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01.
Chapter001.
入秋後的傍晚風微微涼。
兩道栽有金黃銀杏的綠蔭大道別墅區偶有歸林鳥鳴,萬籁寂靜。
程淮書把車開進後院,推門下來,包裹在黑色西裝褲裏的腿落地時細長有力,精致眉眼滿是倦怠,他擡眼看向右上方屋檐旁的監控,有段時間沒來,附近的鳥兒大膽到敢蹲在上面了。
剛摘掉口罩往前走兩步,他臉色倏然變了,看向緊閉的別墅後門。
一簇簇深綠爬山虎葉落下來,襯得那扇紅木門陰森,透着些許不祥。
程淮書掏出盒煙,兩指輕扣打開,低頭輕輕用牙咬出一根煙正要點,撥出去的電話接通了。
咔噠。
清淡薄荷味吸入肺腑,讓心情不佳一天的程淮書稍稍清醒:“喂,帶上你的人過來,出命案了。”
“地址。”
交代完後,程淮書把手機揣兜裏,搭着車前蓋,長腿交疊後靠,仰頭吐出個煙圈,青灰色的煙霧騰升放大,逐漸消失在日暮的最後一絲天光裏。
遠處,路燈被一鍵按開,橘黃色的暖光照不到這邊。黑暗裏,血腥味不斷蔓延。
*
金蘭區刑偵支隊。
孟星琮叫住拎着外套要下班的牧聞,低頭發消息:“和我出趟現場。”
牧聞二話不說跟上他往外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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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湖路545號。”
“今天嗎?”
不怪牧聞語氣遲疑,案發時間和地點過分微妙,讓經歷過兩年前那樁案子的他們輕易記起往事。
孟星琮站在車邊解鎖,叼着煙看向辦公室大樓,等着技術部,他幽幽的:“嗯,你再猜猜報案人是誰。”
牧聞拉開車門坐進去,聲音飄出來:“這種時候孟隊少賣關子,先走吧,別讓人等急了,專業法醫等在那,大部隊晚兩分鐘也沒事。”
能猜到報案人實在簡單。
自兩年前那樁跨國命案成懸案後,原本金蘭區最受青睐的別墅區一夜之間成了砸在手裏的賠錢貨。
時至今日,售賣成交率連續在區內墊底。
據牧聞了解,案發現場的那棟別墅從未對外出售,想來也是,以那位的性格,就算水落石出,也不見得會賣,他不缺那點錢。
黑色SUV駛出警局,掉頭上高架。
牧聞和大部隊同步消息,扭頭看窗外落下來的夜幕:“同個時間地點,會不會是模仿作案。”
“最好祈禱不是。”孟星琮的語氣很不希望,都知道案件定性為同系列背後的難度,更何況懸案,“否則就難辦了。”
“能有多難辦?他離開市局兩年,還能再像從前把手悄無聲息伸進來?孟隊,他不是市局專聘的法醫了。”牧聞重聲提醒。
孟星琮明白他的意思,彈彈煙灰,望向前方一片紅色尾燈的長龍:“即便如此,法醫界還在流傳他的傳說。”
牧聞不置可否:“再傳說的人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遲早被诟病出局。”
孟星琮看了他一眼:“怨氣挺深,我沒記錯的話,兩年前你剛來局裏可喜歡他呢。”
牧聞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誰不喜歡漂亮的皮囊。”
“用不着這麽說。”孟星琮打開導航查看堵車時間,“把你我換到他當時處境上,也許還沒他處理的好呢。”
牧聞靜默,話雖如此,旁觀者角度,一時間很難接受跌落神壇的高嶺之花,原來再冷靜自持也會為情所困。
抵達目的地花了将近一小時。
遠遠看見別墅後方停車場上那輛黑色大衆途銳,黑色輪胎縫隙有黃泥,最近東郊墓園附近的主幹道在進行市容整改,路面髒兮兮的。
白衣黑褲的消瘦身影在車前頭,車駛進來引起他的注意,漫不經心半轉過身來,露出被額前碎發遮住眉眼很蒼白陰郁的一張臉。
副駕駛座的牧聞呼吸聲急促幾下,輕不可聞道:“他對自己做了什麽。”
短短兩年,快認不出來了。
孟星琮拉起手剎,停車解鎖:“這麽關心等會自己問。”
撂完話後他大步流星朝那邊靜候的青年走去,完全不管副駕駛座黑臉的牧聞。
路燈之下,飛蟲成群,陰影若有似無的落在人身上,像剝不掉的污點。
程淮書擡手婉拒孟星琮用做示好的一根煙,往牧聞下來的那輛車後輕瞥:“你兩?”
