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萬紹跟在師徒倆身後走進馬車時還有些欲哭無淚。
他承認, 自己就是膚淺,從小就喜歡看美人,別說這位聞公子救了他一命, 哪怕對方什麽都沒做,就沖着這一點,他也願意幫這個忙。
……然後這次就栽了個大跟頭。
總算回到西域,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萬紹本以為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 還沒支楞起來呢就被生生壓回去了。
傳聞裏的這對師徒關系可不太好,雖然實際情況看起來與傳言出入頗大,但萬紹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來滿足好奇心,偏偏自己坐的那輛馬車突然出了故障,只能心有戚戚地低頭跟了上去。
聞厭其實不太喜歡私密空間裏有陌生人,事出有因,忍一忍也就罷了, 對方卻鹌鹑似的縮在對面, 一雙小眼睛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看他,讓人想忽視都難。
“你眼睛出毛病了?”聞厭看了坐在對面的人好幾眼,忍不住道。
萬紹立馬把東移西蕩的眼神收了回來,連連搖頭:“沒, 沒有……”
聞厭一見這神态, 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賀峋。
賀峋回以無事發生的溫柔淺笑, 手欠地撩了撩徒弟鬓邊的發絲。
并不是預想中自己的手被沒好氣地一把打掉, 賀峋驚奇地發現自己徒弟只是不鹹不淡地看自己一眼,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 像是睡了一覺起來後來了個大變樣。
于是賀峋收回手,非常得寸進尺地攬上身邊人的腰,手下的身軀下意識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來,還主動往後靠了靠,是一種不過分親密但又能讓所有人看出兩人關系的姿态。
這下賀峋可以肯定自己徒弟真的轉了性了。
記得以前在山海樓的時候,有回一個長老突然有要事禀報,那時已近深夜,被人中途打斷誰的心情都不會好。
賀峋見人一臉不耐,烏黑的眼眸中像蓄了淺淺的一汪水,粼粼波光間氣惱怒意交織,眼尾也紅紅的,原本的意思是要人別動了,他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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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厭卻已經氣性上頭,把人推開,披上外袍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事那麽要緊!”
賀峋有些好笑,于是也沒提醒自己徒弟不小心穿錯了自己的衣服,慢悠悠地跟在人後頭走。
無論多麽機密的事宜,賀峋議事時一向是不避諱自己徒弟在場,有時還會等人都散去後,掰開揉碎了和人解釋每一條決定背後的深意,或是就剛才所議之事讓人自己拟定出解決之法,再逐一告訴尚且經驗不足的徒弟哪裏有什麽纰漏。
在某些時候,他其實也是無可争議的模範師尊。
那個可憐的長老等到的就是一前一後走來的兩位祖宗。
小祖宗還明顯心情不佳的樣子,走過來的步子邁得氣勢洶洶,那張漂亮精致的臉上一片冷意,正要開口,然後……就被過長的衣擺絆了一下,興師問罪瞬間卡在了喉嚨裏,看清自己身上衣服的那瞬表情都僵住了。
賀峋笑吟吟地在旁邊扶了一把。
外袍被徒弟穿走了,賀樓主就素淨的一襲單衣,雖然不至于衣衫不整,但也疏懶随意得讓明眼人輕易就能看出他出現前在做什麽。
長老一看這個時間,這個衣着,就知道自己來得鐵定不是時候,只能硬着頭皮說起正事。
聞厭雖然來時滿心不悅,但很快就随着對方說的思考起來,和人交代起應對事宜。賀峋看得有趣,就沒有插話,只是聽着聽着就習慣性去摟身邊人的腰,然後就被自己徒弟眼也沒擡地賞了一巴掌。
突兀的一聲響,長老都驚呆了,瞬間停下話音,眼神有些呆滞。
“繼續啊。”賀峋神色如常,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對長老道,“看我做什麽?”
後面等人走後,雖然賀峋借題發揮半逼半哄着徒弟在議事的正殿鬧了一回,但其實他已經很習慣對方只有在心情極好或是無力招架時才會現出幾分溫順的樣子。
所以……
賀峋收回思緒,神色因為某人不同尋常的反應而格外舒展,笑了笑,先對自昨晚起就被吓得不輕的萬紹道:“我現在都要靠你解毒,哪會對你動手,怕什麽?”
說話時,這位前任魔君看起來溫文無比,眼中是春風化雨般的笑意,臉色還略微有些病态的蒼白,一點也不像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萬紹卻不敢相信,他可沒忘記這位聞公子一開始出現的時候也是漂亮得毫無攻擊性。
賀峋就轉向聞厭苦惱地道:“厭厭,怎麽辦?有人比你還難忽悠。”
聞厭正倚着窗,手中煙鬥燃着袅袅輕煙,他只懶懶地撩起眼皮看了自己師尊一眼,然後輕描淡寫地對萬紹道:“放心,現在不殺你,要是你解不了毒……”
被威脅了。
萬紹終于松了口氣,這才對嘛。
他一邊如釋重負,一邊連連點頭,拍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會盡心盡力。
聞厭就淡淡地嗯了一聲,在萬紹請示自己是否能坐到外面去時一揮手,準了。
萬紹歡天喜地掀簾子鑽出去,麻溜地滾了。
賀峋就在一旁看着自己徒弟冷着一張臉,三言兩語間讓人住了嘴又把人請了出去,嘆為觀止。
偏偏對外人冷冰冰的徒弟現在又是默默幫腔又是任摸任抱,配合得不行,對賀峋來說,這比任何稀世珍寶都要來得有趣。
他湊了過去,笑着和人咬耳朵:“今天怎麽那麽乖?”
