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鹹魚

鹹魚

爬樹容易下樹難,檀稚有些後悔爬這麽高。

少女左腳試探性地往下踩,剛過冬的樹皮清脆不牢,不堪承受一個人的重量,一下就掉了。

檀稚咬着下唇,左腳踮起腳尖又左試探,踩了兩下,沒掉。

她開始嘗試着往下退,反複兩次都沒事,膽子就開始肥。

少女想着要追祝之欽拿到信。

開始不試探就直接踩上去,一個意料之中的意外出現了,檀稚踩空摔下去。

意想中的痛感遲遲未到,只覺得胳膊腰間一緊。

文祯明隔着狐裘穩穩地接住了半空下墜的少女。

狐裘毛絨厚實而蓬松,一握到底感受到狐裘下纖細的胳膊,沒幾兩肉的腰。

好瘦,幹癟的瘦。

檀稚緊閉着雙眼,感受貼近的胸膛整個都震。

偷聽被抓到現行了……

少女幹脆身體放空,頭一耷拉,脖子靠在男子的胳膊上,手垂直下去,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樣。

文祯明垂眸看着樹蔭落在少女的稚氣未退的臉上。

“你想去哪裏,找祝之欽要祝野寫給你的信?別忘了你已經死了。”他的聲音比起昨日緩和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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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說話繼續裝成一條半入土的鹹魚。

男子唇角浮現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情緒。

慢慢地,他的手開始收緊。

檀稚感覺到一點點酸楚,忍不住睜開眼,“痛痛痛……”

近在咫尺的一雙黑眸裏倒映着自己的臉,檀稚表情一愣,脖子下意識地往後仰。

逆光中清隽的臉鮮明深邃,文祯明半秒間移開眼睛,把少女放下。

“那可能是祝野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檀稚眉眼間染上失落。

“他要一年的軍需,你給得起嗎?”文祯明道。

檀稚垂眸,想了想,“煉出金丹後,朱孝南賜了好多黃金給我,在青園,可以跟他換。”

倏然,文祯明臉色有些不悅,“既是最後一封信,那也沒必要了。”

做不成愛侶,檀稚與祝野青梅竹馬的情誼是抹不去的,檀稚自然是不樂意的,“文大人,文大人……”

少女雙手攥着他的衣袖。

“祝野和他同時陷入困難你幫誰?”文祯明道。

檀稚沒反應過來他的問題,“誰?”

文祯明的胸腔一陣起伏,“姓朱的。”

檀稚狐疑地看着文祯明,不去上朝就這樣閑,閑得都有空管她的私事?

好像是從除夕夜宴開始,提到朱孝南就有莫名的酸話。

難道因為她幫了朱孝南定邱恒為指揮使的緣故?

少女卷翹的眼睫一眨,雙手垂在腹前,一副乖巧的模樣,“文大人想先救誰?”

文祯明垂下眼眸望着少女,身形一動,鞋履下清脆的樹皮響起清脆一聲。

深褐色的碎屑雜糅進皎潔的白雪裏混淆不清。

文祯明一擡眉梢,漫不經心道:“讓他們都死。”

“我這一人親情緣薄,幼無雙親相伴,生無夫君相守,死無兒女相送,祝野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唯一好友。”檀稚輕輕告訴他。

文祯明修長的眼睑微不可察地一動。

檀稚見文祯明神情柔和些許,立刻拽緊他的衣角,“文大人當是可憐可憐我。”

“若你不想被抓回宮裏當聖巫女就別想着給祝野回信。”他道。

少女聞聲豎起三只手指對着朝陽,“我對天發誓,絕不回信。”

文祯明轉身離開。

檀稚當晚拿到了祝野的信。

“文大人做事真是迅速……”她低語道。

信封內厚厚的一沓,真正的信只有一張,其餘的是寶鈔。

檀稚指尖一怔,眼裏漸起水霧,他知道自己沒死。

月色灑落書案上,晚風輕拂過信紙的一角——願君,獨坐觀山河,高眠聽風雨。

除夕夜宴時,祝野突然開口道:“阿稚,我想讓你成為我的新娘子。”

熾熱的少年從不吝啬表達他的感情,他幹淨純粹得讓檀稚不敢靠近。

她不想連累祝家,“你帶着它,讓它替我去游歷世間。”

少女把信與寶鈔整齊地疊起來放在枕頭下。

與此同時窗外下起薄雪,薄雪落在白牆黑瓦上。

江南的雪,不同于蓬萊的清冷蕭瑟,它更多是婉約與柔美。

雪裏,隐隐可以聽到琵琶聲從隔街傳來,時斷時續,引得檀稚不禁提着燈籠去尋。

穿過拱門,雕花漏窗,琵琶聲婉轉悠長。

檀稚整聽得入神,完全沒聽到院裏深處腳步聲。

琵琶聲停一瞬,一雙手從身後拉住她的狐裘。

檀稚吓得渾身一顫,轉身後一道黑影失力般傾覆下來。

燈籠跌落在雪地裏,滅了。

周遭陷入一片昏暗裏,只有夜幕挂着的月盤隐隐泛着光芒。

檀稚雙手抵住文祯明的仿佛失去意識的身體,馬上意識到他的不對勁,“你怎麽了?”

