隹崖不敢高聲含,此刻在窗外急切低呼。

“這麽急?”謝栖真的聲音從門縫裏飄出來,隹崖一把推門進去,卻看到對方衣衫已去。

隹崖急忙別過眼。

“過來吧。”她說。

隹崖不動。

“不過來又不走,欺負我又辜負我?真是狠心。”

那種吃錯菌子的感覺又來了,走過山道跋涉過湍流的腳此時軟軟的,像山螃蟹剛剛蛻殼。

而她又化作纏藤,開着朝月的花,察覺時已繞住自己的脖頸,像流水一樣撲到自己的胸膛,他低頭一看,美人更似水中月。

隹崖緊張得如同一暴雨後的大樹,人動也不動,又渾身是汗。

“跪下。”謝栖真忽然說。

她說的話柔軟似蛛絲,隹崖的腿随聲彎曲,他簡直恨自己懂得這幾個字的意思。

隹崖被她捧着仰面呼吸,大口呼吸,像一尾盛夏暴雨前無法悠游的魚。

謝栖真看着他沒出息的樣子卻笑,對他說:“隹崖,要讓我歡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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