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鹹魚
鹹魚
月色入戶如積水般空明,樹影交錯疊嶂倒映在男子清隽的五官上。
“小官的私宅今日怎麽來了一尊大佛。”文祯明跷起二郎腿,口吻散漫道。
高太後轉身将黑色兜帽摘下來,“李虛中的事不向哀家解釋一下?”
文祯明一挑眉,“一個高丞相,現在還有元良小太子,高家給自己鋪路夠厚了,不過是一個把養心殿搞得烏煙瘴氣的神漢,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高太後後槽牙一緊,恨道:“哀家當年能安排你去朱孝南身邊,現在就能讓你從朱孝南身邊消失,做人做事最忌忘本。”
“小官在此再謝娘娘當年不殺之恩。”文祯明放平腿,支起左手撐着側歪的頭,慢道。
高太後站着,他坐着仰頭,昏黑無光的眼眸看着自己,她的心跳逐漸紊亂。
“我們再來做一個交易,我要高天皓當上此次的指揮使。”她繃直了脖頸道。
周遭沉寂少頃。
“借此把高家軍駐在邊陲,高家胃口可不小,那太後這次要拿什麽來做交易?”
文祯明似來了興趣走近高太後,居高而下凝視她。
高太後從鬥篷裏拿出一封密函,“文致遠的死,另有隐情。”
文祯明眉梢一動,“他那樣無足輕重的人也只有娘娘能夠想起,娘娘果然是念舊的人。”
高太後身體怔住,刻意繞開他的話題,繼續自顧自道。
“當年百官彈劾他買官賣官,被先皇當朝拖去斬首誅九族,如此潦草結案,作為文家唯一後人不想替家族翻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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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祯明擡手在碰到密函的前一刻,密函被抽回。
“哀家的侄子當上南原指揮使,還你爹一個清白。”高太後道。
“高家開枝散葉子孫綿延,人才輩出,文致遠的血脈斷我這兒了,他若在生知道了不知是喜是憂呢……”
文祯明解開腰間的玉佩塞到高太後的手裏,壓在密函上。
高太後望着那塊熟悉的青玉出了神。
*
“蘇蘇,你聽我的蘸辣椒粉好吃!”
“不要!原汁原味才是最正宗的吃法。”
一扇腐朽的紅木門隔擋不住裏面的嘈雜。
檀稚凝神望着牌匾确認是太醫院不是禦膳房。
門縫中飄來一絲絲鹹香。
這股味道跟祝野做給她吃的燒雞味道一樣。
這時肚子開始咕咕響。
她擡手推開了門,裏面的人宛若怕光的蟑螂般一呼而散。
留下一位在狀況外的女子,手裏雞腿的一滴油滴在太醫服上。
白蘇蘇定睛看清逆光中的少女,眼底閃過一抹不屑,“聖巫女走錯路了煉丹房在隔壁。”
檀稚視線落在泛着油光的雞腿,喉嚨輕滾,“蘸辣椒粉好吃的。”
白蘇蘇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接話。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在藥架旁蹿出一位黑發中摻雜着銀絲的中年男子。
他從雞裏掰了一只雞翅蘸着辣椒粉遞給同道中人。
檀稚抵擋不住味蕾的誘惑,有什麽事先吃了再說,“謝謝,叔。”
少女眼睑的小紅痣宛如一顆蜜棗般,笑起來時讓人覺心甜甜的。
其他的太醫陸續從犄角旮旯裏鑽出來,繼續分享着燒雞。
白蘇蘇望着自來熟的一群人,半邊燒雞分着吃,胸腔一陣怒意,“聖巫女來這還吃上雞翅了?”
“啊?哦……我來看陛下的脈案的。”檀稚一邊臉頰鼓鼓的。
“方士還看脈案?你們直接齋蘸做法不就好。”白蘇蘇嘴裏不饒人,繼續倔道。
“陛下身體越來越差,我來看看脈案記錄。”檀稚吃完淨了手道。
白蘇蘇瞥少女一眼不為所動。
“我去拿,我去拿。”院使大叔充當了和事佬把朱孝南近幾月的脈案調出來。
檀稚翻開着一頁兩三個字的脈案,整本脈案可以用兩詞來形容,敷衍随便。
白蘇蘇倚靠在石柱旁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見她眉眼間蹙起。
“随便記的,每日問完脈最後還不是讓方士來做法祛除病魔吃個丹藥。”白蘇蘇道。
“陛下可是得了什麽病?”檀稚問道。
“聖巫女還是快點回煉丹房看火咯,不可別一會煉丹爐炸了。”
白蘇蘇随手拿起一截人參放到嘴裏,閑散地調侃。
感覺到眼前女子的怒氣直沖着她本人。
檀稚轉過身來,擡眸望着她,“我有辦法讓陛下吃藥。”
白蘇蘇能夠清楚地看到一雙杏眼裏倒映着自己臉頰。
她竟覺得渾身不自在,拿掉了人參,挺直了背,“知你擅長鼓吹弄舌,蠱惑人心 ,陛下十歲繼位後生了一場大病,之後便崇信道家之術,沒吃太醫院的藥很久了。”
院使撫着長須道:“陛下得是哮喘,身體時好時壞。”
檀稚低着頭,朱孝南有哮喘,李虛中之前還日日在養心殿燒符……
“叔,可還有救?”
