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師尊, 我用蠱是比不上您,但用毒就不一定了。”
聞厭眉眼彎彎,哪怕被人拎起摁在石壁上, 也仍舊笑得挑釁。
盡管事先已經服下了解藥,身體上的其他疼痛對他來說仍有些過分,然而此刻難以言喻的暢快足以抵消任何身體上的折磨, 幾乎要讓靈魂都舒服得戰栗。
聞厭的額上還挂着冷汗,側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烏黑柔軟的發絲淩亂地貼在臉側, 他艱難地擡起自己被捆一起的手腕,用指尖勾着人衣襟把人拉近,狠狠地親了一口,又哈哈大笑起來。
賀峋拎着人後衣領,只需用力一按,就能把掌下這截脆弱美麗的脖頸輕松折斷。
空蕩的地底一時寂靜得只剩聞厭有些神經質的笑聲,笑着笑着又嗆咳起來, 烏黑的眼眸泛着水光, 在幽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
賀峋一動不動地看着人又笑又咳,眼神幽深暗沉,直到聞厭自己累了,逐漸平息下來,才終于擡手摸了摸徒弟泛紅的眼尾。
就一直重複着這麽一個動作, 時間長了, 聞厭漸漸覺得賀峋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起來。
其實大多數情況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都談不上正常, 但現在這種尤其讓人毛骨悚然。
賀峋的指尖從眼尾慢慢移動到眼眶, 動作耐心細致,讓聞厭莫名産生了對方想把自己眼睛剮下來的錯覺。
聞厭不知何時安靜下來了, 只剩因為強忍疼痛而有些淩亂的喘息。
賀峋還摸着他的眼睛。
聞厭下的毒同樣開始起效,賀峋承受的痛苦不比聞厭少多少,絲絲縷縷的痛楚自肺腑最深處往外蔓延,唇角溢出黑紅的血絲。
只是人明顯要比自己徒弟能忍多了,僅僅擡手拭去唇邊的血跡,仍舊專注地看着聞厭,語氣平淡地道:“歸元之會那日,你突然沒了修為,又看不見了,從歸元島出來後,就剛好遇上了我。”
聞厭不知對方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但本能地感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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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聽賀峋不徐不疾地繼續道:“看不見的時候,一點動靜就會讓你緊張,有些事也做不了了,只能不情不願地依靠為師。”
“真讓人懷念啊。”賀峋嘆息了一句。
“這雙眼睛那麽漂亮,把它挖下來好不好?”賀峋道,“為師日日看着,你也只能日日待在為師身邊。”
“師尊,您在發什麽瘋?”笑容還沒從聞厭的臉上散去,身體卻有些輕微的發抖,“別忘了你的毒還沒解!”
“會死嗎?”賀峋問。
“當然。”
“那也沒關系。”賀峋溫柔地笑,“我會想辦法控制住的,你身上的蛇毒也是,等時候到了我們就葬在一處,好不好?”
他在人薄薄的眼皮上落下一吻,缱绻而纏綿地道:“為師死前一定會帶你一起下地獄的。”
聞厭沒發出一點聲音,就連喘息都情不自禁地放輕了。
感受到他的沉默,賀峋道:“不願意嗎?那就乖一點。”
聞厭僵硬地點了點頭。
賀峋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松開手把人扯進懷中,抱怨道:“厭厭,你最近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聞厭任人把自己抱進懷中,溫熱的呼吸就打在頸窩,拂過頸側的傷口,帶着痛楚的、細微的顫抖,就像兩人都在承擔着同樣的痛苦。
良久,賀峋溫柔地捏了下他的後頸,放開他,笑道:“好啦,厭厭,接下來你要吃些苦頭了。”
這句話聽起來就讓聞厭毛骨悚然,立馬拼命地掙紮起來,手腕被都被鲛绡勒出了鮮豔的紅痕,聲音又輕又軟,很可憐地道:“不要,師尊,我錯了……”
“噓,噓,乖一點,很快就好。”賀峋把人按着坐下,伸手在聞厭身上摸索起來,在找着什麽。
聞厭竭力抵抗,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着人從自己袖中摸出了那把沾着血的短刀,仔細地擦拭幹淨,再轉身放到火上烤了烤。
賀峋弄好後,回過頭就見徒弟如臨大敵地看着自己,整個人恨不得縮進角落裏,防備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他不由笑道:“做什麽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賀峋晃了晃短刀,一步步向人走去:“你的蛇毒要放血,不然擴散會越來越快。”
說的是放血,可看起來更像是要把人宰了,聞厭當即就道:“我自己解決。”
賀峋的唇角又溢出血來,但他只是随意地一抹,就在聞厭面前蹲下身,摸了摸聞厭的側臉,在上面留下幾個血指印,笑道:“那不行,為師的好徒兒會讓為師毒發身亡的。”
聞厭看到這人拿刀的手都有些脫力了,心驚肉跳得感覺發作的蛇毒好像都沒那麽嚴重了,提議道:“不能換個解毒方法嗎?”
賀峋就問他吃了解毒的藥丸沒。
聞厭點頭。
“有用嗎?”
聞厭沉默。
于是賀峋笑了:“不巧,為了打開這禹北界,為師的內力已經不夠幫你把毒逼出來了。”
賀峋把人扶正,雪亮的刀尖對準了被咬出來的兩個血孔,提醒道:“別亂動哦,不然就真的紮進你脖子裏了。”
利刃割開皮肉的剎那肯定是痛的,聞厭的呼吸瞬間就亂了。
說的好聽幫他解毒放血,這個小心眼肯定是生氣在借題發揮,等會兒就再下個毒性更大的,看疼不死他!
