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陛下病重
第三十八章,陛下病重
“這枚玉雕是公子的珍貴之物,似乎是他家人留給他最後的物件了。
我知道的也僅限于此,公子給了你,竟碎成了這樣。
當初既然摔了它,如今又何必再想着修補,裝出這幅情深的模樣感動自己麽?”
白青岫問這岫玉麒麟的來歷,朔月卻咄咄逼人地說了這樣多,她當真是不怕死,這般頂撞當今天子。
只可惜白青岫奈何不了她,誰叫賀卿在意她,又誰叫她戳到了自己的痛處?白青岫無從反駁也只有受下了對方的指責。
他第一時間也想不到這樣多,他想到的是賀卿的家人呢?
這樣一枚精致的岫玉麒麟,他又豈會出身尋常人家,最少也是富紳公子,只是白青岫對賀卿的家中的了解也僅此而已了。
後來家中遭逢變故,親人早已不在,在入宮為宦前想必遭受了許多波折,若非如此,憑借對方的能力有許多的方式可以往上爬,又何必做那太監?
思及此處,白青岫心中是難以言喻的心疼,他何嘗不明白賀卿的真心,此一時彼一時,彼時的他看重權勢,受了太多的屈辱總想着爬到最高處将那屈辱報複回來。
他出身高貴,可活得低微,因為沒有人在意他這個皇子,便只能自己在心中反複強調自己的身份,這樣才不至于連自己也認命。
人是分高低貴賤的,至少這個世道如此,他接受到的教養如此,不只是他,幾乎所有的王公貴族都會看不起閹人、貶低閹人。
十餘年來的思維難以改變,從一開始白青岫就自以為不需要一個太監的情意,可人非草木,他極力否認也否認不了的,不知何時早已情根深種。
最後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他綢缪數千個日夜想要坐到的位置上,夙願得償他卻并沒有那般快意,反而被責任壓得難以喘息。
坐在這個位置上,也成了孤家寡人,恍然間他意識到,從始至終都是他需要賀卿、離不開賀卿,而不是賀卿需要他。
不知不覺間,他早已習慣性地依賴對方了,所以才會在遇到難題的時候去征詢對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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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不在了,後來他也不在了,或許還能通林詢說上兩句話,可到底是礙于君臣之別只有三分真心。
這長生殿是那樣的空曠,賀卿的懷抱已經是經年之前的事情了,時至今日再回想最初的投懷送抱與同賀卿那幾年的虛與委蛇,不知從何時起那心中的郁結早已煙消雲散,回憶起來并不覺得屈辱反而覺得自身卑劣,竟利用對方的情意來達成自身的目的。
自覺卑劣的緣由還是因為自己徹底喜歡上了賀卿,在這朝堂後宮,又哪有什麽利用不利用、惡劣不惡劣的?不過是因為喜歡,所以想以真心報真心了,只是這是否太遲了些?
夜色蒼涼如水,白青岫坐在他母妃的寝殿中無意識地摩挲着這枚碎了的麒麟,其實在母妃過世後,這間屋子便有了新主人,她留下的舊物不多,現在這個時辰他也只能坐在這裏睹物思人了。
這東西碎了,賀卿是知道的,當年在床榻上的時候,他的目光偶爾會看向被佩戴在脖頸處的這枚麒麟,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或許像是懷念吧,那眼神複雜難以捉摸。
如今白青岫再回憶起這樣的眼神只覺得心疼。
後來這物件被摔碎了也就沒有再佩戴了,彼時賀卿用手掌摩挲着他的脖頸問他:“東西呢?”
脖頸被掣肘,仿佛随時就要被對方折斷似的,白青岫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不小心被摔碎了。”
他厭惡卻還要強逼着自己去讨好對方,那時的他以為不過是一枚雕琢精致的玉而已,皇家的能工巧匠多了去了,比這巧奪天工的不知凡幾,只是賀卿送給娈\寵的一件小玩意兒,又何必這般計較?
賀卿的眼神晦暗不明,他或許早已洞悉那麒麟摔碎的因由,指節撫上自己的喉結輕輕地往下按了按,那唇角微勾笑意未達眼底,言語間是苦澀的釋然,他說:“碎了也好……”
賀卿并未追究,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賀卿給自己這件東西的時候,若不算宮中草草見過的幾面,在他的印象中也算得上初相識,他就将這般重要的物件送給了自己,可他明明從一開始就清楚自己接近他的動機。
如賀卿所言:左不過情之一字,而一切的一切便就都甘之如饴了。
自己或許是配不上賀卿,但只要賀卿還喜歡自己,而自己喜歡他,那他們便是相配的。
即便天下人都有異議。
在那之後的幾年裏,白青岫找尋了許多的能工巧匠,都說是難以修複,即便修複了也不複往昔,若是陛下喜歡這樣的,他們能仿出來一個別無二致的。
白青岫不由得苦笑了一聲:這便是所謂的覆水難收嗎?即便仿得再像也不是原來那個了。
他嘗試着去繡一枚香囊,別說繡花了,從前連衣裳都未曾縫補過,要修成賀卿那樣的工藝,又該練上多少時日?