聞厭并沒有回答賀峋這個無聊的問題,只是把煙鬥拿遠了些,沒讓煙直沖賀峋而去,煙雲下的眉目有些沉,像是在思量着什麽。
賀峋卻伸手直接把他的煙鬥抽走了,讓心緒略有游移的徒弟被迫回神。
聞厭不習慣煙鬥離手的感覺,擡手要拿回來,賀峋就和逗他玩似的把手往後一伸,故意低笑着道:“小孩子不許抽煙哦。”
聞厭其實能直接搶回來的,如果他願意的話。
賀峋的修為在蛟毒的壓制下仍舊是受傷時的水平,而他的內力卻在緩緩恢複,兩人若是在此時打起來,賀峋絕對攔不住他。
以往都是他受對方的壓制,然而早就應該動手的人沒動,只是看着自己師尊,眨眨眼,吐出一個字:“疼。”
賀峋神情詫異。
幾百年不主動說句軟化的人又繼續叫他,是只有對最親近之人才有的依賴:“師尊,頭疼。”
愣神只是一瞬,下一刻,賀峋吻上了那柔軟的唇瓣。
同出一源的內力緩緩流淌進聞厭的經脈中,撫平聞厭絞痛着的神經,溫柔的撫慰伴随着唇上輕柔的觸感,說不上是哪個更舒服。
聞厭在蛇窟時就發現了,自己現在對賀峋的內力有着特殊的反應,接觸時體內的沉疴都似得到了療愈,短暫地偃旗息鼓,比成鬥的冰月草都管用。
聞厭勾着身上人的脖子,宛若被摸順毛了的貓,只間或在唇齒間漏出幾聲柔軟的輕哼。
雖然對四肢百骸間流淌的熟悉氣息依依不舍,但等到疼痛止歇,他還是輕輕推開了賀峋,道:“萬紹說了,你的內力在解毒前都無法完全恢複,不能一次消耗太多。”
賀峋在被推開後更加和顏悅色了,眼中都是愉悅的笑意:“所以厭厭是在擔心為師嗎?”
聞厭哼了一聲,又或者是輕輕嗯了一聲,總之聲音很飄很軟,像是別扭的承認。
賀峋突然感覺自己以前的心思都花錯了地方。
一切的轉變好像都是從那杯被誤會了的茶開始的,或者是再往前一點,在禹北界蛇窟中那一聲語帶急切的師尊,雖然一路下來又被潑茶又身中蛟毒,但賀峋覺得再沒有比這還劃算的買賣了。
僅僅付出這點代價,就能看到自己徒弟如此罕見的一面,簡直求之不得。
手中一輕,煙鬥還是被人拿了回去。
賀峋沒有阻止,看人檢查中煙鬥剩下的冰月草,被寥寥無幾的剩餘弄得不悅地蹙起眉。
他揉了揉聞厭眉間的淺淺一道皺褶,語氣平和,又夾雜着些心疼的責怪,問道:“為什麽要強行修煉後面的功法?以前教你的時候就說了,這套東西還不完善,既兇險又難把握,現在只是落下病根都算好的了。”
聞厭怔了下,不知道是因為賀峋的動作還是因為他的話。
聞厭垂下眼,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神色,只聽他道:“我剛上任的時候沒人服我,總是使絆子為難我,好幾次差點就沒命了,我又怕疼……師尊,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賀峋覺得這裏面應該有虛構的成分,但最後那句話讓人聽得實在心軟,特別是說到後面時,話語中若有若無的幾分失落和委屈,仿佛都要織成一張柔軟的羅網,讓人深陷其中,控制不住地格外憐惜。
自己徒弟真是八百年才會真正服一次軟,賀峋摸了摸眼前人的發頂,溫聲道:“別怕,以後就沒人敢欺負你了。”
聞厭擡眼,眼眸中水潤潤的,泛着猶疑又軟和的神色
賀峋就道:“我也不欺負你,好不好?”
萬紹挑簾準備進來時見到的就是相視中的師徒二人,做徒弟的滿是孺慕之情,當師尊的溫聲軟語,而兩人相處間的氛圍又比尋常師徒更多了些愛侶間的親昵。
心中自動想起賀峋昨晚說的他們二人平日裏情投意合,恩愛非常。
這竟然是真的?
嗯……
看起來确實一點都不像傳言中不死不休的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