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鹹魚
鹹魚
元良近幾月的狀态一日比一日差,太醫院上下都看不出個一二來。
高尚靈沒法子,只能日日前往洪露寺替元良祈福祈求康健。
“春蘭,你在那兒愣住做什麽?抱小太子過來。”高尚靈在外等得不耐煩了。
春蘭臉色慘白,三魂不見七魄。
在搖籃裏的孩子臉色青紫,脖頸處出現深褐色斑,小小胸膛已不見起伏——他死了。
高尚靈見催促不靈,怒色沖沖走過來,見春蘭一臉驚恐,“幹什麽,失魂似的。”
她循着目光看去,發現元良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目光渙散,雙腿一軟,幸好是春蘭反應得快,才将她扶住。
高尚靈不敢置信地撫摸上那具冰冷的屍體,眼底濕潤,“元良醒醒,別睡了。”
春蘭反應過來,吩咐道:“快點去找太後娘娘和高丞相。”
高氏姐弟趕到時,周遭無比安靜。
高厚華皺起眉頭,斜眼一瞥坤寧宮的宮女,“人都殺了……”
太子薨逝的消息絕不能傳出去,不然他們所做的一切将會前功盡棄。
太後垂眸望着高尚靈像瘋魔了般抱着屍體喃喃,悄然靠近想要接過屍體。
高尚靈側身一躲,緊緊摟着屍體,“你們要幹嘛?他已經死了,你們還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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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為一國之後,抱着這具屍體做什麽?”高厚華恨鐵不成鋼怒斥道。
高尚靈眼眶紅得仿佛要流血,“滾!讓我嫁給朱孝南我嫁了,孩子我懷了,現在元良死了你們也不放過嗎?”
高厚華一巴掌扇了過去,“你身上流的是高家血脈,一切都要以高家利益為主。”
高太後扶起她,“靈兒,元良死了我們都不願,可死人不可複生。”
高尚靈擡眸死死盯着高太後。
*
第二日上朝,百官面面相觑,元良小太子與高丞相至今還沒有出現。
一位不起眼的小太監在朱九昭耳邊低語兩句。
朱九昭臉色一變,手中的力道緊了幾許。
“霁王,為何還不見太子殿下與高丞相?”右都督神色輕狂道。
就在昨晚,他收到一條帶血的手帕與一封密報,太子死了。
起初他懷疑是那個癡兒設的愚蠢詭計,并無在意。
後來他輾轉難眠,還是忍不住派暗衛去打探一番。
坤寧宮裏躺在搖籃上的太子确實成了一具屍體。
他想定是有人看不慣高氏一族的嚣張行徑。
除夕之後,文祯明處于半退任不理朝政的狀态,天子沉迷道家之術閉關修仙。
高氏一族利用太子左右朝政,唆使一個沒有兵權的霁王監國。
現在太子沒了,大統沒了,誰擁有兵權誰就能拿到監國權甚至是皇權。
江山改明換姓只在一念之間。
高丞相遲遲才到奉天殿,額前布滿密汗,“太子殿下被惡疾所擾今天不來朝會了。”
“有事請奏無事退朝。”朱九昭道。
“是被惡疾所擾還是高氏一族将太子薨逝的消息欺瞞不報?”左都督從袖袍裏拿出一條染血的手帕。
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目光緊盯着那條手帕,碎語如暴雨襲來。
朱九昭眉心一聚,沉默着。
高丞相眼底閃過一陣慌亂,“左都督好大一盆髒水潑過來,僅憑一條手帕就如此斷定太子已薨?”
“事關國運,太子殿下眼下到底如何,也應該讓我們上下百官知道。”左都督咄咄逼人道。
高厚華身形一怔,怒道:“太子殿下現在身有不适,強行參加朝會,若是風寒加重,左都督怕是擔不起責任。”
他百般阻攔,左都督此刻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少廢話。”
高厚華皺眉,頗為難地奮袖負手道,“來人,去坤寧殿請小太子上朝。”
在百官等待中,過了少頃。
高尚靈頭戴鳳冠懷裏抱着一位奄奄昏睡的孩子走上龍椅前。
朱九昭看出高尚靈臉色憔悴不少,眼眶泛紅哭過。
“……”左都督啞然。
這是從哪裏找回來的孩子,還是說昨晚暗衛看見的根本不是太子的屍體?
“還不快拜見太子殿下和皇後娘娘?”高厚華揚起眉眼道。
左都督咽不下這口氣,“高丞相随意找個孩童回來就說是太子殿下?”
官吏碎語論着,“太子殿下腳底板有三顆黑痣,請皇後娘娘将太子殿下的被褥褪去讓我們瞧瞧。”
高厚華瞧了高尚靈一眼,将孩子的腳丫抽出來,高舉在大家眼前。
他踱步到左都督身前,停駐道:“左都督出言不遜詛咒太子殿下薨逝,還僞造證據妖言惑衆,擾亂朝綱。”
陳光怒目圓睜,“你……”別開臉朝朱九昭一拱手,“霁王殿下,昨夜有一位黑衣人潛入我府中,留下這帶血的手帕和密函,下官懷疑此乃高相的詭計!”
