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萬紹一時說不出這兩位祖宗是如傳聞中那樣刀劍相向, 還是像現在這樣師慈徒孝更讓人害怕,但他知道如果自己這時候什麽都說不出來的話絕對會死得很慘。

師徒倆同時看了過來,他在兩人如出一轍的微妙不悅中縮了縮脖子, 不過歸家的雀躍仍在眼中閃爍着,語帶興奮道:“前面就是蘭城了!家裏剛剛傳信過來說已經有人在城門那等我們了。”

賀峋從萬紹的話語中察覺萬家在蘭城似乎地位不低。

“那是自然!”說起這個,萬紹彎了一路的腰總算是能夠挺直了, 就連面對這師徒倆時的下意識發毛都減弱不少,一屁股坐下,語帶得意道, “我們萬家可是這裏最有名望的醫修世家,整個西域都沒有醫術能超過我們的!只是蘭城與仙門魔域都相距甚遠,這才在外面鮮有人知。”

聞厭便轉過頭看他,面對賀峋時的柔軟像是錯覺般頃刻間消失不見,語氣真誠地發問:“所以萬公子自己一出蘭城,就被不長眼的散修挾持了一路,直到在禹北界的時候才找到機會脫身?”

萬紹瞬間被噎住了, 為自己辯解:“我又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早就趁機下了藥,在山洞的時候就算你不出手救唐公子,他們也到了要發作的時候。”

“哦——”聞厭拖長了調子,真心實意地誇贊道,“那這還手之力挺厲害的, 厚積薄發呀。”

萬紹張了張口, 發現自己确實窩囊得令人傷心, 徹底蔫了, 閉嘴蹲一邊長蘑菇去了。

賀峋笑出聲,自己徒弟一本正經滋滋往外冒壞水的模樣真是永遠都那麽招人喜歡。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又聽到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名字。

賀峋看了一眼對面的那坨, 正縮在一旁自閉,于是坐得離自己的徒弟更近了,幾乎沒留一點空隙。

“這又和那姓唐的小子有什麽關系?”賀峋的語氣有些控制不住的酸意。

“有人要殺他,我只是順手幫了一把。”

“為什麽你什麽都要幫他?”賀峋仍舊不滿,掩在衣袖下的手已經移到聞厭的手腕上,非常有獨占欲地攥住了,臉上有種見自家精心養的貓在外面滾了一圈泥巴的糟心。

聞厭沒管,回答道:“因為我覺得他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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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峋的眼神瞬間危險起來。

聞厭恍若未覺,繼續道:“哪怕知道我的身份後也仍舊不放棄,好像總想着能改變我似的。”

他掙開箍住自己的手腕。

賀峋卻阻止不了——這是兩人間首次出現這種情況。

掌心瞬間變得空落落的,不過賀峋的表情沒怎麽變,看向自己徒弟的眼睛甚至還彎了彎,誰也看不出浮在表面的笑意後在醞釀着什麽風暴。

然後下一秒,聞厭的手就反握了上來。

聞厭笑眯眯的,擡起頭來:“師尊吃醋啦?”

賀峋只是頓了片刻,就更緊地扣住了兩人交握的雙手。

“每一個出現在你身邊的人都不會真正理解你。”賀峋柔聲道,“我們才是一樣的,厭厭,你只應該和我在一起。”

話音循循善誘,又肯定得宛如在描述亘古不變的真理。

聞厭好像聽進去了,垂眼去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沒有反駁。

“到了到了!”縮在窗邊的萬紹突然蹦起來,遠處高大城門上的“蘭城”二字讓他格外親切,激動得不行,被擠兌的垂頭喪氣一掃而空。

聞厭自然地松開了賀峋的手,跟着去看窗外,所以賀峋也沒看清徒弟垂眼前一閃而過的神色是什麽。

馬車剛停下,萬紹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外面頓時響起一道男聲,語氣有些兇,但也很親近:“臭小子!下次還逞能嗎?!出去那麽久信也不回一個!”

