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诶, 哥,哥你別過去!”萬紹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從萬府的正廳中追出來, 跟在萬燮身後,往院子裏聞厭和賀峋所在的角落迅速靠近。

賀峋在餘光中看到了走過來的兄弟二人,不過不為所動, 沉沉目光緊鎖在對面的徒弟身上。

聞厭同樣沒有理會,只是淡然地與自己師尊對視,嘴角勾起的弧度或許可以理解為默認, 又或許他根本沒打算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在萬紹兄弟二人已經到了幾尺外,才道:“師尊,有人來了。”

賀峋一直垂眼打量着他,直到另外兩人已經到了跟前,意味不明地一笑,松了手。

“聞公子。”萬燮還是沒被自己弟弟攔住, 目标明确地停在了聞厭身前。

他身上帶着顯而易見的酒氣, 醉意明顯,手中還抓着幅墨跡未幹的畫卷,看向人的眼神都亮着光,道:“我能求你幫我個忙嗎?”

聞厭露出了個願聞其詳的神情。

萬燮語氣期待:“你能幫我畫幅畫嗎?”

聞厭:?

追着他來的萬紹露出了個崩潰表情,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臉。

賀峋撇了萬燮一眼, 似覺得這人勇氣可嘉得讓人詫異。他注意到對方手中的畫卷還沒完成, 還有大半都是空白的, 然而他的目光剛落到上面, 萬燮就發現了,主動把畫卷展開, 呈現在衆人的眼中。

聞厭道:“這是……?”

畫中是蘭城,巍峨高大的城門矗立其上,整幅畫的視角都是從城門遠眺而去,已經基本上勾勒出了城外大漠的景象,但最重要的地方還缺了一塊,使得整張畫卷少了點睛之筆。

萬燮指了指畫卷空白的部分,對聞厭道:“我構思這幅畫已經有好幾年,每次下筆都不得要領,但見到你之後我好像就有靈感了,只差最後的一點點感覺,能不能請你就站在城門此處,我想用你入畫,完成這幅作品。”

萬燮說完,見聞厭表情有些古怪,以為對方擔心這是什麽邪術,連忙解釋道:“這上面沒有任何法術,只是我想要完成這個一直以來都實現不了的心願罷了,聞公子,你是小紹帶回來的客人,我絕對不會對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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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盡力拿出自己的誠意:“萬家的庫房中有很多西域的奇珍異草,還有萬家自己煉制的丹藥和獨門醫書,只要聞公子願意幫我這個忙,想用多少我都願意奉上。”

條件聽起來非常誘人,對普通修士來說都是個無法拒絕的交易,但萬紹知道這兩位祖宗可不是尋常人,怎麽可能看得上自己家的三瓜兩棗,他生怕惹得這兩位不快,拼命向自己大哥使眼色,讓人別再惦記着這個事了。

萬燮看到了,對親弟弟和對聞厭直接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的态度,莫名其妙道:“幹嘛?眼睛抽筋了?”

萬紹:“……”

他只能先在一旁向聞厭師徒二人解釋,說自己大哥并非腦子有毛病,只是幾年前見過是非閣的人一面後就成這樣了。

“是非閣?”這個名稱對賀峋比較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十年前還沒有這個勢力。

萬紹“嗯”了一聲,奇怪道:“你不知道?”

話剛出口,猛然意識到對方都死十年了,“兇手”就安然無恙地待在一旁,沒事人一樣上演着羨煞旁人的師徒情,情況詭異得讓他不敢吭聲,迅速挑重點講了。

既不屬于仙門各派,也非魔域之流,是非閣作為近幾年才出現在衆人視野中的勢力,在衆人口中一直褒貶不一。畢竟只要給出的條件足夠,無論對象是窮兇惡極之徒還是德高望重的正道修士,是非閣什麽委托都可以接下。

“幾年前,父親想要和是非閣談一筆交易。”萬紹回憶道,“當時兩人是在萬府談的,沒有其他人在場,對方離開時我哥才回來,恰好在城門上遠遠地看到了一個背影,覺得那一幕好看極了,回來後想畫下來,卻怎麽都找不到當時的感覺,畫不好看。”

自己大哥當時就說對方容貌肯定極其出衆,不過萬紹不相信。他那時候也遠遠地看了一眼,人影模糊得就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也不知道萬燮哪來的篤定。

不過那人身上的氣質确實很特別,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人離開時,蘭城外剛好起了風,西域的風幹燥,吹在人身上刮得生疼,他擡手擋在額前,就見那人的外袍被風揚起,勾勒出清瘦的腰線和挺拔的背影。

城門口的其他人早就躲避風沙去了,只有那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過道上,就好像茫茫天地間僅有他一人獨行,身上透着股極深極重的孤寂。

等到風沙散去,那道身影也徹底了無蹤跡。

“不過後來父親說交易沒有達成,對方也沒有再來過了。”萬紹八卦道,“聽說是非閣閣主自己就長得兇神惡煞的,凡是見過他真容的都吓得閉口不談,來萬家的那個想來不會是閣主,但既然閣主都長得那麽寒碜,手下人肯定也好不到哪去。要我說,我哥肯定是當時被風迷了眼,魔怔了——啊!”