聞厭忿忿地想着,下一瞬就感覺到自己唇上傳來柔軟的觸感,輕如羽毛,帶着顯而易見的安撫意味。
賀峋低着頭吻他,黯淡的光斂進那深不見底的眼中,竟給人一種非常深情的錯覺。
這種溫柔至極的吻法在他們之間發生的次數屈指可數,在聞厭的印象中,極致的歡愉往往伴随着極致的痛苦,角逐和征服就已經填滿了他們相處時的大部分時間。
那人的修長有力的手指還在傷口附近按着,把已經往心脈擴散的毒血逼出來,然而卻不是聞厭想象中那般無法接受的疼痛。虛弱卻有力的溫潤靈力萦繞在傷口周圍,又絲絲縷縷地融進他的血脈,隔絕了大部分痛楚。
在經脈中流動的內力與自己同出一源,讓他本能地覺得舒服,情不自禁地追逐着,周身浸泡在沾染了對方氣息的內力中,好像糾纏了自己多年的頭疼都輕了許多。
最後賀峋給他抹上随身帶着的傷藥時,聞厭已經完全陷進了對方的懷中,唇瓣殷紅,整個人都柔軟得不像話。
手腕上的束縛一松,柔軟冰涼的鲛绡滑落,聞厭擡眼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複雜。
他想要不要也先給人解下毒,當然,只是解一點點,然而他還沒開口,賀峋的重量就壓了過來,聞厭只能先騰出手來把人往外推——太沉了,一下子沒推動,眼前人真的跟死了一樣往自己身上倒。
然後就聽賀峋哼笑一聲,在耳邊威脅道:“乖徒兒,敢跑你就死定了。”
聞厭動作一頓,賀峋接着就徹底倒在他身上沒了意識。他伸手去探人鼻息,發現只是暫時暈了過去,這才撇嘴道:“活該。”
聞厭把人移開,把賀峋放到自己坐着的位置上,接着轉身就往外走。
笑話,他本就是為了躲賀峋才進的禹北界,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這裏,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瞬間兩人位置互換,賀峋微垂着頭,面容蒼白,閉着眼靠在石壁上。腳步聲逐漸遠去,最亮的那只火把被聞厭拿走了,只剩将滅未滅的光線籠罩在他身上。
時間過去良久,四周寂寂無聲,像是一切都要就此被埋在地底之下了,遠去的腳步聲突然折返回來。
聞厭的臉色很不好看,像在氣自己竟然又走了回來,恨恨地往人小腿上踢了幾腳洩憤。
賀峋垂下的手邊是自己那把短刀,他剛才臨走前特意留下的。
現在聞厭改主意了,把刀撿起對着人脖子比劃,思考哪裏更容易一刀斃命。
“厭厭,我知道你想殺我,但表面上起碼收斂一些?”賀峋突然睜開了眼,擡手把刀刃稍稍抵開,迎着近在咫尺的森冷刀光無奈地笑,“為師還沒真的死了。”
聞厭完全沒有被抓包的慌張,慢吞吞地把刀收起,無辜道:“先練習一下,以後就熟練了。”
賀峋就在那裏笑,笑着笑着又開始咳血。
于是被聞厭扔的藥瓶砸了臉。
聞厭哼了一聲:“您老人家悠着點,別把自己笑死了。”
賀峋完全不惱,臉上是明晃晃的笑意:“厭厭還是嘴硬心軟。”
“只有一天的量,師尊,如果我身上的蛇毒一直解不了,那您也不會好過。”聞厭笑眯眯地威脅,又想起這人剛才的話,反唇相譏道,“不過放心,把您弄死前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您知道的,我怕疼,下地獄這種事情還是您一個人去吧。”
賀峋微笑道:“好啊,為師拭目以待。”
暫時壓制住毒性後,兩人都坐在原處稍作歇息。地底太深了,很明顯他們現在不能通過來時的通道出去,只能再往裏走,看是否有其它出口。
賀峋在等自己損耗過大的修為恢複些許,聞厭則坐在他的對面,拿着煙鬥慢悠悠地抽。
賀峋隔着袅繞的煙霧深深地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但沒說什麽。
功法運轉,陰冷的魔氣中萦繞幾縷純澈的靈氣,玄妙地交相輝映,顯得格外奇異詭谲。聞厭的注意力有些被吸引了,聯想起同樣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異樣,看着人陷入思考。
賀峋閉着眼,看起來快要入定了,沒想到卻突然開口道:“厭厭,還記得你之前答應過我一件事情嗎?那時我說先欠着。”
聞厭被他的聲音一驚,有種偷窺被抓的莫名難堪,看人仍舊閉着眼,才松了口氣。
他警覺道:“是有此事。師尊想讓我做什麽?”
他完全把這茬給忘了,這人可真會挑時機,如果要求他把毒給解了,那自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別緊張。”賀峋閉着眼似乎都能看到他的表情,低聲笑道,“只是突然想問一個問題。”
聞厭有些不相信,問賀峋是什麽問題。
“十年前那晚,你拿劍對着為師的時候在想什麽?”
聞厭渾身一震,下意識錯開眼神,拿着煙鬥的手指節霎時用力到有些泛白。
他一直沉默,賀峋沒等到答案,然而也沒有再追問了,就像真的突然想起來随口一提。
許久之後,聞厭才低聲道:“其實我後悔了……”
無人回應。
聞厭一看,才發現這人已經完全入定,聽不到外界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