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鹹魚
鹹魚
文祯明此刻臉上的愠色不同于平日,眼底那片陰暗晦明,讓檀稚嗅到一絲危險。
“不可以。”言詞簡短意赅,語氣将炎暑拉回到寒冬。
檀稚從小吃軟不吃硬性子乖張,還讓祝野慣得有些小脾氣在,“你是我誰?憑什麽不可以。”
斑駁樹蔭下男子表情複雜難明,他道:“江南有你全部想要的,你還要他們做什麽?”
江南有她全部想要的,确實不假,青磚黛瓦小橋流水,悠閑惬意無拘無束,不需要煉丹不需要制藥。
這些全是她在青園時夢寐以求的,可是她不知何時竟想要更多……
在情窦初開時,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想要與他共享剩下歲月裏的惬意。
檀稚眼睫一顫,輕咬下唇,東廠的人對待感情都這麽遲鈍的嗎?
文祯明是怎麽好意思将這事兒問出來,他作為運籌帷幄的權臣,這點事都不懂嗎?
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突然告白的蠢事已經做過一次了,她不可能又再開口一次。
少女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憋了許久後,語速超快的一句從朱唇裏跳出來,“關你什麽事?”
“……”
文祯明臉色青白,額角青筋微微跳動,眼前的少女總能在這種事上牽動他的情緒。
他半倚在樹上沉默着,受傷的手垂在寬廣的袖袍下,水珠混着血從指尖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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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倒瀉在潭底岩石溝壑間,粼粼水聲使得兩人的沉默格外震耳欲聾。
檀稚的耐心徹底消磨殆盡,“回望江園。”
轉身後,視線正瞧見山林深處有兩抹格格不入的身影正往這邊走來。
檀稚一驚往後退了半步,“他們追來了……”
他們身穿黑衣蒙着臉,一把長刀掃開礙住視野的樹枝。
還沒等檀稚反應過來,細腰驀然被一只手攬住,下一秒視線陷入一片昏暗。
“大哥,這裏有血跡!”黑衣人在一片嫩葉上發現一抹暗紅。
另外一名黑衣人皺眉,屈膝直接給小弟一腳,“她沒有受傷中箭,這血不是她的,這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黑衣人捂着屁股。
另一名黑衣人望着那面潭沉默了幾秒,“走了。”
潭水的冰涼讓檀稚心髒在這一刻凝住。
在水中雙腳踩不到底,瞬間讓她慌了神,胸膛裏氧氣迅速耗盡。
文祯明垂眸看着少女細眉皺起,唇邊汽包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出來。
在水中,他伸手托起她的後腦勺,薄唇覆過來。
檀稚透過昏暗的光,他那張清俊深邃的臉迅速貼近,心一緊。
潭水淹沒掉外界所有聲音,只有胸膛內砰砰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際,深沉而悠遠。
他想要給自己渡氣?
檀稚猛地屏住呼吸,往外冒的汽包戛然而止。
她并非不懂水性,只是剛才讓文祯明猝不及防地拽下水,一時間腦袋一片空白。
等适應後靜下來,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對方逼近。
在水中,男子眸底的陰沉仿佛能與深不見底的潭底融在一起。
在她後頸上的五指突然間宛如鐵鉗般有力,按住她靠近那抹薄唇。
檀稚掙紮着,漸漸地感到一陣窒息感浮上心頭,她用盡全力想要将對方推開。
可對方緊緊将她控制在懷裏,根本沒打算放她離開水。
男子陰沉目光凝在少女倔強不忿的臉上,她越是掙紮,他的手越是收緊。
檀稚心底執拗着,不服不願與他親近。
文祯明以死來相逼威脅對方親他,讓她承認喜歡自己。
兩人在水波暗湧中沉入潭底。
天光透過潭水照射下來,蜉蝣物成為幽暗潭底的微渺星點。
潭面此刻變得宛如萬丈遠,成為觸不可及的遠方。
窒息感沖上大腦,一點點絞殺她的神志,指尖開始已經感受不到潭水的冰涼。
再不離開水裏檀稚真的要溺水了,心一恨,欺身向前。
雙手環抱他緊繃的脖頸,朱唇靠近。
就在文祯明輕斂眼眸,微側過臉俯身下來時,少女張嘴一口咬在他脖頸上。
鮮血在潭水中化開,成絲成縷。
男子眉間一皺,雙眸直直看着她,心似要碎掉了。
檀稚視而不見,趁機擡腳就是一踹。
束縛住她的外力一松,憑着僅存的神志拼命上游。
岸邊,檀稚脫力靠在樹樁上,貪婪地呼吸着新鮮空氣,沁過水的雙眸紅紅地盯着後來上岸的男子,“文祯明你個瘋子!”
