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此時所有在禹北界中的修士都覺察到了一陣與衆不同的動靜, 狂躁的靈力波動自地底傳來,一些根基不穩的瞬間被震出一口血來。

唐柏還不至于如此狼狽,他猛地扶住了一旁的樹幹, 感覺有些不妙。

身邊跟着那個小眼睛的少年,直接被晃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汪汪的模樣:“聞公子就是在這裏突然不見了, 當時一條大蛇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他幫我擋了一下,然後就被卷走了, 都怪我,是我害了他……”

唐柏是不信對方會就這樣沒了的,試圖安撫道:“你先冷靜一些,能不能回憶起那條蛇長什麽模樣?後來去了哪裏?”

于是那少年又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起那條蛇多麽大多麽吓人,怎樣從天而降般讓人猝不及防。

他們不遠處是背對背被捆在一處的那兩個健壯男人,掙紮得臉紅脖子粗也逃不開身上的縛靈索,只能在那破口大罵。

唐柏嘆了口氣。

這兩人突然動手時他确實毫無防備, 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差點就要不明不白成了刀下亡魂時,卻被突然炸開的法陣救了一命,等他發現身上那并不屬于自己的法器後,頓時明白過來在自己出去時聞厭的那番反常舉動。

他記挂着山洞中的聞厭,脫身後就趕了回去, 然而已經不見人影, 沿着足跡一路追出去, 就見到了正哭得天昏地暗的這人。

“轟隆——”

正當處于無奈的僵持中時, 巨大的黑影驀地破開地面,從他們面前沖天而起, 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兩道人影從這東西背上翻了下來,聞厭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唐兄,攔住它!”

唐柏定睛一看,臉上霎時一喜,然而情況緊急,來不及問人去了何去,轉身就拔劍和黑蛟纏鬥到了一處。

聞厭剛緩過來一口氣,摔在他身邊的賀峋就動了動,即使臉色蒼白得可怕,也沒阻止他在人耳邊陰測測地道:“不許叫他唐兄。”

聞厭一愣,反應過來後簡直要為這人的小心眼絕倒,嘲諷道:“您都要沒氣了,還管那麽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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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不是聞厭嘴毒,賀峋的模樣比強行破開阻礙進入禹北界的時候還要狼狽,整個人都肉眼可見地虛弱下來,聞厭見勢不對,早就把自己之前下的毒全解了,可對方的臉色還是青白得吓人。

聞厭爬起來,一把将自己師尊也拉了起來,用力搖晃幾下,聽人啧了一聲,譴責他虐待傷患,但起碼沒再那麽半死不活的模樣,緊皺的眉頭稍緩,語氣卻還是硬邦邦的:“你到底是不是裝的?您老人家不是很厲害麽?怎麽被咬了一口就半死不活的?”

賀峋輕咳幾聲,擡手揉了揉徒弟的唇角,彎着眼睛笑:“因為為師的好徒兒太能折騰了。”

聞厭躲開他的手,眼一瞪,然後就見賀峋神色淡然地指了指他身後:“你的唐兄好像要支撐不住了。”

聞厭轉頭就見唐柏狼狽地拿着劍左支右绌,眼看着黑蛟就要沖破他的防線向兩人襲來,愕然又無語:“他不是廣雲宗弟子嗎?趙無為那老家夥到底教了他什麽?!”

賀峋又掩唇咳了幾聲,卻還有閑心接他的話,調侃道:“厭厭這下知道為師的好了吧?”

聞厭冷哼一聲,接着一掌就往人身上打了過去!

掌風看着兇險,真正觸碰到賀峋身上時帶着與動作截然不同的力度,輕飄飄地把賀峋往後推離了三裏地。

“真是……”賀峋低笑,順勢穩住身形。

他剛擡頭看向已經抽身加入打鬥的徒弟,身側就湊過來一個全然陌生的面孔。對方驚呼:“呀!你受傷了!”

