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鹹魚

鹹魚

與此同時,檀稚将欲要行禮的手收回去。

惡人先告狀,上下掃視宮女一眼。

“春蘭你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檀姑娘是我朝煉成長生金丹的聖巫女,不是李虛中只會畫咒燒符煉丹,故弄玄虛的方士,不得無禮。”高皇後指尖揉着太陽穴,語态高傲道。

宮女狗仗人勢地揚起下巴,“娘娘說得對,檀姑娘畫的咒燒得符或許與李虛中不一樣。”

“道家講究修神淨心,信則有不信則無。”檀稚道。

高皇後戴着鎏金護甲的指尖拂過隆起腹部。

春蘭連忙道,“皇後娘娘身懷龍子,不能行禮叩拜,檀姑娘莫要因此惱了皇後娘娘。”

朱孝南納入後宮的佳人無數,多年以來卻只有高皇後懷上身孕,其中的厲害不言而喻。

檀稚細眉擰起,望着兩人唱起的雙簧,頓時覺無趣,輕道:“自是以龍子為先。”

高皇後不滿她的反應,“本宮最近覺得頭昏眼花,檀姑娘日後來坤寧宮給本宮與小太子誦經祈福吧。”

人得寸進尺欺到頭上來,檀稚心底不忿浮上眉尖。

“娘娘若覺鳳體欠安應宣太醫,誦經祈福要找廟裏和尚,檀稚此生只為陛下,煉丹。”

這一句話同時飄入另外兩人的耳朵裏,文祯明漆黑的眼眸凝滞在檀稚臉上。

檀稚漠然覺養心殿內冷了幾分,向着兩人敷衍地行了禮,“先去煉丹了。”

朱孝南餘光一斜,那抹身影撩起裙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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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鄉野來的丫頭太放肆了,才剛進宮便敢頂撞本宮。”高尚靈嬌嗔道。

朱孝南垂眸瞧向她隆起的腹部,淡道:“皇後又何須與一位丫頭較真?”

高尚靈扶着朱孝南的胳膊,引着他到東暖閣。

寒風從半斂的木窗漏進來,朱孝南輕咳兩聲,臉色倏然白了些許。

“她還出言冒犯本宮腹中的小太子。”高尚靈擰起眉心,扶着肚子徑直坐在榻上。

安雲軸疾步前去将木窗斂上。

朱孝南沉默半倚在木榻上,垂眸假寐。

周遭安靜得能夠聽到窗外樹梢搖擺的沙沙聲。

高尚靈的手下意識地護住已有八月的胎兒。

過了一會朱孝南才慢道:“皇後就如此确定腹中胎兒為男?”

高尚靈輕微愣住一秒,随即手帕半斂唇角,嬌羞道:“姑姑已經讓太醫院的人看過了,确為男。”

“那要恭喜皇後了。”朱孝南濃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陛下這是何話?陛下得小太子不喜?”高尚靈道。

突然朱孝南捂着嘴,覺喉嚨裏一股鐵鏽味蹿上來。

咳,咳——

指縫間驟然間見猩紅,濃不可蓋的血腥味瞬間在東暖閣內蔓延。

“宣太醫!”安雲軸驚慌道。

朱孝南擺擺手制止住。

高尚靈斂住口鼻,細眉蹙起望着朱孝南,“陛下近日身體欠安,不如先冊立皇太子為陛下沖沖喜?”

安雲軸臉色凝重地為朱孝南擦拭指尖的鮮血。

朱孝南望着戴着鳳冠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

“聽你的,安雲軸讓文祯明拟旨冊立長子為皇太子,賜名元良。”

*

檀稚把柴火塞入丹爐裏猛火煉丹。

她席地而坐,一手握着書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眶。

現在除了要給朱孝南煉丹還要給文祯明找到解毒、複刻丹藥的法子。

重任全部壓到月底剩餘的這幾日裏,檀稚通宵後整個人都蔫了。

困意席卷上來,纖細的手托不住仿佛千斤重的腦袋,徑直往燒得猩紅的炭火倒去。

恰巧在這時一只消瘦而修長的五指穩穩接住那顆茸茸的腦袋。

手擡的高度與掌心的弧度恰好讓檀稚心安理得放松下來,困意如浪潮蓋過來。

文祯明垂眸望着滿地鋪開的書卷,眉眼舒展了幾分,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自己掌心裏偷憩的少女。

慢慢地手背傳來一陣熾熱。

“再不起來,把你腦子塞進爐裏助燃。”

低啞厚重的聲音竄入少女腦海裏,将白日美夢撕碎揉爛。

華袍金絲繡着的蟒紋映入眼眸,檀稚瞬間困意全無,條件反射般想要遠離這個人。

五指卻牢牢按住她想要後退的脖頸,将她往他面前推了過來。

他們彼此距離迅速拉近。

書卷脫手落地,腰間佩挂的玉扣與地板相碰發出清脆的一聲——铮!

檀稚擡手抵住了他的肩窩。

少女輕抿朱唇道:“腦袋在我脖子上待得挺好的……”

文祯明嘴角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此生只為陛下,嗯?”

檀稚能夠感受到發間裏他指尖傳來的微涼,頭皮漸漸發了麻。

此刻她只想逃脫這令人不安的氛圍裏。

腦瓜飛速旋轉,現編了一套說辭:“我是為了文大人,接近陛下拿到丹藥的方子。”

文祯明饒有興趣地眉梢一揚,漆黑眸底帶着些意味深長,五指微微發力。

“聖巫女這張臉還有這種用途?”薄唇輕啓,聲線尾調上挑。

一張在頂光下錯落有致鮮明深邃的臉慢慢靠近。

少女臉蛋染上一抹紅,抵在男子肩窩上的指尖漸泛白。

此刻檀稚腦海只有那張愈來愈的臉,她本能竭力地往後仰,“什麽?”