遠達不到出命案現場的配置。
孟星琮把多餘的煙塞回去:“大部隊在後頭。再說,有你這麽專業的——”
“不符合隊裏規矩。”程淮書打斷,平靜的接受牧聞諷刺的笑容,他轉過臉,“後門密碼963214,我沒進去。”
“你沒進去怎麽知道裏面發生命案了?”牧聞适時提出疑問,語氣嚴厲,“我想你比誰都清楚謊報警情的後果吧?”
孟星琮皺着眉拽了下牧聞。
程淮書沒因被質疑起情緒,濃長的眼睫輕動:“空氣裏血腥味超标,死亡人數1-2個人。”
“與其在這和我辯論,不如進去看看。”
一句話終結無休止的沒用話題。
孟星琮把一臉不岔的牧聞推去開門,摸出盒口香糖遞過去,輕聲說:“我替他和你道個歉。”
程淮書沒接,神情冷冷的:“貴隊破案率提不上來是有原因。”
孟星琮笑了:“他平時真不這樣。”
也就脫粉回踩後碰上前偶像才失去理智。
程淮書懶得管,可有可無點點頭:“可能吧。”
不樂意聽,孟星琮也很識趣沒再多嘴,指了指被打開的後門:“一起看看?”
再三邀請就該盛情難卻了。
越靠近門口,血腥味越濃,先進去的牧聞似乎沒找到燈的開關,屋裏還是一片漆黑,路燈的光芒像被切割般停在門口,不允許進來。
後面的孟星琮嘀咕:“停電了?”
黑暗裏程淮書幾不可見頓了下,很快他的臉被手機屏幕的光照亮,角度和燈光角度都很死亡的情況下,卻偏偏照出藏在額前發下令人驚豔的一張臉。
不遠處的牧聞受燈光吸引看過來有片刻呆滞。
噔。
隐于林間的三層北歐風別墅從上到下亮起來,宛如黑夜裏的領路燈。
程淮書收起手機:“兩年前重新裝修後就沒住過。”
整座房子裏的開關少得可憐,多是手機遙控或是全屋智能語音操控。
前方過道盡頭抵達客廳就是當初的案發現場,現在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米黃絲絨沙發的一角,搭配的橘黃色毯子大半落在白色木地板上,沙發下陰影角落裏隐有一條從被牆遮住的那邊蔓延過來的細長深紅水流。
孟星琮瞳孔微縮,意識到那是什麽,飛快往他手裏分手套鞋套,彎腰穿上的功夫問:“最近沒來過這?”