萬紹捂着突然被打的腦袋叫。

萬燮哼道:“你懂什麽!美人在骨不在皮,我看了那麽多年,從來沒看走眼過!”

聞厭聽完萬紹的解釋,明白了,問萬燮道:“萬公子是覺得我和那人長相相似嗎?”

萬燮還沒說話呢,萬紹就在一旁無情拆臺:“你別信他!每次有人來蘭城,我哥都這樣和別人說,那人是男是女我當時都看不清,他哪知道像不像?!”

不過萬燮聞言,沒搭理萬紹,還真的直愣愣湊近了去看眼前人的容貌。

聞厭此前已經喝了不少,葡萄酒的後勁慢慢湧上來了,有層淺淡的緋色浮現在白皙的臉頰上,但眼眸烏黑,蒙着的酒意下泛着森寒的光,冷與熱交織在他身上,有種引人探究的矛盾。

萬燮隐約察覺到了一閃而過的殺意,但眼前人眨了下眼,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沒等他看出什麽,聞厭又突然失了興趣一般,和萬燮拉開距離,轉過頭對賀峋道:“這裏待着好無聊,我想出去走走。”

桌下的手去勾對方的指尖,聞厭搖了搖,笑道:“師尊陪我,好不好?”

隐晦的不悅還未從賀峋臉上散去,柔和的笑意就已經先一步漫上眼底,賀峋有求必應地嗯了一聲,在聞厭起身的時候,順勢把人的披風系緊了。

萬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兩人親親密密地往外走了,方猛地回過神來,一把将自己還想往前追的大哥推了回去,自己緊走兩步跟上了。

“诶!怎麽回事?!我還沒看清啊!”萬燮被推得有些懵,留在原地喊,然而無人搭理。

萬紹追上師徒二人,雙手合十地搖了搖,讓兩人千萬不要在意自己大哥的話。

“我回來後就查過醫書了,要解毒需要去蘭城外,那裏有處暗河,水質特殊,配上萬家獨有的心法,正好可以克制蛟毒,但這個地方只有父親和母親才知道具體位置,解毒的事情還需要等明日他們回來後才能繼續。”萬紹歉意地笑了笑,建議道,“現在還不算晚,蘭城的夜市應該要開始了,如果覺得這裏待着無聊可以去逛逛,很有意思的!”

他的目光剛接觸到兩人交握的手上,就立馬知情識趣地移開了,眼觀鼻鼻觀心,道:“我就不一起去了,要是遇上麻煩直接傳音給我就好!”

說完,就把自己信符往聞厭手裏一塞,一溜煙地跑了。

“難得見一個那麽有眼色的。”賀峋意有所指地感嘆道。

兩人正往前走着,他捏了捏徒弟的指尖,突發奇想:“你說唐柏現在告訴廣雲宗我們的蹤跡了嗎?”

聽起來非常向往的樣子,感覺對一起亡命天涯真的十分有興趣。

聞厭冷靜道:“師尊,如果那些修士現在真的追過來,我一個人可攔不下來。”

“這樣的話厭厭總會讨厭他了吧?”賀峋關注點跟他完全不在一個平面上,語氣期待,同時似抱怨又似邀功,“忍了許久,一直都沒有動手,就是怕你會怨我。”

聞厭道:“對師尊來說,我的感受有那麽重要嗎?”

雖是質問,但語氣一點兒都不兇,說這話時,聞厭只垂眸看着前面的路,嘴角也是略有低落地往下垂。

賀峋當即就放緩了腳步。

接着聞厭就感覺自己被人極度溫柔地摸了摸腦袋。

只聽身邊人嘆了口氣:“厭厭一直都在怪為師當初對你不好嗎?”

聞厭垂着眼沒答話。

“當時我剛創出了現在這套功法,因為效果實在太過于驚人,讓那些正道仙門都忌憚不已,趁着我沒完全掌握這套功法,又恰好受了傷的時候突然動手。”

賀峋第一次如此詳細地和自己徒弟提起往事,并且也不吝于掩飾自己當時的狼狽:“當時确實吃了虧,傷得很重,內力将近枯涸,只有與我功法同源的人才能緩解傷勢。”

聞厭一直默不作聲地聽着,這時才道:“所以師尊就因為這個,那時又不想殺我了?”