沉默少頃後,少女反應過來,覺耳根發燙,整張臉更紅了,“我只煉丹,別的不幹的。”

文祯明松開了她,掃掃落在衣袍上的灰燼起了身。

“你這是在做什麽?”他走近煉丹爐旁的兩個互扣燒着的琉璃瓶。

“半成品的丹都把藥材都煉制在一團了,要将它們提純分離出來,我才能給你複刻一個出來。”

檀稚在一堆書簡裏翻出一張揉得皺皺的宣紙。

文祯明望着宣紙上潦草的筆跡寫着靈芝白術廣白,“只有這些?”

檀稚把筆插在發間,撓撓頭,“這次不能再多了,我都把那顆丹刮得瘦了一圈,再取會被陛下看出來的。”

文祯明沉默不說話,宣紙在他的手中更加皺了。

“這顆只是一顆普通的中藥丸子,你為什麽要?”檀稚眼珠子上挑看着他道。

“我要讓祝之欽當上這次抗擊南寇的指揮使。”他的聲音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沒有起伏。

檀稚“……”

寂靜充斥整個煉丹房,燒得火紅的炭火噼啪一聲。

文祯明低下頭視線凝在少女身上,低垂的眼睫遮擋眸底的情緒。

她背對着他雙手抱膝,腦袋撐在膝蓋上一動不動,當作自己沒有聽到他的話。

又過了幾秒。

他擡起手指壓了壓鼻梁骨,嗓音放緩,“朱孝南沉迷道家之術,你的身份剛剛好。”

檀稚縮成一團,弱弱道:“陛下如此信任你,不需要我,陛下肯定聽你。”

身後傳來弱弱的指骨彈響,檀稚耳尖一動。

文祯明深吸一口氣道,“除夕夜宴,本官可帶你這個小小巫女開開眼界。”

終于她微側過臉來:“當真?”嗓音沙啞中帶着三分委屈。

禮官會提前一月拟好除夕宴請名單,檀稚初入宮,根本沒拟在名單裏。

“本官說過的話何時有假?”文祯明道。

“……”

這語氣平緩,嘴角帶笑。

檀稚感受到一股笑裏藏刀的意味在。

*

檀稚帶着煉好的丹藥去養心殿,一路上她心底一股惆悵之氣難以平複。

剛才一時間迷了心智答應幫他。

到了夜宴想不想進去不過是她一句話的事。

頓時,對文祯明的所有不滿不忿從心底湧上來。

一顆碎石适宜地出現在少女腳下。

檀稚撩起裙擺,一腳将那顆被她名為文祯明的碎石踹飛。

他說過的話裏有真的嗎?

碎石翻飛旋轉,最後滾落在安雲軸腳邊,他眉眼一展,“唉,聖巫女來了?”

“安公公,我來給陛下送丹。”檀稚整理裙擺,恢複一副乖巧的模樣。

安雲軸聞聲身體愣住半秒。

“陛下在與高丞相在偏殿議事呢,聖巫女稍後。”

在這時高厚華從東暖閣裏退出來,他前腳剛離開,後腳偏殿傳出一陣巨大的摔杯聲。

檀稚吓一跳。

“安雲軸,給朕把文祯明傳過來!”朱孝南摔門而出,擡眸瞧見大殿之中靜立一道嬌小的身影。

他身形微微一愣。

目光凝在她腰間佩挂着白玉平安扣。

“陛下,文大人方才出宮去東緝事廠,怕是要昏暮才回。”安雲軸俯下身道。

朱孝南輕咳兩聲,緩道:“随他吧。”餘光瞥見檀稚手裏一顆褐如黑墨的丹藥。

少頃他拿起丹藥走近少女身邊,居高臨下道:“朕所知,聖巫女沒跟祝家小世子走,倒是跟文祯明在山上待了一整晚。”

檀稚視線随着丹藥而動,作賊心虛的膽怯一下子襲滿心頭。

朱孝南打量着少女的表情。

“那晚,文大人他生病了。”檀稚咽了咽口水,選擇乖乖交代。

朱孝南眼底一貫的怠惰被陰沉替代,“聖巫女可知是什麽病?”

周遭安靜地能夠聽見樹枝深處的鳥鳴。

檀稚擡眸瞄了少年一眼,“不知。”

朱孝南望着頭頂的白絨發簪,“高丞相與朕舉薦他兒子來擔任抗擊南蠻的南原指揮使。”

檀稚繼續當着悶葫蘆,咬緊下唇。

這些她可不想知道,心底祈求着他不要繼續說了,她想要回寧希堂。

朱孝南視線在少女身上一掃,停頓半晌。

“羽林禁軍左使邱恒,聖巫女覺如何。”

檀稚擡起頭,眨眨眼看向他。

“聖巫女在大殿上講的一番話難道有假?”朱孝南兩指摩挲着丹藥。

檀稚心裏發虛,連忙反駁,“我對陛下的心日月可鑒,千年不腐萬年不朽。”

“……”

在這時,朱孝南擡手捂着嘴,強忍住喉嚨襲上來的不适。

“朕聽聞青衣扶乩之術,能夠請求神靈指使,除夕夜宴就讓朝中大臣瞧瞧,左使邱恒當任南原指揮使是福是禍。”

他輕咳兩聲,漸漸地一句話碎成幾段,一段一段咳出來。

檀稚擡頭瞥見少年五官被病氣籠罩。

她擡起的手半晌後落在朱孝南的背上,慢慢捋着。

“安公公,宣太醫。”檀稚喊道。

“別……”朱孝南打斷道。

檀稚眸底閃過一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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