朱九昭沉默幾秒,“左都督陳光暫停所有職務,押入衛獄,案件由都察院審理查辦。”
不一會兒羽林軍将陳光押走,在朝官吏神色黯然不語。
“左都督一職空懸,臣提議由高天皓代任。”高厚華道。
朱九昭:“準了。”
現在高氏只手遮天,百官禁聲不敢多言。
在這時一位武将從奉天殿後排小步走向前來,“臣羽林校尉李軒,有要事要奏。”
朱九昭看了一眼這位并不起眼的羽林軍校尉。
李軒道:“在辰時臣在東華門攔下一輛出宮的馬車……”
“這種小事還需要在奉天殿上奏?”高厚華打斷道。
“并非小事,入宮時有三人,出宮時卻是另外三人,臣覺蹊跷,派人跟随至,誰知出了東華門,一名殺手把他們也殺了。”李軒道。
高尚靈臉色一白,抱着孩子的手在顫抖。
“殺手我們已經抓到了,請霁王允許我帶上前來。”李軒俯身道。
朱九昭神色凝重地打量高厚華的表情。
高家要的不過是一個傀儡皇帝,這太子之位與帝位誰來坐都一樣。
他們找了一位與元良相似的孩童入宮。
宮門出入都有記錄,不可能有進無出,高家請人入宮後殺人滅口,再安排人假冒出宮。
可對完全陌生的面孔,沒人會記得,只有提前刻意去記才會記得如此清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高厚華臉黑如鏽,“羽林大将軍呢……”
同一時間,朱九昭搶道,“犯人帶上來。”
高厚華眸底漏兇光盯着這位由他們一手扶上去的霁王。
殺手被拎上奉天殿,一身血腥味,他掀起眼簾望着高厚華。
高尚靈懷裏的孩子嘶啞地哭了起來,無論怎麽哄都止不住。
“救我……”殺手雙手雙腳似乎被挑了筋脈無法動彈。
奉天殿的所有人不敢妄動,萬一站錯隊列,落得個陳光的下場。
“放肆,皇後娘娘和小太子都還在,你們把人打成這樣拖上來?”高厚華道。
“實則不巧,殺手是東廠趙千戶抓捕審訊,下手重了些許。”
李軒話音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趙寧是那位人物的手下。
他們去江南後沒了消息,原來是讓趙寧秘密監察一切。
那位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廠督,手裏握着西北軍營的兵權。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是去江南休假,不是死了。
這下朝中官吏都知道該如何決策。
殺手供出高氏一族的所作所為,還指出了假冒太子的孩子的真實身份。
它不過是鄉野裏一農戶的孩子,有證可查。
可真相是如何已無人在意,他們在意的不過是自己的利益。
牆倒衆人推,高氏一族正式落寞,高厚華,高太後結黨營流放崖州。
*
“這樣的結果,你可還滿意?”
朱九昭居高臨下看着跪在靈牌前身穿赭黃袍的少年
“知我者莫若阿兄。”朱孝南揣着靈牌,背着他道。
“帝位還給你,但我只有一個……請求。”朱九昭話一哽,後半句聲音沉下來。
香火青煙半遮朱孝南眸底的晦澀不明,“講。”
“高皇後,她不過是聽了自己父親和姑媽的教唆,這一切她無關。”朱九昭道。
朱孝南唇邊勾起一抹譏笑,“我該喚她皇後還是嫂嫂?”
朱九昭額角青筋一跳,不語。
高尚靈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高家有意讓她成為未來的皇後,剛及笄便随父出入皇宮。
不巧,朱九昭與她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他沒能阻止她成為太子妃,成為皇後。
後來,高尚靈長發披散,衣裳輕薄哭着求他,朱九昭心軟了……
朱孝南無意追究他們之間的關系。
自高尚靈将那杯混了蒙汗藥的熱茶遞上來,他便知此人心不在此。
少年指腹摩挲着一串白玉平安扣,低語道:“替我把檀稚請回來,皇後的事我們一筆勾銷。”
朱九昭盯着他陰沉的雙眸,“她離開了四個月若是想回宮早回了,檀姑娘非池中物,你何必這般執着?”
“她一塵不到,涉世未深,定是讓文祯明妖言蠱惑了。”朱孝南擡手,微涼的薄唇親昵蹭着白玉平安扣。
“若她不願呢?”朱九昭問道。
“不願?”朱孝南話一頓。
少年在寂靜中起身,身前金絲織的五趾蒼龍反映一陣微光,平日莊嚴尊貴的蒼龍變得無比瘆人。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