“哥!別打了別打了,有客人呢,給我留點面子……”萬紹狼狽抱頭,弱弱反抗。

等馬車徹底停穩了,聞厭才不緊不慢地掀簾下了車。

萬紹身邊站着一個比他高了一個頭的青年,頭發淩亂,胡子拉渣,外袍上還随處可見飛濺的墨點,看起來極其不拘小節。雖然和萬紹氣質天差地別,但定睛一看就能發現兩人相似的外貌,立即就知道是什麽關系。

“你們是萬紹的友人?”萬燮問。

萬紹一聽自己大哥這麽問,就有些緊張,連忙扯了扯萬燮的衣服,生怕對方為難人,還專門介紹了下聞厭,強調道:“是啊,這位聞公子還救了我呢。”

他探頭往萬燮身後看,沒見到其他人,便問:“哥,怎麽只有你啊?”

“父親母親明日才回來。”萬燮道,随即便對聞厭二人露出了個豪爽的笑容,“小紹的好友便是整個萬家的貴客,兩位這邊請!”

師徒倆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溫良笑容,有禮有節地打了個招呼,通身名門正道的氣派,一起登上了萬家專門派來接應的馬車。

外鄉人不清楚,但整個西域都知道萬家的大公子性情古怪,身在醫修世家卻是個畫癡,天天鑽在畫卷裏,一般的活人都得不到他的好臉色。

萬紹落後半步,不解地悄悄問自己大哥:“哥,你這次怎麽……”

萬燮看向聞厭消失的方向,眼中是純粹的欣喜:“我那副畫擱置好久了,一見到他,一直找不到的感覺就來了,如果他能夠……”

“不能。”萬紹想也沒想過就道,勸自己大哥打消這個危險的想法。

他又不是瞎子,回西域的一路上,那位前任魔君的眼睛幾乎沒從自己徒弟身上移開過,恨不得把人栓身上一樣,怎麽可能願意把自己的寶貝徒弟借給別人去畫畫,怕是多看一眼就要笑眯眯地殺人了。

萬燮不解,然而萬紹已經眼尖地看到一只素白修長的手撩起車帷,聞厭從後探身,看向他們兄弟二人,應該是疑惑他們在說什麽竟說了那麽久。

他連忙去推自己大哥:“诶呀,你別問那麽多了,快走快走,回家了。”

……

在沒有其他外鄉人來的時候,萬紹都是蘭城最受歡迎的俊後生。有多俊是其次,主要是脾氣好,無論誰說什麽都能附和兩句,特別招人喜歡。

可是等聞厭出現後,萬紹就發現從前會熱情拉着他談天說地的小娘子們都換了個人似的,紛紛圍到了聞厭身側,好奇地不住七嘴八舌着。

說好的接風宴,主角轉瞬就被衆人毫無心理負擔地抛下了。抛下就抛下吧,萬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坐在一旁笑而不語的賀峋,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總感覺對方下一瞬就會像傳言裏一樣眼也不眨地把在場所有人殺得幹幹淨淨。

他苦哈哈地硬着頭皮湊上去,扯起笑容,一會兒說府上的姐姐又變美了,一會兒說隔壁的大娘氣色好了許多,最後一手推一個道:“我給你們都帶了禮物呢,都放在廳子裏了,先去看看啊!”

于是大半人被他拉走了,只剩下零星幾個還待在院子裏。

聞厭自始至終都待在角落的席位中,似乎人潮來去都對他沒有影響。

盤中鮮嫩的羊肉剛從烤爐中出來,滋滋冒油,配上香料,飄出誘人的香味,再配上自己釀的葡萄酒,非常具有當地特色。

賀峋本以為自己徒弟會有些吃不慣,但沒想到人也不抗拒,拿小刀慢慢切着,再一點點送進口中。

“小仙君是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哦?習不習慣呀。”身旁還剩一個年輕的婦人沒走,坐在桌旁和人搭話。