賀峋肩膀處的衣裳有些破爛,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有黑血緩緩溢出,浸透了周圍的布料。

他當然知道自己受傷了,接着就見對方對着傷口認真地研究起來,還有模有樣的,态度熱情得有些過了分。

賀峋壓了下眉,不悅的态度透過肢體語言清晰準确地傳到了對方眼中。那人察覺出了自己不受待見,撓了撓頭,期期艾艾地開口解釋道:“聞公子他救了我,我修為不高幫不上什麽忙,不過醫術還算精通,剛才見他很關心你,希望能還他一點情。”

賀峋:“他救了你?”

對方點點頭,臉上還有沒擦幹淨的眼淚,吸了下鼻子,發出響亮的呼嚕一聲:“是啊,他替我擋了一下才會被那條巨蛇卷走,我還以為他再也回不來了……”

說着說着,又冒出個鼻涕泡來。

賀峋:“……”

他扭頭去看仍和黑蛟纏鬥中的聞厭,清瘦的身影輕盈飄逸,極具美感,手上卻殺招盡出,狠戾的魔息橫掃而過,那黑蛟的身下已經隐隐有陣法成形。

就在這空檔,那人以為眼前人沒有拒絕就是不排斥了,又湊上前認真研究起賀峋的傷勢來。

然後賀峋就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的目光逐漸變得激動起來:“這是……這是蛟龍留下的痕跡?”

他在賀峋看傻子一般的目光中,恍然意識到面前的龐然大物是什麽,興奮道:“傳言竟然是真的!我總算——唔啊啊啊!”

聞厭飛身往後,身形掠過時短刀勾起這人後衣領就往後甩,緊接着有另一重防禦結界從衆人腳下升起,黑蛟怒吼一聲,利爪惡狠狠往結界上一抓,霎時讓整個結界都動蕩起來,将破未破之際,黑蛟極其驚險地被身下的法陣禁锢住,再不能向前。

然而還是把結界中的人吓得不輕,被聞厭挑飛的那人一陣鬼哭狼嚎,被綁在一處的兩個散修見情況緊急,拼命連滾帶爬地往唐柏身前挪。

“唐公子,之前是我們有眼無珠冒犯了你,求你放了我們,我們這就走!”

“是啊是啊,讓我們走吧,萬一等會兒這怪物破了結界,我們連跑也跑不掉!”

唐柏有些犯難,倒不是不願放人:“我會把你們帶回廣雲宗問審,但在此之前不會罔顧你們性命,你們現在出去就是在送死。”

兩人争辯幾句,無果,爆發了,語氣激烈道:“我不信!你就是故意想弄死我們!你們大門派就是這樣的嗎?不敢親自動手就借刀殺人?!”

唐柏不知從何解釋,百口莫辯,就聽聞厭在一旁冷冷道:“讓他們走,吵死了。”

那兩人一聽這語氣就怒了,然而其中一個剛張開嘴,就被一把短刀對準了咽喉,霎時僵在原地。

聞厭本來就心情不佳,緩緩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冰冷至極的笑:“你看我敢不敢親自動手殺你?”

神情陰冷,周身威壓肆虐,與山洞中那個窩在一旁烤火的無害身影完全是兩個人。

那人敢怒不敢言,最後唐柏還是把兩人身上的縛靈索解了,看着兩人忙不疊往外跑。

賀峋一直在旁邊看戲,覺得徒弟冷着臉的模樣實在惹人心癢得很,沒忍住晃過去,笑吟吟地把人拿着刀的手按下:“好啦,別生氣了。”

