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江給我寫了信

第12章 柳江給我寫了信

我們彼此停頓了幾秒,接着我猛地把頭轉過去。

而柳江也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古怪,他趕緊放開手,退後一步看我。

他說:“怎麽可能沒事,班主任說你要被停課了。”

我擡起臉,看向他的眼睛。柳江的神色确實有些慌張,但不超出朋友之間彼此關心的程度。

我的确從柳江的嘴裏得到了他或許關心我超出關心其他人的結論,但我只當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一個新的開始,一切與過去無關。

現在我卻有點恍惚,因為過去的柳江最喜歡拽我手。

吵架的時候,鬧分手的時候,彼此連話都說不順的時候。

明明拽人手腕最好發力,他卻每次都拽我的手,拽手指,他會用食指和中指去勾我的小指和無名指,抓住了才會說話。

他松手松得太快了,我沒來得及感覺得到他的手指是怎麽握住我的。

我正對他,看着他臉上擔憂的神色,卻忽然有一種他也在陪着我演戲的感覺。

就好像他也是游戲的一個玩家,他來到游戲裏,裝作和我重新認識,在我的每一句蹩腳臺詞後憋笑,在我的每一句暗示後明知故問。

我說:“柳江,是你吧。”

面前的柳江表情變了,他的擔憂轉為了疑惑,他問我:“你在說什麽?”

我繼續說:“過去你總說有機會就重新認識一次,你說有機會就重新來,現在我重來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麽樣才能讓我們都好過一點,都快樂一點?”

我聽見系統說話前的噪音開始在我耳邊響湳沨起,一股我沒法抗拒的力氣在我身後拉扯着。

我說:“柳江,我想好好再和你過一次。”

話說完,我被猛地拽出了走廊。這次我沒摔在會議室地板上,巨大的沖擊力讓我整個人後仰,我伸出手來撐住旁邊的服務器,勉強穩住身形。

耳邊,系統那句經典的提示音又響了起來:“測試者您好,同步測試已失敗,請您稍後重新登錄。”

塞滿服務器和電機設備的辦公室裏,我撐着服務器坐在其間矮小的圓凳上,頭上的頭盔一次次重複着我的失敗,結合我在離開模拟之前說出來的話,整個場面都是無比的可笑。

但這次系統沒有把它的經典提示進行到底,在我摘下頭盔之前,它的語速忽然一變。

“測試者您好,溫馨提示您,請不要試圖喚醒模拟中角色的自我意識,這會造成不可預見的災難性後果。重複,請不要——”

“等等。”我把頭盔重新扣回來,“你是說角色的自我意識是可以喚醒的嗎?”

系統停頓半秒,我感覺得到它在斟酌措辭。

它說:“建議您不要嘗試。”

理性的勸阻當然無法磨滅感性的沖動,我直接提問:“我要是想喚醒,該怎麽嘗試?”

如果系統有表情,那麽我猜簡單的無奈、憤慨或是嘲笑都概括不了它現在的神情。

它保持着毫無感情的語調繼續回答我:“在程序的設定上,喚起角色意識是無法做到的,在檢測到您有喚起意識的嘗試時,系統就會自動終止模拟,這是在保護您的人身安全。”

我遲疑一下,問:“難道喚起意識……會對現實生活中的我造成影響嗎?”

系統回我:“現階段的試驗結果表明,模拟中所發生的事會在一定程度上對測試者造成現實影響。”

現實影響?

難道這就像是一些經典裏世界題材的日式角色扮演游戲,玩家主控角色一開場就會被提示“如果你在那個世界裏死掉的話,現實世界裏也會死掉哦”——我會嗎?