“自然不是。”

寬袖下,賀峋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聞厭感覺到一股溫和的力度從指節處傳來,一直熨帖地湧進四肢百骸中。

賀峋停了下來。

他還牽着自己徒弟的一只手,另一只手非常輕柔地把聞厭被夜風吹亂的發絲理順,低下頭,直直地望進那雙烏黑的眼眸中,神情溫柔而珍重:“厭厭,我從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我自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們是一樣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那時的模樣。”賀峋屈指輕輕抵在眼前人的下颌處,拇指在側臉摩挲着,眼神悠遠,像是回溯了幾十年的時光。

渾身是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明明看起來就那麽點大,森冷的殺意卻都快要溢出來了,眼神很亮,讓那雙眼眸漂亮得驚人。

沒有人比賀峋更清楚,這說明眼前人剛經歷了一場殺戮,酣暢淋漓,使得大腦神經都還未從這種快感中脫離。

偏偏在看到自己時,要裝得可憐又無助,像是見到了無法反抗的危險的小獸,不情不願地将利爪收進柔軟的皮毛下。

剩下的話賀峋沒有說出口,因為自己徒弟已經軟下目光,可話語間還帶着淡淡的埋怨,又似委屈:“可是我那時真的好疼,師尊還總是吓我,總讓我覺得活不到明日。”

“是我不好。”賀峋柔聲道歉,表情認真而誠懇。

聞厭只是瞥他一眼,似乎被勾起了傷心事後情緒慢慢上來,不理人了,開始悶頭往前。

賀峋停在原地看人生着氣的背影,略有新奇,接着緊走兩步追上去。

手被人拉住,聞厭象征性地掙了掙,接着便任憑對方重新握緊了自己的手,重新十指相扣。

只是在賀峋叫自己的時候不吭聲,神情不霁。

到夜市的距離并不遠,從萬府的院子出去後,往前走一段距離,就到了最熱鬧的那條街道,最靠裏的地方不知道在做什麽,還圍滿了人,時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在周身的喧鬧中,聞厭的情緒稍緩,但仍低垂着眉眼,被賀峋一番話弄得興致不高的模樣。

賀峋有意和人搭話:“厭厭,去不去那裏看看?”

聞厭這次沒有反對。

等擠進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裏,他們才發現周圍人如此激動的原因。

人群中間是一對年輕男女,兩人中的男子背靠木板站着,有三顆果子固定在木板上,分別懸挂在頭頂和兩側肩膀上方,而他面前的女子彎弓搭箭,神情專注地瞄準了對方頭頂。

“嗖”的一聲,箭頭就擦着男子的頭發沒入了果肉之中,四周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

只是接下來的兩箭有些失了準頭,眼看着要射中那男子,不少人驚呼起來,吓得閉上眼睛。

鮮血直流的慘象沒有出現,即将穿破皮肉之際,箭簇就自動收了回去,只不痛不癢地在人身上打了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衆人皆松了一口氣,特別是那個女子,神情激動地跑上前一把摟住了對方,接過攤主遞來的獎品後,兩人親密地說笑着相擁離去。

攤主吆喝道:“還有人想來玩嗎?”

雖然知道了不會真的受傷,但大多數人還是有些害怕,一時無人真的敢上前,互相慫恿着。

賀峋低頭去看徒弟,就見人一直看着,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便笑道:“還挺有意思的,我們去玩玩?”

兩道身影邁步而出,四周觀衆頓時又興奮起來,特別是看到不屬于蘭城的生面孔後,新奇地竊竊私語。

聞厭接過攤主遞來的弓箭。

他撥弄了一下箭簇,發現是貨真價實的玄鐵,在燈火下泛着令人生畏的光澤,只是上面附加了一個小法術,保證在觸碰到□□的時候會第一時間縮回去。

不過法術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誰也說不準下一次會不會失效。

他轉身,定定地看了已經站在他對面的賀峋一眼,剛要拉弓搭箭,就聽對方道:“等一下。”

“怎麽回事?”

“是不是突然怕了?”

“不過也正常啊,在旁邊看肯定沒站上去來得恐怖。”

“他們是從外頭來的嗎?一般人都不敢玩我們這個,他們都算大膽的了。”

在一衆竊竊私語中,賀峋微微一笑,仍舊閑散地站在遠處,唯有看着自己徒弟的溫和眼神沒有變過,下颌朝人手中的箭點了點。

“換真的。”

周圍寂靜了一瞬,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随後滿場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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