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江,你的世界好難搞
第16章 柳江,你的世界好難搞
其實我應該早有預料的。
在解包系統程序的時候,我發現系統的任務進程裏有一個跳轉項,也就是說有一道分水嶺,從某一個節點起,整個系統會跳轉至另一套程序。
當時我以為是一套防止系統崩壞的後備程序,因為我的編碼習慣就是這樣的,會留後手。然而我沒想到,這套我以為的後備程序,居然是真正要走的正确程序。
飄忽不定之後,我砸在了一個軟墊上。
這是什麽?我伸手摸,和柳江的床觸感完全不一樣,像是包了泡沫海綿的天鵝絨墊。
接着我聽見一聲電閘拉開的響聲,四周瞬間明亮起來,我眯着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我身處何方。
這是——一家酒店的大堂?
還不是普通的酒店,而是那種開了許多年,裝修在當時很奢華,而又無人光顧的酒店。
地磚是暗金色的大理石,不遠處有行李車和綠植,我正坐在大堂的休息區,屁股底下是鋪了暗紅色天鵝絨布的沙發,而我還穿着跳轉時所穿的衣服——黑色短袖,校服褲子,和一雙柳江家裏的塑料拖鞋。
我與酒店,互相格格不入。
這就是系統所說的“前廳”?
我試着和系統對話,但現在顯然不是模拟之內的情況,無人回應。
我站起身來,開始環顧起四周。耳邊是大堂播放的舒緩音樂,凝神仔細聽,還能聽到空調出氣口的細微響動,還有電梯運行起來的鋼纜聲,離我不遠就是酒店大堂的接待處,但沒有人。
站在接待處前,我按響了接待處的服務桌鈴,又回頭掃了一遍整間大堂。一切看起來只是稀松平常的酒店模樣,仿佛下一秒鐘就會從門口走進一隊打着旗的老年旅行團,又或是電梯中會邁出一個剛送完行李的侍者。
然而什麽都沒有。
我站在原地,聽這個世界陪我演了兩分鐘的仿佛若有光,結果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的喉結滾動一下,心裏開始發慌,就在我準備轉過身去再按一次時,腦後忽然傳來了說話聲。
那聲音沉穩:“測試者您好,歡迎來到前廳。”
我當場把頭別回去,對上了一個比我稍高些的年長侍者。
我當機立斷:“我操!你是人嗎?”
他回答我:“您好,不是的。”
冷靜片刻,我覺得這對話有點過于詭異了,于是我清清嗓子,站直身子。
我說:“我是想問,你是真人操縱的角色,還是只是系統生成的一道指令。”
他依舊平靜而謙和:“剛剛已經回答過您了,我并不是真正的人,只是您在模拟過程中的系統助手。”
也是,我在後臺解包時看過了,這個模拟系統同時只允許一個人接入,所以我面前的侍者和其他在這裏遇見的人一樣,都是NPC。
侍者穿着普通的黑馬甲與白襯衫,身材清瘦,臉上有些許皺紋,看上去有些年紀了,但神情上并無老态,身姿挺拔,花白的頭發梳向腦後。
他看起來與我見過的酒店侍者別無二致,稀松平常。
他說:“自我介紹一下,您應該已經對我有一定了解了——我就是在前面關卡中為您服務的‘系統’,您還像之前一樣,稱呼我系統就好。”
原來這就是那個在大風天提醒我狂奔,又在每場關卡前淡定自若和我報着通關目标的家夥。
我想起來了。
我們公司在這款模拟游戲開發時,确實有考慮過給玩家做一個自選關卡的環節,類似《生化危機》系列中的安全屋,又或是《輻射4》戰前的盥洗室鏡櫃前。在這裏,時間相對游戲流程本身是靜止的,只要玩家不離開,什麽都不會發生。玩家可以自由休整,等準備好再進入游戲下一個關卡。
而這樣的安全區域通常需要玩家通過所謂的“教學關”——也就是開始幾關之後才能加入,這樣來看,我現在才算是真正來到了游戲裏面。
我回過頭去第二次環顧起了四周,原來這就是那幫同事開發出來的環境,現在看,實屬有點似有人卻無人的詭異感。
我忽然又想到被拉入“前廳”前,與系統正進行着的最後一段對話。
盯着侍者始終溫和的雙眼,我問他:“所以說,其實上一關的通關目标其實是要我自己意識到自己是個俗人嗎?”
他沉吟片刻,點點頭:“您說的也對,但并不完全,程序上講您只要以任意形式否定過去的想法就行,您已經做到了,恭喜。”
他說完,面帶微笑停住了,有一瞬間我以為他要用戴着白手套的雙手為我鼓幾個掌。
幸好他沒有,不然我肯定會直接生氣。
我一掌按在自己的額角上,語言系統組織了半天終于冒出一句話來,我問:“你們是想說我本人就是世俗的眼光嗎?”