在我想繼續提問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什麽動靜,并不是來自模拟頭盔,而是來自會議室外面。

有人來了。

我下意識關掉了模拟頭盔,接着拖動轉椅向後,關掉會議室的電源。四周陷入黑暗後,我透過百葉窗的葉片向外看。

層層疊疊的辦公桌間,我看到前臺小姑娘正在座椅間四處尋找,而她身後跟了個身穿油蠟皮風衣的男人。男人個子不高,行動還算利索,今天又是個風沙天,我花了好一會兒才分辨清他的長相。

在意識到他是誰後,我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看見忽然開門的我之後,前臺姑娘吓了一跳,我趕忙解釋:“不好意思,剛在做測試。”

其實末日裏有戒備心很正常,誰知道進來找我的是自然啓示教還是單純缺乏物資的流浪漢。

我提醒她:“你們在樓下注意安全,記得把鎖挂嚴實點。”

小姑娘點點頭,示意我和她身後的男人單獨聊。待她走下樓梯後,男人默默摘下了衛衣帽子。

是耗子。

耗子瘦了很多,臉上長出了胡茬,但并沒有顯得太憔悴,只是看起來沒過去有福相了。他望向我的表情很複雜,片刻之後感嘆:“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我們倆在樓下食堂吃了頓飯。

今天的午飯是冷凍庫裏的香河肉餅,用蒸鍋簡單加熱了一下,配上稀薄的紫菜蛋花湯。肉餅是韭菜餡的,在冷庫存放的時間有點久,散發出了些微的垃圾氣息,我在小料臺倒了半碗醋回來。

耗子見我端着醋碗,由衷感嘆道:“你還是這麽愛吃醋。”

我坐下,夾了塊餅到自己碟子裏,感覺這話理解起來別有深意。

耗子來找我不是因為別人,而是因為柳江。

他從跟在前臺小姑娘身後起,手裏就一直捧着一個紙箱子,對上我的視線後,他先是感嘆了一句我沒變,又問我:“你知道柳江在哪裏嗎?”

他開口前我還略微有點緊張,因為我害怕他手中的盒子別有深意,但事實很簡單,這只是柳江幾年之前留在他這裏的舊物。

“他三年——四年前吧,借我車搬家,搬完好久我才發現後備箱角落裏落了個紙箱子,他讓我拆開看看是什麽,我拆開發現裏面是相冊一類的舊東西,他就說先放我這兒,過段時間再來拿。”

耗子還像之前一樣吃什麽都香,瘦了之後的他已經沒有讓人看着就想笑的能力了,卻還算是眉目和善。

“後來他一直沒來拿,我也聯系不上他,然後……就現在了嘛。”

我們對望一眼,都尴尬地笑笑,彼此吃着飯,誰都沒先去說“末日”這兩個字。

後來還是耗子先說了話,他說:“其實我以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以你那個性格,從來不記着人臉和人名,除了那一個人的。”

那就是柳江。

耗子說得對,我一開始真差點把他忘了,要不是在模拟世界裏複習了一遍,我不會這麽快把他認出來。

耗子是和柳江走得最近的樂隊成員,一直跟他到大學畢業,後來柳江的樂隊裏來了新主唱,他退居到二線專心陪老婆——他老婆就是當年和他頗有故事的班花,叫彭小夏。

任何一對拉扯過的情侶身邊總有個好話賴話都說盡,同時又不敢确定兩人時實關系的友人,我說的這個情侶不是耗子和他老婆,而是我和柳江。耗子和彭小夏的愛情之路一帆風順,堪稱佳話,而我和柳江就是那種永遠都讓耗子摸不清關系的混蛋玩意。

“但我覺得要是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應該也不會有別人知道了。”耗子捧着碗碟,再次陷入了沉默。

耗子和我的情況一樣,他和老婆的三口之家抽到了兩個名額,他把名額讓給了老婆和他年幼的女兒,自己在外謀生,他家裏人在的避難所沒那麽遠,甚至每個月都可以申請見面。

他今天找到我也是因為他的謀生手段有了變動——他加入了這附近的救濟品發放協會,在住協會提供的簡易板房。

他試探着問我:“你倆當時沒再聯系是因為什麽?”