她舔了一下嘴唇,鐵鏽味在舌尖久久不散去。
文祯明修長的五指抹過臉頰的水珠,額前的碎發垂下來,一雙眼眸紅得吓人。
“那你就是個騙子……”嗓音沙啞而低沉。
說完,他指尖扣住少女的下巴上擡,彎腰俯下身去。
薄唇上傳來一陣溫熱的綿軟,氣息慢慢地開始沉重難舒。
此刻,他的黑眸裏猶如藏着無底暗河,似在克制,又或是不滿足于淺嘗辄止。
唇齒相碰,檀稚唇上傳來撓心般刺痛,絲絲血腥味舌尖蔓延開——她只覺得很痛。
一雙纖細的手無力地抵在他的胸口。
微風吹皺潭面,一陣如煙如塵的水霧拂面而來。
文祯明感受到少女停止了掙紮。
他慢慢松開了她,低垂眼眸看她,擡手指腹抹掉朱唇上的血珠,“不準你把其他男人帶到望江園裏。”
檀稚別開臉捂着嘴,心底情緒複雜交錯,他既是對自己無意,剛剛又為何要這樣對她……
一滴眼淚滑過眼睑下的紅痣。
她委屈地雙手抱膝蜷曲成一小團,下巴擱在膝蓋上,長發、衣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模樣十分讓人憐。
文祯明眉梢在陰影中輕輕一動,指尖解開腰間的衣帶。
檀稚耳邊響起玉佩與串珠相碰發出的清脆聲,馬上警惕起來。
後背退無可退地筆直地靠在樹樁上,一雙杏眼盯着正在脫衣的男子,手下意識抱住胸。
“你還要做什麽?”聲音軟軟毫無殺傷力。
文祯明身形一頓,少頃後将衣帶束緊,嗓音涼薄道:“你就這樣冷着。”
檀稚眉心皺起,莫名其妙!
現在明明是她被占便宜了,怎麽還輪到他黑臉鬧脾氣,淚珠不停地往外冒。
“……”文祯明指尖一麻。
“阿稚!”周楠依從不遠處一塊巨石後出來。
檀稚淺淺愣住,楠依阿姊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那裏的,她會不會看到他們……
此刻文祯明脖子上的咬痕顯得尤其暧昧不明。
文祯明垂眸看着少女半掩在濕發下的耳根通紅。
檀稚眼神躲閃,嗓音裏難掩地哽咽,“阿姊怎麽會在這兒?”
周楠依脫下外袍蓋在檀稚的身上,“說來話長……”
文祯明語氣不善道,“那便長話短說。”
檀稚皺起眉,文祯明與高氏一族好像并不和,而周楠依在除夕夜宴時是通過高太後進來的,她們私下有何利益來往不言而明。
“他們出事了,高丞相流放,太後鎖入冷宮,朱孝南連我也不放過,派暗衛來追殺我。”周楠依俯下身來,手心摩挲着檀稚的肩。
她繼續道:“寧希堂那具女屍我一眼便知她不是阿稚,便猜是文大人弄來的屍體,我實在是沒辦法才來江南找你們。”
“你知那具女屍是假的?”文祯明道。
“阿稚的腳腕上……”
“阿姊阿姊,我們先回去吧,在這兒說話不安全。”檀稚起身打斷道。
文祯明垂眸狐疑地打量着少女。
腳踝上的那片青綠,當時時間急,确實沒法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且那具屍體他也沒想着能瞞多久。
可,她何故那麽在意?在隐瞞什麽……
周楠依将朝廷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們,“……現在朱孝南以太子之死為契機,大肆株連殺戮老臣名将。”
檀稚聽完呼吸半滞,元良死了?
虎雖毒尚且不食子,朱孝南竟然把自己兒子也殺了。
在馬車上那名黑衣人說得——把人留下或是把屍體留下,選一個。
朱孝南要她回宮,無論是以什麽形式,她後怕得渾身打了個寒顫。
若是讓朱孝南知道了她還為文祯明解了毒……還是說他已經知道了才會派人來抓她。
現在她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怎麽沒有把長生金丹煉出來,讓他服下。
檀稚垂下眼眸,“阿姊若是沒有地方可去,不如現在望江園歇腳?”
“不行。”文祯明搶道。
少女不理會他,默默挽起周楠依的手肘,“阿姊,有人把江南的府邸送給我了,帶你去看看。”
周楠依擡眸看了一眼男子脖子上的咬痕,半秒後又悄然收回視線。
*
回到望江樓時天色已暗,小渠兩岸燈火輝煌。
在望江園木門一位身形清瘦挺拔的少年背對着他們折下腰,不知在看些什麽。
“牧飛阿兄?”檀稚離遠便認出他。
沈牧飛應聲回望,“阿稚姑娘這個時間怎麽在外面回來?”
他的懷裏還抱着一只渾身一體白的幼犬,指尖鈎着一串肥瘦相間的豬肉。
幼犬看見檀稚興奮地掙脫了他的懷抱飛奔而來。
檀稚将幼犬舉起來,親昵地蹭着它毛茸茸的肚皮,“你又長胖了你。”
文祯明視線冷漠地審視着來者,兩人視線在半空中驀然相撞。
沈牧飛眼眸一閃,拘謹地整理了下衣衫。
漫步走近見到檀稚身後的男子,以及他脖頸上的猩紅牙印,原本清亮的嗓音一沉,“他是誰?”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角度,輕擡起下巴,猩紅的牙印在月影照映下更為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