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正文完

第五十二章,正文完

才過了春節,恰逢初春的第一場新雪,傍晚的時候陰沉的天際下起了細霰的雪籽,等到暮色四合之際,便化作了鵝絨般的大雪,簌簌的落在人間。

新雪初霁、皓月當空,那月色的清輝在雪色之間流轉。

長安的街市上萬人空巷,千家萬戶陷入了酣眠。

這樣的日子裏那些文人仕子或許更喜歡紅梅煮酒、吟詩作對,偏生有兩位衣着華貴的公子在道路上行走着,柔軟的白雪上留下了四行深深的腳印。

賀卿着一身素白錦袍,衣袍上繡有精致的暗紋,三千青絲用一支白玉簪束起,腰間并未綴其他的飾物,只束有一根紅線與金線編織而成的宮縧,流蘇上是一顆點翠掐絲镂空金球,這幅打扮如紅梅映雪,與這雪色是那般的相稱。

白青岫倒是難得地着一身鴉青色錦袍,身上并無過多的配飾,相較于以往的嚣張低調了不止一星半點,發間簪着的是賀卿的那支白玉梅花簪,他的言語間似有感慨:“轉眼間又是一歲,十八歲的光景恍如昨日似的。”

賀卿眼中滿含着笑意調侃道:“殿下感慨什麽?

倒是微臣,癡長了殿下六歲,年老色衰。

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

白青岫當即反駁道:“我什麽時候冷待過你,你就色衰而愛馳了?你這是含血噴人。”

不過而立之歲,這人又哪裏是年老色衰,分明是個老妖精,越老越有味道,白青岫想,真等到對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他也不年輕了,他會連對方眼角的細紋也會喜歡的。

賀卿言語哀怨道:“從前,殿下都舍不得讓臣做這做那,思慮過多。

如今卻想将什麽事都推到臣身上,讓微臣去勞心勞力,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自從他們之間選擇了相信彼此再無猜忌之後,也更為的依賴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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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宮中的諸般事宜,包括奏章的批閱,白青岫将許多事分給了賀卿去做,與之相應的分給賀卿的還有權力。

一個給的理所應當,一個拿的理所應當。

上次的蝗災白青岫就推給了賀卿去做,大寧的國土面積很大,每年地方上基本上都會有災禍,老百姓靠天吃飯,朝廷也不能不作為。

縱觀歷史,有的朝代會選擇做些實際的事治理災禍,有的朝代會選擇祭天酬神,兩者其實都有效果,前者有益于百姓,後者于朝廷而言成本更低且能同樣達到鞏固統治的效果,百姓大多目不識丁且靠天吃飯,天災人禍自然寄希望于牛鬼蛇神。

賀卿借用前人的法子加以運用:“西北的蝗災,赈災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只等着蝗災過去,畢竟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保證下一季的耕種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有些人建議陛下祭天酬神當個笑話聽就是了。

為長遠計是應該養些以蟲為食的鳥類為上,至于為今之計,火燒是涸澤而漁的法子并不妥當,要想除蝗不如等到晚上,此蟲趨火,在夜裏設火引之,而後燒之。”

用文能下馬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形容賀卿也不算誇張。

白青岫幹脆将折子也交給賀卿批閱了,賀卿婉拒道:“其餘的也就算了,這字跡不同,如何代勞?

若是出了岔子是微臣之過還是陛下之過?

若陛下實在是忙,不如分權給底下的官員,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替我向父皇寫過一封信?”權且不論白青岫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也因為知道了這件事便知曉了賀卿能夠模仿白青岫的字跡,賀卿也就推脫不過,最後還是由他代勞。

而到了後來,這成堆的折子便成了二人都不願意去做的事:

白青岫生生地擠出一滴淚來試圖利誘賀卿:“若賀卿替我批了這些折子,我便塞着暗室裏的那串珠串一日。”

賀卿同樣開出了自己的價碼:“如果殿下願意自己去批折子,那我便穿那件紗衣陪您。”

其實也不是他們懈怠政事,只是這件事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他們偶然興起的情趣之一。

事實上大部分時候還是由白青岫主動去做,若實在是疲倦,也會由賀卿代勞一二。

·

“我倒是可以每日勞心勞力,讓你每日吃喝玩樂。

但是賀卿,你閑得住?你舍得嗎”月色與雪色之間,白青岫的那雙滿含笑意的藍眸熠熠生輝,比什麽罕見的珍寶還要來的璀璨。

賀卿輕攏身上的大氅答曰:“舍不得。”

白青岫眉眼微彎,不自覺的往手中呵了口氣,說了句:“好冷。”

賀卿莞爾:“不知是誰,說要去看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在賀卿的印象中,他看過無數次的雪,有溫柔纏綿的春雪,有凜冽割人的冬雪,令他印象最深的卻是在邊疆見過的雪,那是“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的雪,夾雜着肅殺之氣,陰沉沉的烏雲壓将下來,大雪紛飛了數日未停,這世間最純粹的白與最鮮豔的紅交織,刺目的鮮紅落在了雪色之上,迅速地便凝結成冰,世人偏愛落雪紅梅,可這紅與白也會令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等大雪初停,人間覆蓋上了柔軟的白,而這潔白的雪層之下也掩蓋了無數的亡魂,他們永遠地沉睡在了這片土地上,睡在這片天地為他們鋪就的雪被之下。