院使猛咳幾聲蓋過了檀稚的聲音,抓了幾劑藥方放到她手裏,語重心長道:“調養。”
檀稚借用李虛中扔在太醫院的煉丹爐,進行兩時辰的煉丹。
懸月升過樹梢頭,窗外東邊泛起魚肚白。
檀稚打開丹爐的瞬間,輕煙冉冉充斥整個太醫院。
白蘇蘇扶着額,望着那顆草藥凝結成褐色的丸子,外表一看與丹藥基本無異。
她覺得匪夷所思,目光重新審視眼前的少女,“怎麽做到的?”
“祖傳秘制方法不外傳。”檀稚笑道。
院使一臉慈祥看着檀稚,“蘇蘇你散漫慣了,回去抄寫丹膏煉制流程十遍。”
白蘇蘇是通過醫術考核的一步一步爬上來。
這幾十年太醫院裏的每日虛度,讓她把基礎的東西都丢了。
她垂着頭,擡手捂着發燙的眼眶。
“小丫頭将煉丹術與傳統丹膏煉制技藝結合,使一顆中藥丸子有了丹藥獨特光澤,同時還掩蓋了厚重的味道。”院使道。
“哪有叔說得那麽專業,我在青園随便搗鼓摸索會的。”檀稚坐在木椅裏晃着腿道。
“好苗子,可要跟着我學醫救人?”院使欣賞看着少女。
學醫救人。
檀稚朱唇抿成一條直線,“現在白吃着皇家月奉挺好的。”
“你這小丫頭,人要有鴻鹄之志。”院使恨鐵不成鋼道。
“太醫,值班太醫呢?”突然春蘭滿身是血風風火火趕過來。
“發生何事?”院使道。
春蘭喘着大氣,“娘娘她摔倒了,一直在出血。”
院使捏了把汗連忙背起藥箱趕去,心道怎麽事都湊一起來。
檀稚拿着丹藥出了太醫院。
“聖巫女等等。”
她轉身看着白蘇蘇背着藥箱追了出來。
白蘇蘇紅着眼睛試探道:“青園的廚子還會做叫花雞?”
檀稚沒跟上她的話題變化,淺淺擰起眉頭,“沒有,是我一位摯友做給我吃的。”
“以後太醫院會把藥送到寧希堂,不勞煩聖巫女過來了。”白蘇蘇憤憤不平徑直越過檀稚。
偌大的藥箱白蘇蘇也沒有收着,直接頂到檀稚的胳膊。
太醫院門前積雪無人掃,積了厚厚一層雪過夜後成冰。
檀稚沒有防備地一撞,身體失衡,腳一崴摔了下去。
啊——
“你……”白蘇蘇皺起眉頭,本能地想要扶檀稚起來,她沒想到對方躲都不會躲一下。
“蘇蘇?人呢。”院使在外面催促着。
白蘇蘇猶豫難抉擇。
最後握緊了藥箱帶子,對檀稚道,“別亂動腳踝,回去你自己拿點藥油塗塗。”
檀稚手撐在雪地裏,掌心擦破了點皮,“放心,這點我還是會的。”
“誰,誰關心你了?”白蘇蘇側過臉,表情板着道。
檀稚一瘸一拐地往寧希堂走,宮道上不宮女太監火急火燎地往坤寧宮去。
她身體一頓想了想,加快腳步往養心殿趕去。
在宮道的盡頭出現了一抹檀稚眼下最不想看到的身影。
朱孝南坐着龍辇不緊不慢地往她這邊來。
檀稚盡量壓低着腦袋,把自己當成一名無關緊要的過客。
在兩人即将相彙時,檀稚站到一旁,作賊心虛地雙手交疊在腹前。
望着無數雙鞋履在眼下經過,直到一抹赭黃映入眼簾,停在跟前。
“腳怎麽了?”朱孝南道。
檀稚神色都變了,行禮道:“下雪後路面濕滑摔了一跤,臣女給陛下新煉了丹藥。”
她垂在兩旁的手直直捧起匣子,“正要給陛下送過去。”
朱孝南瞥了一眼,下一秒扯過她受了傷的手,“手也傷了,不過是出去一趟把自己弄得渾身傷?”
檀稚“……”
他的話讓她表情變得不自在,手被拽着抽不出來。
檀稚的餘光瞥見站在朱孝南身後的文祯明,陰郁視線凝重地落在她身上。
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朱孝南順着檀稚的視線,看了文祯明一眼,眉心一跳,“跟我回去。”
跟朱孝南回去?那不行,她還要把金丹給換了……
檀稚伸手去掰朱孝南的五指,“我自己回去就好,娘娘還等着陛下呢。”
朱孝南側目盯着她不說話,細小的血絲在眼底縱橫交錯。
“陛下,臣女只是小傷。”
檀稚咽了咽口水,乖乖地松開手任由他鉗住,心道:今天他好奇怪……
“皇後還在坤寧宮等着。”文祯明的聲音冷得極點。
檀稚垂下眼,肩背縮成一團,視線不知道該落在哪裏才合适
“那就一起去坤寧宮。”朱孝南朝安雲軸勾勾手指。
……
下一刻。
檀稚坐在文祯明的辇車上如坐針氈,朱孝南把文祯明從辇車上趕下來,讓她坐了。
文祯明眼神透着寒色,直勾勾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