“沒有。”程淮書也看見了,熟練套好往前走,“兇手很清楚我的習慣。”
不然不會選在今天動手。
站到客廳入口,裏面的景象全部印入眼簾,熟悉的畫面讓孟星琮下意識屏住呼吸,像怕打擾這噩夢一般的畫面。
緊跟其後的牧聞則先看向旁邊的程淮書,眼神複雜,更多的是忌憚與擔憂。
這幾乎與兩年前懸案一模一樣的命案現場像撕開了程淮書未曾痊愈的傷口,還不斷折磨似的撒鹽。
那時候當程淮書得知案件線索全斷的一系列反應仿佛就在昨日,沖擊力過大,牧聞不得不妨。
而被關注的青年神情未變,在孟星琮的許可下,擡腳朝那一左一右的兩具屍體走去。
他身姿挺拔,輕盈得像只貓,戴有橡膠手套的手指修長漂亮,探向面朝上躺在血泊裏死者的手法仍舊娴熟,可見離開市局的這兩年對他的職業生涯并未造成太大影響。
“死者男,年齡三十八左右,死亡時間五小時內,死亡原因失血過多,避開致命要害全身共有二十五處刀傷,另外……”
程淮書掰開死者口腔,稍稍低頭,白瓷般的側臉被光剪出道漂亮的弧度,嘴唇微動:“死者生前遭到過迷.暈,乙.醚類的。”
“也就是說這個人是昏睡裏流血流死的。”孟星琮說。
程淮書颔首,低頭翻看死者身外物:“衣物完整,佩戴的貴重物品及錢包裏的銀行卡現金都在,排除搶劫殺人。”
他把從死者身上摘下來的手表、小拇指粗的黃金項鏈及錢包遞給孟星琮,接着搜遍附近沒有發現,起身往另一名趴在地上的死者走去。
單是看這金色短發的後腦勺,孟星琮就一個頭兩個大,又是個外國人。
旁邊搜查的牧聞朝他揚了揚大部隊來電的手機,指向門口,孟星琮揮揮手,轉身看程淮書在金發死者身旁蹲下,聽他語氣平穩又提供了一條線索。
“剛才那名死者手機不見了,大概率被兇手帶走。”
“兇器方面有頭緒嗎?我看這幾乎刀刀見骨。”
“嗯,從死者傷口來看,兇器狹窄鋒利,最深的有20厘米,最淺的5厘米,應該是剔骨刀之類的。”
孟星琮了然,俯身幫忙把金頭發死者的屍體翻過來,是一張非常典型的歐式長相,很年輕,也用不着程淮書多說,從對方幾乎被割掉一半的喉嚨和身.下大灘血跡就能得出死亡原因。
“切開大動脈,一刀斃命。傷口與另一名死者一致,判定為兇器相同。”
金發死者沒有身外物,身上也沒有被摘掉飾品留下的痕跡,同樣的手機不見了。
後門方向傳來陣陣腳步聲,應該是刑偵支隊裏的大部隊來了。
程淮書迅速起身,垂眸看眼還蹲着的孟星琮:“剩下的由專業人員接手,我在外面,找兩個人幫我錄口供吧。”
“急什麽?”孟星琮瞥見他剝掉手套微微發抖的指尖,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我親自給你錄,走吧。”
往外走的時候剛好撞上緊跟牧聞進來的一大批人員,他們對程淮書不算陌生,有很多公事幾年,可正面對上,卻沒幾個人打招呼,眼神裏或多或少夾雜着些許的深惡痛疾,走得很慢,像是期待誰的反應。
程淮書反應平平,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車。
“他怎麽從裏面出來的?”
“經過那件事後孟隊還敢讓他出現在現場,好了傷疤忘了疼。”
“說什麽呢,別忘了這是他家,同樣的地點又當一回報案人。這片別墅區夠倒黴的,房價還得跌。”
“再跌你也買不起,就嫉妒吧,人不僅有個富豪的爹,還有個甘願退婚賠償他上億的未婚夫。”
走在前面的牧聞聞言扭頭不耐煩地說:“抓緊時間,不是叫着想早點下班嗎?”
留在外面的刑偵人員開始在後門周圍拉起警戒線,再按照孟星琮的指令圍繞別墅展開地毯式搜查,試圖發現些許有用的線索。
“吃點?”孟星琮給臉色發白的程淮書遞了個奶油面包,見他低頭,手往上擡,“沒過期,早上剛買的。”
程淮書沒接,欠身從降下去的駕駛座車窗伸手拿了個保溫杯出來:“錄口供吧。”
孟星琮揚了下眉,把面包裝進口袋:“我記得這別墅裏有監控吧?”
“之前有。”程淮書的嗓子和不太舒服的胃被熱水潤後舒服了些,臉頰泛起紅暈,“案發前大概沒了,我明早會把視頻文件送去局裏。”
“我一會送你回去拿吧。”孟星琮說。
程淮書蓋上保溫杯蓋:“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