或許那三年的記憶,賀卿此生也難以忘懷,饒是在這樣熱鬧的日子裏,偶爾還是會想起,偶爾還是會有感懷。

不過忘不了也好,忘不了才會是镌刻上心中的碑文和時刻敲響的警鐘,該永遠銘記這次的教訓,這萬裏山河,若有下次也該寸土不讓。

白青岫調轉了個話題:“今日是什麽時候了。”

賀卿答:“正月廿三。”

原來從那年中秋到今日,已經過了八年有餘,近九年的光陰。

“賀卿。”白青岫輕聲說了句,“我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

分不清是什麽更多些,許久之前他們就說好了要成婚,可國事繁忙,就硬生生地拖到了又一個新年。

前些日子,他們查閱了黃歷,二月二龍擡頭,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便将婚期定在了那日。

成婚的流程複雜冗長,男女之間的成婚應該有三書六禮、三媒六聘,若是皇家那禮數流程只會更為講究,他們兩個人皆為男子,婚事并非光明正大,也就省略了許多正常昏禮該有的流程。

那時賀卿還逗他:“若是八字不合該怎麽辦?”

白青岫眼尾一挑,将人圈進了懷中問他:“那怎麽辦?還要合一合八字?

朕以江山為嫁妝,嫁給你是委屈了你?”

君舟民水,江山其實也不是白青岫一個人的,說這話雖然誇張,不過卻很受用。

“我也一樣。”賀卿去牽白青岫的手,與之十指相扣,交換着彼此的溫度,那溫度令人安心。

賀卿想要與白青岫成婚,仿佛這樣他們便可以終老白頭了,或許還可以生生世世。

原來賀卿也有這樣的時候,誰叫彼此都是頭一遭呢?

白青岫登基那年,也沒有這般心緒複雜緊張的感覺,白青岫仰頭看向了天邊的那輪弦月:“我們再這樣慢吞吞地走下去,就要走到天明破曉了。”

賀卿停住了腳步望向白青岫:“那不如比試一下?”

這是要比試輕功了,白青岫莞爾,他松開了牽着賀卿的手面對着對方後退了兩步:“先生,還請賜教。”

賀卿颔首,算是應下了這一句先生,嚴格來說自己是先皇指定給白青岫的老師,自己同殿下的确是師生的關系,只是他們先有了那一層關系,而後才是師生,男子相戀本就已經枉顧綱常倫理,師生這層關系對彼此而言便更加不覺得有什麽了。

除卻彼此間的情事,白青岫偶爾會喚賀卿先生,那時只是情趣所致,又哪裏是尊師重道?

月輝下的長安覆蓋着一層柔軟的雪,

賀卿向城郊掠步而去,那飛鴻踏雪、驚鴻掠影,只見二人縱躍間的殘影。

白青岫追随着賀卿的身影,他不由得想到,對方總是這樣,仿佛什麽都會,什麽都能夠做到極致,令人豔羨,也讓人嫉妒。

賀卿會的許多有為時局所迫的,也有賀卿自己所喜歡的。

賀卿喜歡兵法謀略,偏愛棋畫。

以江山為棋盤,衆生為奕子,他們二人則是執棋人,各執黑白子,是賀卿自己推倒了這城牆,供白青岫長驅直入,這天下終歸囊中。

卻不知這白子早已被黑子圍城,畫地為牢卻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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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不過是近在眼前的日子,

等到了那天,白日裏兩人照常上朝處理政務,而尚書府中的人卻為這樣的大事忙了整整一日。

府外卻是一日既往的平靜,這這座府邸周圍早就遍布了大內高手,若有異樣便會及時禀報主子,若被有心之人惡意靠近必要時可以格殺勿論。

畢竟這樣的事是否為世人所容暫且不論,他們也沒必要去賭另一個會萬劫不複的可能性。

前些個日子,賀卿将婚服的事主動攬了下來,事到臨頭,白青岫見到的便是兩套女子的婚服:“賀卿,你告訴我這兩套婚服是怎麽回事?”

鳳冠霞帔,可真是好極了。

若說賀卿有什麽惡趣味的話,也應當是給白青岫準備一套,怎麽會是兩套?

“殿下說過陽剛之氣同相貌沒什麽關系,那應當同穿什麽也沒什麽關系。”賀卿眼尾微挑,看向白青岫,“我想看殿下穿,為了緩解殿下的羞澀,幹脆就讓他們做了兩套。”

既然穿了,就要穿全套,他們不會梳女子的發髻,對于鳳冠那些也沒有什麽頭緒,因此從宮中帶出來了兩個梳洗丫鬟,等到整套婚服穿在了身上,在那暖色的燭光與滿目的紅色綢緞剪紙的映襯下,又怎麽不算是傾城絕色呢?