系統沒同意也沒否認,伸手示意着櫃臺上的甜品架:“如果您需要休息,可以吃顆糖,再去沙發上稍作休整。”
我擺擺手表示不用,兩手按在額頭上,原地繞了一圈,最後還是從甜品架上順走一顆檸檬糖。
酸甜的味道在嘴裏彌漫開,我也終于是再次接受了系統的尿性。
系統非常适時地開口了:“既然您已經準備好了,不如我現在就來和您介紹一下之後的關卡進程吧。”
還能怎麽樣呢?聽吧!
侍者從接待櫃臺後走出來,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和他一同邁入準時到達的電梯。一小段電梯運行的鋼纜聲後,我們到達了标號為“2”的樓層。
電梯門打開,視角正對一段不算長的走廊。和大廳一樣,走廊也是普通的酒店配置,暗紋地毯、暖光壁燈、拜訪了沙發和矮桌的休息區,步伐向前,我轉頭看着房間的門牌號,很快注意到了規律。
從左往右,門牌上的标號分別是“2-1”與“2-2”,很顯然,這是我需要繼續“通關”的關卡。
系統适時給了我解釋:“這是您接下來繼續需要進行的關卡,每次通關後我都會帶您來到對應的關卡前,開門即可進入關卡,在不進入關卡的情況下,您可以在前廳自由休整。”
我轉頭看着來時的電梯,腦海裏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我問他:“電梯也可以到達我已經通過的關卡吧?”
侍者點頭:“是的,只要您要求回顧已通關的關卡,我随時可以帶您回去。”
果然,這就像是關卡制游戲的選關畫面,已通關過的部分可以随時回溯探索。如果要是這麽看,這個游戲還挺值的。
只可惜我現在沒有想回味的部分。
我直接表達了想法:“我現在想去下一關。”
系統也沒有與我過多解釋,在他點頭表示遵從選擇後,我腦子裏忽然又冒出了另一個想法。
沒辦法,後端的職業習慣,點子總是很多。
我問他:“我已經通過教學關,正式進入了游戲劇情,難道就沒什麽獎勵內容嗎?”
說實話問出來時我壓根沒考慮過“獎勵內容”會是什麽,這只是一種游戲習慣,比如過關後會有的虛拟物品獎勵,可以用于技能升級或道具購買,又或者只是一段獎勵關卡。
比如我和柳江——
打住。
我用誠懇的眼神看着侍者,假裝什麽都沒想到。
侍者也用同樣誠懇的表情看我,他說:“有的。”
居然還真有?
他說:“您每次成功通過一個關卡後,都有一次向我提問超越權限的問題的機會。”
超越權限?
他又說:“在此我不會向您舉例超越權限的問題具體是什麽樣的,因為舉例本身就會超越權限。”
我欲言又止,他再次說:“提醒您一下,您本次的獎勵提問機會已經使用過了。”
我再次欲言又止,然後眉頭一緊:“我什麽時候用掉的?”
接着我恍然大悟,應該就是我問的那句“你是人嗎”。
“這居然是超越權限的問題?”我有種被奸商詐騙的感覺。
他臉上帶着謙和的微笑,所答非所問:“建議您在下次通關後,謹慎選擇向我提出的問題。”
我把手插回校服褲子的口袋,現在的高中生形态讓我不那麽注意個人形象,松散一點也無所謂。
我說:“問問你下一關的通關提示總不算超越權限吧?”
他點頭肯定了我,回答道:“其實自下一關起,我就不會随時處在可以被您呼出的狀态了。”
說着他後退一步,用手示意門牌號“2-1”的房間門。
“自下一關開始,您的體驗會更無限接近于現實世界,我會成為您随身通訊設備中的一條程序,如果需要,請使用通訊設備呼叫我,同時,通關目标也會以信息的形式發送給您,以确保我們的存在不會影響您的游戲體驗。”
我質疑他“是不是人”這件事好像有些輕率了,因為現在看他把一長段話絲毫不卡殼的從頭說到尾,實在是不像一個活着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我再次感嘆,如果世界沒有末日,這款游戲成功開發上線,我真是沒法估量人群的反響。
“那,”我說,“有勞你了。”
他很懂我的潛臺詞,微笑着點點頭,從随身口袋裏掏出鑰匙卡,替我刷開了“2-1”的房門。
門應聲而開,房間裏的燈亮起,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标準間,印着暗紅色細紋的地毯綿延至房間深處,原木家具,純色床品,一切平淡無奇。
但我知道這份平淡無奇就像這個世界裏的每一件事一樣,只是表象罷了。
在侍者平靜的目光裏,我轉身邁入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