只要聞厭願意的話,他這副模樣确實可以很招人喜歡。

烏黑的眼眸清澈透亮,神情單純無害,濃密的眼睫乖乖巧巧地微垂着,咀嚼時臉頰一鼓一鼓,輕易就能勾起人最柔軟的保護欲。

賀峋就在一旁看着自己徒弟,三言兩語間把對方哄得喜笑顏開,笑得花枝亂顫。

東西吃完了,在兩人還要繼續喝起酒來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把他按住了:“厭厭,別喝了,你不勝酒力,等會喝多了又要難受。”

那女子一愣,看向突然插進來的男人。

對方的語氣親昵自然,關心愛重中還透着隐隐的管教約束意味。

“這位是……”她問聞厭。

“我的——”聞厭微妙地停頓了幾秒,看賀峋的神色。

賀峋似笑非笑的,于是聞厭的嘴角也挑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來,道:“我的師尊。”

稱呼中規中矩,但話音微妙,似乎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糾葛掩蓋其下。

人大抵對父母啊師長啊這些是有點本能的畏懼的,對方就聽不出來聞厭話語背後的複雜意味,只覺得這位年輕的師尊對自己徒弟管得格外嚴格,眼神還有些駭人,面上溫溫柔柔地笑着,卻讓她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坐得渾身有些不自在,于是沒待多久也主動告辭跟着其他人往正廳去了。

萬府今晚府門大開,人影來來往往,燈火通明,但在這個角落中似乎一切熱鬧都遠去了。

西域的夜晚溫度降得很快,從萬府的院子看向頭頂的天空,萬裏無雲,星光熠熠,是略有清冷的靜谧,嘈雜的人聲傳到耳中,都宛如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似乎一切都遠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游離于人群之外的異類。

聞厭目送人走遠,才側過身看向賀峋,一手支着腦袋,撐着臉頰歪頭笑道:“師尊,我怎麽不知道我不勝酒力呢?”

賀峋按着徒弟的手一轉,拿過對方掌下的酒盞,晃了晃琉璃盞中血紅色的酒液,眯着眼笑:“你想喝自有為師陪你喝,找別人做什麽?”

“師尊,您真無趣,我都對着您喝了幾十年的酒了。”聞厭笑得眉眼彎彎,但卻沒有真的反對,反而探身拿過了對方的酒盞。

如果這些都是對自己師尊非正常占有欲的默許,那麽接下來的暗示意味就再明顯不過。

酒盞在聞厭的手中轉了一圈,他很快就發現了邊緣一點暗紅的酒漬。他先是撩起眼皮看了賀峋一眼,接着眼眸一彎,露出個有些勾人的笑容,低頭正正疊着對方喝過的地方抿了一口。

暗紅色的酒液沾上淺色的唇,烏黑的眼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在流轉。分明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卻像是已經在大庭廣衆之下把極盡親密之事做到了極致。

轉瞬間已經有無數陰暗的念頭在賀峋腦中閃過,想掐着那精巧的下颌,粗暴地把酒液盡數灌進那張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嘴中,看人承受不住地嗆咳,眼泛淚花,再沒有心思去想些陰謀詭計。

無論被折騰成什麽樣都是活該。

但賀峋只是拿帕子點了點徒弟唇上的酒液,垂下的眼中溫和無比,輕笑着調侃:“喝點酒就喝成了這樣,還說要和別人一起?”

微涼的指尖隔着柔軟的布料淺淺點在唇上,聞厭只是微微張了張口,對方的手指就趁勢往裏按了按,既像細致的擦拭,又像隐晦的亵玩。

聞厭只在一開始條件反射地輕輕蹙眉,然後就眯了眯眼,任由賀峋動作,仿佛再過分的侵入都可以接受。

在唇上的手指将要離開的時候,聞厭往前輕微探身,追逐着離去的冷意,反客為主地偏頭在骨節修長的指側落下一吻。

然後被人輕輕掐住了下巴。

賀峋的眸色深沉得可怕,裏面像有熾熱的火在燃燒。

拇指輕輕摩挲着徒弟的側臉,賀峋的語氣帶着微妙的克制,揚起嘴角:“厭厭突然那麽主動,是準備好了要和為師回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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