語氣親昵,一看就與人關系匪淺。

聞厭看起來也想順便給自己師尊一刀子,但瞥見對方的蒼白臉色,神色又有些軟和下來,上下打量确認對方的狀況。

唐柏記得這個男人,就是他逼得聞厭進禹北界躲人。他看兩人的相處,感覺劍拔弩張,又處處透着難以言喻的暧昧,既像仇人,又像共同生活許多年的枕邊人。

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現在結界中總共有四個人,賀峋受了傷行動不便,又為了讓兩人順利出地底把法力都傳給了徒弟,而唐柏修為不夠,對上黑蛟時幫不上什麽忙,另外那個就只有一身醫術,更加不頂事,于是防禦法陣都是聞厭一人在支撐着,隐隐有些力不從心之相。

蛟龍可攪動人間的風雲變幻,哪怕是化龍失敗的蛟,也仍舊有着呼風喚雨之能。他們頭頂的天空逐漸黑沉下來,雲層後隐隐有電閃雷鳴。

那兩個男人出了結界才突然發現面臨着怎樣的危險,黑蛟被陣法束縛着,正煩躁不已,一對豎瞳都瞪得血紅,一見到竟然有兩個不知死活的主動跑出來,尖利地嘶吼一聲,爆裂的妖力伴随腥臭的氣息就沖了過來,巨大的蛟尾猛地一卷,一口就把其中一個咬成了兩截。

腥臭的血立馬狂飙,濺到那人的同伴身上,也濺到了聞厭撐起的結界上。另外一個都呆住了,愣了半晌,才爆發出驚恐至極的尖叫,撲通一聲軟到在地,手腳并用地往結界方向爬,也沒管把同伴的殘肢蹬出老遠,就撲在結界上死命捶打:“讓我進去!快開結界讓我進去!”

結界紋絲未動,那人的目光在裏面四人身上快速掃過,最終落在唐柏身上,急切地道:“唐公子,唐道友,你們大門派不都是寬容大度的嗎?我最後也沒真的害了你啊,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

唐柏有些不忍。雖然這人差點就要了自己性命,他還是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在自己眼前送死。

哪知道聞厭聽了,只面無表情道:“開不了。結界有出無進,一旦讓他進來,只能撤掉結界,我內力不夠,一旦撤了後就再也開不了了。”

“那也不能就這樣看着他去死啊!”

聞厭寸步不讓:“那你想把我們都害死嗎?”

唐柏急得頭上冒汗,他一直就是這樣的性格,性子軟得有些過分,然而此時結界都靠聞厭一人支撐,他做不出強行相逼迫的事,只能盡力勸說道:“我們先把他救下,再想其他辦法。”

結界并不隔絕聲音,那男人把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黑蛟嘴裏噴出的熱氣就打在身後,告訴他随時就會成了自己同伴一樣的短命鬼。

他總算看出這個被自己輕視了的漂亮小公子是個厲害人物,連忙附和唐柏的話:“是啊是啊,你們都是好人,一定不會和我計較……”

然後就被聞厭輕飄飄地打斷了:“誰跟你說我是個好人?”

那人一愣,或者說這話委實太過理直氣壯,其他兩人也愣住了,除了賀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被自己徒弟翻了個白眼。

聞厭又往已經有些黯淡的結界中打進了幾分內力,對唐柏平淡道:“唐兄,你要救他們,我不管,但你別拿你們正道那套安在我身上。”

結界外面那人已經聽出端倪來了,驚叫道:“你是魔修!”

聞厭很有禮貌地對那人颔首道:“很高興你終于發現了這一點。”

那散修被他噎得面如菜色,猛地對唐柏道:“好啊,虧你還是廣雲宗弟子,竟然和魔修混在一處!快讓我進來!不然我以後肯定上廣雲宗告狀去!”

唐柏臉色發白,不過不是因為對方的威脅,而是黑蛟已經把那半截身體囫囵吞了,黑紅色的碩大豎瞳蠢蠢欲動地看着那落單的男人。

他知道憑自己從這龐大的怪物嘴下救人不切實際,不死心地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聞厭實在理解不了這種所謂名門正派的慈悲心腸,其中尤以唐柏的為甚。

“那你說,我們收了結界後還有什麽辦法?”他不耐地擡手往旁一指,指尖都要戳到賀峋蒼白的臉上,“你沒看這人都要死了嗎?一出了結界,哪還跑得到其他地方?!”