那織金的紅襖羅裙上,滿是一些寓意吉祥的刺繡紋樣,綴滿玉石的點翠璎珞,華貴異常的赤金鳳冠。

即便未上妝,也并不會覺得突兀。

白青岫面對着賀卿言笑晏晏,那腦袋上頂的重量令他無法低頭,也終于明白為何女子行禮同男子不同了,他有樣學樣屈膝一禮:“娘子,我漂亮麽?”

賀卿被白青岫的這番動作惹得忍不住低笑出聲,他掩唇的模樣倒是有那麽幾分大家閨秀的味道:“自然是漂亮的,‘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今日我算是見過了洛神是何模樣。”

白青岫終于忍不住原形畢露,保持不住那副端莊模樣笑道:“娘子謬贊了。”

二人立于廊下,一個出塵、一個明豔,卻是那樣的相宜,美好得像是一幅畫,令人不忍打擾。

·

而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是,他們的婚事除卻有天地為證以外,還有另外的客人:林詢、風亦鶴、榴月、辰月、露月……

幾乎與他們親近的所有人都來了,除卻朔月,這些人倒是不奇怪,竟連許老将軍也來了。

雖訝異,卻不能失了禮數,自然要先問候長者。

“老朽老矣,可這雙眼睛卻不瞎。”許老将軍跪地,笑着解釋道,“陛下不會怪罪老臣的不請自來吧?”

他們的情路坎坷,卻令人動容,這些人幾乎是一路看着他們走到如今的相知相許的,這一路走過了萬水千山,又怎麽忍心去置喙?能夠看見有情人終成眷屬有的只是欣慰。

只是這二位的裝束實在是……不知有何深意。

雖然疑惑,卻也不敢表露什麽。

“怎麽會老将軍能來,是朕之榮幸。”白青岫去攙扶許老将軍起身,“老将軍請坐。”

庭院裏高朋滿座,賀卿不由得心生悵惘:“朔月呢?”

經年未見,早已天各一方,卻因為一個共同的理由,齊聚一堂,他們如今有各自的事業。天南海北的,不知是如何在今日出現在這裏的。

他們一齊半跪下來朝賀卿慶賀道:“拜見主子,恭賀主子夙願得償。

願主子同陛下白頭偕老。”

這些人裏沒有朔月,賀卿讓他們起來,于是乎問了句朔月。

衆人面面相觑,榴月道:“朔月姑娘說是家裏忙,不方便過來。

她順便讓我轉告一聲陛下,她說:若陛下負了公子,她不介意進宮第二次。”

這句話特意放大了聲音說給白青岫聽,白青岫聽見了,卻也當作沒聽見,因為永遠都不會有那麽一日的。

這場婚事比想象中的熱鬧,因為有親朋好友的祝願,即便不能公之于衆,但他們的感情又何必告訴天下人聽?

惹來麻煩也便罷了,世人以陰謀論多半也只是猜疑不會祝願。

林詢在席間說:你們之間的事終究還是少些人知道為好,故而今日未帶內子來。

風亦鶴說:之所以這麽些人來參加你們的昏禮,你們應該謝謝我,若不是我的及時通知,你們倆該多冷清,連個見證者都沒有。

許老将軍相較于這些吃白食的,是唯一帶了賀禮的,說着些由心的祝福的言語。

因為這些人的言語,惹得賀卿都想飲酒了,不過也被白青岫及時地制止了。

雖然他們成婚的流程稱得上是簡陋,但從拜堂到洞房的流程卻是有的。

這滿堂的賓客,賀卿的高堂卻早已不知埋骨何處,只擺了兩個靈位,而白青岫這邊,前幾日兩人去了帝陵中看望了白青岫的生母,至于先帝,怕是要被氣得活過來也便罷了,白晴眉也未能見證他們成婚……

他們人生中的遺憾太多了,往事不可追,能做的也只有珍惜眼前人。

·

等到了子夜時分,賓客才陸續散去。

卧房裏紅鸾紗帳,這對喜燭會泣淚到天明。

兩人飲過合衾酒,結過發後,

白青岫才想起了最要緊的事,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卷成筒狀的紅紙遞給了賀卿,那言語溫柔而缱绻:“雖然你我之間将很多成婚的禮節都省去了,但我覺得這個還是需要的。

你看看然後再簽個字。”

“殿下寫的?”賀卿展開了紙張,那笑意愈發藏不住,原來前段時日殿下總瞞着自己在寫些什麽是在寫這個,紙上的字是再端正不過的楷書,鐵鈎銀劃是再好看不過的字跡,而紅紙上除卻這些字,還描了金、畫了畫。

殿下的字跡向來随性而為,不知寫了多少份才寫出這麽一張來,這張紙上寫的是一份婚書,是殿下赤忱露骨的心意。

紙上寫着:

賀卿,系豫州洛城人,年叁拾又叁,景寧貳年捌月廿二日卯時生;白青岫,系雍州長安人,年貳拾又七,景寧捌年正月壹拾陸日辰時生。

今天地為證,日月為媒,于晏安柒年貳月初貳締結良緣:昔長安一望,傾蓋如故;今目成心許,白首永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鴻箋尺素,以表寸心,至此百年靜好,謹訂此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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