我搖搖頭:“我們吵架了。”

他又問:“之後你就在這裏了嗎?”

我沉默片刻,回答他:“我們有一年沒聯系,之後才是現在。”

他的“這裏”和我的“現在”一樣,都在代指末日。

為了打破沉悶,我把話題轉向紙箱:“我能看看裏面有什麽嗎?”

耗子點點頭,把紙箱推向我。

紙箱不大,就是公司檔案室常用的牛皮紙箱,左右都有提手的那種。我掂量一下,并不重,裏面照片的數量應該不是很多。

我推開蓋子,第一眼先看到了最上面一個黑白相間的東西,我把它往外拽,稍微展開一點。

是校服。

校服疊得整齊,拉鏈拉到最上面,空白處大大小小簽着學生的名字,其中幾個有些眼熟,其他毫無印象。我把校服翻轉到正面,左胸口有一處名字格外大,還與周圍的名字都隔開了距離。

耗子坐在我對面,隔着校服對我說:“左胸口那裏柳江不讓我們簽,一路都躲着人,跟我們半開玩笑說要留給一個專門的人簽。”

那個專門的人是誰呢?

是我。

柳江是在教室裏找到我的,他一只手從兜裏掏出只馬克筆給我,然後點點自己左胸口的位置。

我倆的身高差大概五六厘米,他為了方便我簽,坐在了第一排的課桌上。我咬開筆蓋,抻平他左胸前的校服,恃寵而驕地把筆劃放到最大,十分狂放。

他說有點癢,還在笑,鼻息噴在我手上,我也開始癢了,讓他別笑,他就真的沒再笑。他抿着嘴看我簽完,把筆拿走時,他的食指在我掌心劃過去。

其實我簽的并不完美,小拇指蹭到了自己的名字,導致“生”字下半部分是花的,那抹暈染開的墨跡還留在校服上,看起來就像是昨天簽的。

我把校服收起來,不動聲色地擦了下眼角,耗子不敢看我,正在認真地觀摩手裏的碗筷。

我把紙箱重新封好,說出了此刻我心裏最想說出的話:“他一定對我感到很生氣吧。”

耗子不再觀摩碗筷了,沒擡臉,我繼續說:“要不然他肯定會去你那裏把這些拿回來。”

我大概看了下,箱子裏除了校服确實都是些舊東西,柳江會把校服和它們放在一起,大概也是他能表達的憤怒的極限了。

耗子把手下的碗筷擺整齊,低聲勸我:“生氣了,那哄回來不就好了嘛。”

我忽然被他逗笑了,我算是明白班花為什麽會看上他了,一個永遠情緒穩定且能提供情緒價值的人——對比之下我永遠只會站着說風涼話。

我和耗子在天黑前分別了,他現在的住址離我公司很近,徒步過去就可以。我抱着牛皮紙箱乘上地鐵,在車廂的搖晃中開始了漫漫回家路。

如果四季還在正常周轉,那現在應該是快要入夏的春天,和我剛遇見柳江時是同一個季節。

地鐵開到地上段時,我發現車窗外的天晴了,黃沙退到天邊,我頭頂上是難得一見的晴空。

我又鬼使神差一般打開箱子,在空無一人的車廂裏把校服拎出來,直覺告訴我,柳江是因為生氣了才不去拿這些舊物,但直覺同時又告訴我,事情不會有這麽簡單。

校服保存得很好,衣領上還有仿佛剛從烘幹機裏取出來的柔順劑味道,我順着衣袖從上摸到下,然後把校服舉起來,迎着日光去看。

終于我有了發現。

靠近衣兜的內側有一處布料不透光,似乎是被人縫了東西。我把校服翻過來,果然有個夾層。

縫線并不結實,但足以把裏面的東西固定好,拽開連接處的縫線後,裏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這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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