月至中天,離賀卿殉國的消息仿佛已經過去不知多少個日夜。
那清輝透過木窗,是流轉了千年的瓷光,殿外的花草凝了白露,那點點晶瑩折射出的光芒好似什麽珍貴的珠寶。
白青岫今夜并未回到長生殿,而是宿在了此處空曠的殿宇。
更深露重,到底是着了風寒,昨夜他是避開伺候他的随從們“逃”出來的,也許久未曾這般自在肆意了,不需要在旁人的視線裏保持身為帝王的威儀,也不需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言語。
等到內侍宮女找到白青岫的時候,已然發了高熱。
左右後宮無人,白青岫這個皇帝最大,他并未怪罪內侍宮女們照顧不周,那這些人自然無罪。
只是着了風寒,白青岫卻像是重病不治般被挪回了長生殿,卧在床上讓太醫搭脈:“李太醫,朕的病情如何?”
李太醫答:“陛下是偶感風寒,待微臣回去開副方子,不日便可痊愈。”
白青岫意味深長的瞧着對方,那言語未盡、話裏有話:“可朕覺着——朕這病許是惡疾,李太醫以為呢?”
這宮牆之中的人不會察言觀色又怎麽活得下來呢?
李太醫連忙跪地叩首請罪道:“太後娘娘薨逝,陛下這是傷心過度、郁結于心,平日裏為國事操勞過甚,如今陛下病重,微臣卻束手無策,實是罪該萬死,
還望陛下容臣回去與太醫院衆太醫商議。”
白青岫閉眸,那眉目間少了平時的淩厲,有幾分病态的疲倦:“你且去吧。”
“謝陛下隆恩,微臣告退。”李太醫叩首離去。
而白青岫原以為皇帝病重的消息不會傳播的那樣快,可不過一日的光景,皇帝身患重病的消息便傳遍了京城。
白青岫覺得好笑,其中多少人刻意為之?
他幹脆再添上一把火,直接在城中張貼榜文,遍尋天下名醫,再請林相監國。
早上才張貼出去的皇榜,午時林詢便趕到了宮中,跪在長生殿外死活要面聖。
白青岫對于林詢莫名的固執有些無奈,左右他也是要見林詢一面的,自然也就召見了對方。
林詢跪在白青岫的塌前,饒有興致地看着對方裝病:“陛下從前恨不得将所有的權力攥在自己的掌心,如今怎麽讓臣監國了?
不害怕嗎?”
白青岫的言語有幾分虛浮無力,他裝病裝出了三分真:“怕。
但因為是林易之,也便不怕了。
畢竟林丞相高風亮節,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多高的權勢,在意的也從來不是這皇位上坐的誰。
而是這天下蒼生。”
“微臣沒有陛下說的那般清正,微臣也是人,也會有私心。”林詢反問對方,“陛下此番病重是為的什麽?總不能是為太後娘娘傷心欲絕吧?”
那言語間有幾分哂笑,太後薨逝的緣由林詢是再清楚不過的。
白青岫挑眉:“林相以為為何?”
林詢答:“太後娘娘薨逝,底下有些人蠢蠢欲動,陛下是想趁機剪除那些太後娘娘的勢力。”
白青岫低聲笑了:“是啊,朕想剪除的不止是太後的勢力,皇帝病重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呢,可他們收買的是朕的人啊,朕也只好将計就計請君入甕了。”
他的言語是那樣的雲淡風輕,卻令人不寒而栗。
林詢久未言語,其實從一開始眼前的這位就是合格的帝王了,而時至今日,他還會有心有情嗎?
白青岫好整以暇道:“這只是原因之一,林相不妨再猜猜其他的原因。”
林詢的思路被定死,他左思右想都是往權術上想的,從未想過對方會為情來這麽一遭。
白青岫見對方猜不出,便自答道:“若他還活着,若他心中還有我,在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便會回來。”
若是對方不回來,那麽自己也可以借由這次短暫地從這個皇位上脫身去尋他。
林詢道:“陛下,賀卿已經殉國。”
白青岫不以為意的笑了,他起身掀開簾帳居高臨下地看着林詢問他:“賀卿當真死了嗎?
林大人派出去這麽些人打探賀卿的下落,其實早已有了消息不是麽?”
林詢仰視着白青岫,那目光不避不讓,原來這君王也會有情,只是他們之間盤桓着太多的問題,林詢想替賀卿求一個答案:“即便賀卿沒死,可若是他不願回來,陛下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