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閣主請留步。”聞厭在收下又一位修士的名帖後, 再次被人叫住了。

許是他甚少以是非閣閣主的身份在衆人面前活動,剛走進廣雲宗的時候就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撥人攀談。

聞厭毫不意外。

在是非閣達成的交易中, 有不少主顧就是這些名門正派的修士。有随行護送、牽線搭橋等等的尋常請求,但打聽秘聞、暗殺尋仇這類上不得臺面的也不在少數。

這些正道宗門不就是這樣的麽,全都活在無盡的束縛之中, 想要做些什麽都要偷偷摸摸地經過別人之手,稍有不慎就是違反道義、罔顧倫常,聞厭光是看着都覺得他們累得慌。

只是這次叫住他的人讓聞厭有些意外。

對方好像是廣雲宗趙宗主的随侍, 聞厭在拿着請柬進了廣雲宗的大門後,一路都是對方奉趙無為之命接待他的。哪怕是在聞厭和人交談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對方也沒有離開,一直盡職盡責地默默守在一旁。

行事風格聞厭非常熟悉,和他那自請發配到極北的下屬一模一樣。所以在對方問他能否借一步說話的時候,聞厭沒有拒絕。

他落後對方半步,兩人一前一後地繞開随處可見的賓客, 轉進了偏殿一間不引人注意的空屋子中。

聞厭看着對方第一時間就阖上門, 還設下了隐匿法陣,笑道:“趙宗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如此緊迫?自己的婚宴還沒結束就要找上是非閣了?”

“不是宗主,宗主已經知曉萬家的來意,但他現在不便見客,待婚宴結束後請閣主再與宗主詳談。”對方還一板一眼地先解釋了一回, 才垂着眼道, “是我自己有求于閣主。”

“有意思。”聞厭笑問, “說說看。”

“我想向是非閣打聽一個人的去向。”

聞厭還以為是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 要這麽避着其他人,瞬間有些失望, 興致缺缺地往身後的門框上一靠,施施然擡起了手中的煙杆,漫不經心道:“這簡單,你想問誰?”

然後就見對方又謹慎地往門外看了一眼,确認隐匿法陣仍舊是在起效中的,才開口道:“聞厭。”

Advertisement

“……”

聞厭拿着煙管的手一頓,道:“什麽?”

“山海樓樓主,魔域魔君,聞厭。”對方再次重複後,還是沒得到回複,可能是覺得自己給出的需求太籠統了,繼續道,“據說他最後一次現身是在禹北界中,從蛟龍強行破開的裂隙中離開了,但後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我想知道他現在的行蹤……”

壓抑着焦慮的嗓音突然被一聲長嘆打斷,然後就聽那戴着面簾的人道了聲“明正”。

來到廣雲宗後,這個名字幾乎已經再沒人叫過了,周則猛地擡頭,身體第一時間警覺起來,接着就看到對面站着的人解了面簾。

周則在剎那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一門之隔外,來來往往的賓客在走動,本來周則在一衆正道修士中尋找聞厭的蹤跡已是足夠大膽,但現在看來怎麽都比不上本尊毫無顧忌地在廣雲宗內現出真容,簡直肆意妄為得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又和聞厭一貫的行事風格再吻合不過。

正值宗主的結契大典,廣雲宗上下都裝飾成了一片喜慶的紅,哪怕是他們所在的這間屋子,緊閉的窗戶上也貼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蓮花。

聞厭一身青灰色寬袍,在一片熱烈的紅中更顯素淨,只在袖口袍角有幾處低調的暗紋,加上又一直戴着面簾,和以往的風格大相徑庭。

然而除下面簾後,周則就看到了那張精致秀雅的臉,對方指間持着細長煙管,漫不經心地倚着門框看下來時,極致的漂亮和危險便同時撲面而來。

周則愣了好一會兒,才大夢初醒般猛地在人面前單膝跪下,顫抖着嗓音喚了聲樓主。

“我現在可不是樓主了。”聞厭笑吟吟地回。

周則的嗓音艱澀:“我在極北,過了許久才聽說您出了事,第一時間就回了魔域。可是山海樓突然人員大變,魔域中其他門派也大亂,我根本找不到您,後來聽說有人在禹北界看到您了,但很快也沒了下一步消息……”

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跟随了近十年的樓主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另一個門派的閣主,踟蹰道:“您,您真的是……”

“如你所見。”聞厭攤了攤手,彎着眼眸道,“沒有僞裝身份,也沒有殺人頂替,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周則一時仍舊難以接受,但他只是愣了片刻,神情一下子變得急迫起來,頓時顧不得禮數,起身就催促着聞厭快點離開,語速飛快道:“您今日不該來的。趙無為最近一直在逼問您的下落,我擔心他要對您不利,又總是聯系不上您,才想着先一步找是非閣幫忙尋人,萬幸您沒事。”

“為什麽?我最近和他又沒結仇。”聞厭沒動,“我不就之前燒了他廣雲宗的大殿嗎?我到現在都覺得便宜他了,他突然要對我下手做什麽?”