賀峋臉上的笑一僵。

然而他和唐柏兩人間的争執也到此為止了。

下一秒,男人粗犷的聲音就猛地停止了,鮮紅的血液再次濺射出來,染紅了聞厭的結界,也染紅了唐柏的眼。

“聞景明!”眼前一幕的沖擊力過強,唐柏的嗓音都發着抖。

聞厭的耐心也宣布告罄。他的側臉在血色的映襯下冰冷得近乎妖異,正冷冷地注視着唐柏,突然就被人握住手腕扯到身後去了。

賀峋唇角似笑非笑,黑蛟攪起的風雲在湧動,一道驚雷突然劈落,慘白的光映在那幽深的黑眸中。

唐柏對上這樣的眼神,心頭一跳,哪怕眼前的男人因為受了傷而顯得頗為虛弱,給人的感覺仍危險得過分,讓他的心髒驀然被一種似曾相識的恐懼攫住。

然而賀峋只是看他一眼,就轉過了目光。他看向那些因為黑蛟而出現的變化,對聞厭道:“這條黑蛟與禹北界息息相連,等會兒一看到因為它引起的靈力波動,我們立刻就走。”

聞厭點頭,他束縛住黑蛟的目的就在于此。在這種回護之意極為明顯的姿勢中,他沉默片刻,還是沒有掙開對方的手,視線移到賀峋肩膀上的傷,有些遲疑。

那一直縮在後面的瘦小少年突然道:“我知道這傷怎麽治。”

見聞厭的目光瞬間轉了過來,他有些膽怯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叫萬紹,來自西域蘭城,祖上世代行醫。蛟龍身上有奇毒,我一直想用它入藥,已經差不多找到分解毒性的方法了。”

言談之間對自己醫術頗有把握,然而蘭城都已經遠到不在仙門和魔域的管轄範圍內了,大部分人都知之甚少,聞厭卻是一聽就當機立斷地道:“好,等會兒我們跟你走。”

賀峋意味深長地看了徒弟一眼,沒有反對。

三人言談間就敲定了去向,禹北界陰沉的天空就在此時出現了動蕩,同時有喧鬧的人聲從遠處傳來,不斷向他們靠近。

聞厭準備撤了結界,在此之前動作一頓,對唐柏淡聲道:“這裏鬧出的動靜太大了,我的身份不宜久留。你知道我的情況,如果你要告訴仙門各派,我不會攔你。”

“我……”唐柏的手緊攥成拳,神情複雜。

聞厭卻已經幹淨利落地一甩袖收了結界。束縛黑蛟的法陣也在此時失效,遮天蔽日的身軀立馬向四人俯沖而來。

唐柏只覺一陣勁風刮過,自己就被推離了風暴的中心。和唐柏失散多時的廣雲宗弟子被此處動靜吸引,也在此時出現,見到唐柏又驚又喜。

“唐師弟,原來你在這裏,可急死我們了!”

“天啊那是什麽怪物?!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唐柏卻顧不上回答了,目光緊随聞厭而去,眼見那道身影在黑蛟覆壓千裏的身軀上輕盈的幾個起躍,就消失在了瞬間閉合的裂縫中。

……

受禹北界中那條黑蛟的影響,暴雨突然而至,将周圍城鎮都籠罩其中。

行進的馬車內,聞厭剛送走了萬紹,他問坐在另一側的賀峋:“您老人家還活着嗎?”

語氣惡劣。

賀峋不以為忤,只笑着勾勾手讓徒弟過來。

聞厭起身,不過還是沒好氣的:“又想做什麽……唔!”

賀峋突然伸手把人摁在車廂壁上,密集的親吻帶着壓抑多時的情緒,亳不講理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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