“身體很痛……”文祯明額頭枕在她的肩頸間呢喃道。

檀稚低頭一看,他的脖子皮膚下布滿青黑血點,比她上一次看見的更加密而深。

九返丹的毒性又發作了。

檀稚心底泛起一陣漣漪,“你撐住,我這就去煉丹。”

話音剛落,拽着她狐裘的手收緊,一拉,緊緊把她摟在懷裏,似不想她離開。

“別動,別動就好……”他似困在夢魇裏般喃喃着。

他貪婪地感受着懷抱裏的溫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他體內翻湧的疼痛。

檀稚發現他在顫抖,身體冷得不像活物。

小雪落在文祯明的身上,發梢結成薄薄一層白霜。

“冷…”文祯明薄唇微張道。

檀稚猶豫半晌擡手抱住他的身體,“我帶你去取暖,很快就沒事了。”

掌心一下一下地輕撫着他的背。

文祯明難得地乖順,聽話地松開了她。

檀稚半攙着他來到煉丹房裏。

在爐火旁,文祯明依舊蜷縮成一團,五指緊握成拳。

黑暗将意識完全吞沒,身體裏那股錐心的痛随之褪去。

他像一具被活埋在地裏的屍體,炭火燒得火紅突發的噼啪聲仿佛從曠遠裏傳來。

無法動彈,只能默默聽着外面的一切。

檀稚垂眸看着文祯明,忍着痛的眉間浮上當年宮牆下鐵欄裏的少年憤世不忿。

此刻檀稚憐憫之心無限放大,把狐裘解下來蓋在他身上。

文祯明聽見少女自言自語着:“治不好你,我這條命你的。”

在此之後外面的少女一聲不發,一陣腳步聲後,一切泯滅在黑暗中。

文祯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仿佛這一刻就是永恒。

他第一次感到後悔。

以前不該罵她吵,剛及笄十六歲的年紀正吵吵鬧鬧的年紀,吵點也無妨。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文祯明開始懷疑外面的人已經離開了。

她如此渴望無拘無束,脫離了聖巫女的身份誰也找不到她,現在威逼她的人也倒下或是死了。

眼下如此好離開機會,又怎麽會放過。

小沒良心的,說得永遠比做得好聽……

突然某一刻,伴随着清脆的銅鈴聲,一陣急促腳步聲踏進來了。

來者氣息不穩,甚至有些急喘。

随即文祯明感受到有一股暖流從喉嚨灌進來,慢慢傳至全身。

“平時說話不是挺利索的,怎麽到了喝藥那是像老翁一般嘴漏?”少女埋怨道。

文祯明“……”

之後再陷在永恒裏,她又不說話了。

文祯明像一條沉入深海裏的蜉蝣,開始慢慢習慣永恒。

在漫長等待中,少女又來了。

這次他聞到了,她衣袂上沾惹了紫藤花的花香。

文祯明猜,江南的春天來了。

那股暖流又灌進來,一點點驅散他身體裏的冰寒。

她說:“祝将軍成為了南原的副指揮使,算是如你所願吧?”

來到江南,文祯明脫離朱孝南的控制不想再聽見關于朝廷的一切。

他扶持了高家,為的就是讓高家與朱家互相纏鬥,自己從中隐去。

祝之欽不過是他準備的一層保險,現已來到江南,不重要了。

那糜爛腐敗的朝堂,他已經失望透了。

“祝野說,元良小太子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大概是活不過今年冬天。”她緩緩道。

祝野?

他竟一時間忘了,她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說,對天發誓對她來說猶如喝一口水般簡單。

狡猾的女子,往後她說的話,文祯明從此一句都不會信。

“這些你都不關心麽,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少女疑惑道。

文祯明猜到大概是那個無良庸醫告訴她,說點昏迷之人關心的事,有助于他醒來。

涉世未深的姑娘,如此輕信他人,真蠢。

若他不在。

怕是某一天有人把她賣了,她也偷着樂幫他人數錢。

“街上大娘的狗生了一窩崽崽,我想帶一只回來,可趙寧不讓。”少女失落道。

趙寧照顧你一個就夠了,無暇再照顧一只狗……

“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少女輕輕道。

“下次早點來。”

在某日中,文祯明開始感受到蓋在身上狐裘毛絨的柔軟,随即那股熟悉的疼痛開始在身體各處亂撞。

疼痛将他拉入更深的海峽深淵裏,意識開始變得恍惚。

期間檀稚大概是又來了幾次,只是他被疼痛緊緊纏繞着,無暇顧及。

但這次文祯明依稀感受到,少女細膩的手指無意中的觸碰。

她好像在解開自己的衣服。

文祯明“……”

一塊濕潤得能擰出水的毛巾貼着他的皮膚,從脖頸到胳膊。

疼痛在冰涼裏隐去,似乎是藥開始發揮作用了。

文祯明能聽能感受到觸感,卻動彈不得。

那只在他身上胡作非為的手逐漸往下走,甚至解開了他的腰帶。

文祯明覺頭皮一陣驚傈,她瘋了嗎……趙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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