周則不知道怎麽解釋,因為他也覺得這件事情很蹊跷,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聞厭。

“前段時間魔域大亂,您又突然不見了蹤影,讓廣雲宗上下都嚴陣以待,去禹北界歷練的弟子發現了您的蹤跡後立馬就上報了宗門,後來發現在您從禹北界離開前,只有唐柏和您待在一起,所以他回廣雲宗後,所有長老都把他盤問了一遍,但是……”

“他沒說?”聞厭接道。

周則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作為宗主趙無為名下的弟子,長老們一開始對他的态度還算客氣,但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咬死沒說,後來直接被下了水牢,然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和趙無為突然也翻了臉,直接被嚴加看管起來,他再也沒見到過對方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是死是活也與我無關了。”聞厭漫不經心地敲了敲煙杆,“本來就是趙無為滅的唐家,他要拿還魂草,裝了那麽久,就算沒有我這一出,也會找到其他借口對唐柏下手,要活還是要靠他自己。”

淺淡的煙雲後,聞厭的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冰冷又無情:“不過他竟然沒說,也确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聞厭輕描淡寫的一番話,卻把周則砸蒙了。

“您,您是說……”正道魁首滅人滿門,這也有點太挑戰認知了。

“很意外嗎?”聞厭笑道,“我還知道更多哦。比如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屋外鐘鼓齊響,悠揚的樂聲昭示着這場婚宴即将開始。

聞厭似乎對這場婚宴還挺感興趣的,對周則的霎時僵硬恍若未覺,沒了繼續聊下去的欲望,用眼神催促人把結界散了。

“……”

“現在從正殿入席太過引入注目,我帶您從另一側進去。”周則在小路間穿梭着,同時壓低嗓音道,“樓主,屬下以性命起誓,絕不會背叛您,剛才所言句句屬實,趙無為肯定要對您不利。”

“嗯,我知道。”聞厭點頭。

“那您還……”

“想要我性命的人又不止他一個,要是個個都跑,那我幹脆找個地方躲着別再出來好了。”聞厭已經重新戴上了面簾,眼底閃着躍躍欲試的光,“他想對付我,我也沒想他好過。”

這種感覺很熟悉,每次在聞厭開始冒壞水籌劃要讓某人倒黴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周則覺得還是太冒險了,想要繼續勸說,前方突然傳來當啷一聲重物落地的脆響,随後是侍女驚慌失措的聲音,人聲非常嘈雜,像是出了什麽事。

周則看聲音傳來的方向,竟是宗主寝居的偏殿,趙無為尚未結契的道侶便在此處,只等時辰到了後就前往正殿。

周則快步走過去,驚慌失措的侍女像是瞬間找到了主心骨,退到一旁,讓他看喜袍下露出的那截手臂上的青斑。

吉時将近,她們本該是替新娘子梳妝完後就引着人去大殿的。周則不願多生事端,讓趙無為察覺到異常親自過來,便讓她們照常行事。

“等等。”聞厭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

周則不知聞厭何意,只愣了一下,便向一衆警惕起來的侍女解釋說這是趙宗主的貴客。

聞厭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不小心露出來的青斑上,看了一會兒後體貼地替人把那被侍女不小心弄亂了的袖子放下來,遮住了那些突兀不詳的痕跡。

衆人便也放下心來,然後就見聞厭突然挑起了新娘子蓋頭的一角。

蓋頭下,聞厭看到了一雙眼睛,木然又安靜地看着他。

有些熟悉,隐約和記憶中模糊的印象重合了起來。

侍女已經在驚叫,周則在努力壓住動靜,聞厭放下手來,直起了身。

周則覺得那一刻聞厭的神情有些不愉,但很快對方就彎了下眼眸,對身邊的侍女笑了笑:“抱歉。”

在此期間,那位坐在塌邊的身影都沒有任何反應,紅布稠蓋住了她所有的神情,整個人就像一具空洞的軀殼,任人擺弄。

聞厭已經轉身離開,周則連忙追上,低聲問:“您是看出什麽了嗎?”

到正殿的偏門了,聞厭透過人群,看到了位于最中央的趙無為。

他沒有回答,只道:“今日你就當沒有見過我,回去吧。”

周則心中的不妙預感越發強烈,眼前那雙烏黑的眼眸中流轉着不明的光,周則甚至可以想象出面簾下對方嘴角勾起的冰涼弧度,他有預感等會兒一定會發生些什麽。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就被聞厭擡手拿煙杆抵住了,對方纖長濃密的眼睫垂下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冷意從胸口的煙杆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周則張了張口,再也說不出話來,看着人不引人注意地轉身入了席。

聞厭坐在一衆賓客中,又有點想念起自己的師尊來。

有種好戲上演前,卻發現最契合的觀衆沒有到場的強烈遺憾。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出了什麽毛病,恍惚中他好像真的聽到了對方的名字。

聞厭回神,才發現這并不是錯覺。

“這都是無稽之談!”旁邊的人在和同伴道,“趙宗主怎麽可能用禁術!兩心相悅的修士間才能結契,若是用禁術讓人死而複生,等會兒也結不了契啊。生死不可逆,也就只有聞厭那種魔頭才會……”

“噓!”同伴被他突然提及聞厭吓了一跳,忙道,“你說這個幹什麽!你忘了上次一說賀峋,那小瘋子就翻臉了?!還想這裏再被燒一回嗎?!”

“……”

聞厭一手撐着下颌,聽得津津有味。

要不是這兩人提起,他都差點忘了自己當時的反應,現在一回想……

是的,他上次确實發了好大的火。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