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鹹魚
鹹魚
百花樓的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靠在男子身上,指尖勾起男子腰間玉帶,“鎮撫大人,有空再來玩呀。”
“行,下次來再點你。”何聖瑛不舍地掐了一把柔軟的腰。
何聖瑛,錦衣衛指揮使的兒子,拼爹當了北鎮撫司的鎮撫,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把北鎮撫司裏的錦衣衛進行一次大洗牌,能留下來的全是心腹。
行事做派一副油腔滑調,利益排在第一位。
此次來江南是因為天子給了他一幅少女的畫像,讓他找人,請回京。
北鎮撫司職責逮捕審問重犯,這般興師動衆地來請一位少女,何聖瑛自是一點都不上心。
來了江南兩日,基本都沉醉在百花樓裏。
出了百花樓的大門,在一家糖水鋪裏瞧見一位身穿玄色素袍的老熟人。
“老板來一碗你們這兒最貴的。”何聖瑛朝老板喊了一聲,便徑直往文祯明所在的那桌走去。
“我還想吃一碗。”檀稚捧着碗把碗底最後一口吃幹抹淨。
沒讓文祯明開口,何聖瑛搶道,“老板再來一碗杏仁糊,這桌算我的。”
“行嘞!”老板應道。
“都說廠督大人心不在高堂上,下官我還不信,今日一見,原是在江南金屋藏嬌。”何聖瑛視線打量着少女,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他身上玉帶松垮垮地挎在腰間,一條繡着鴛鴦的手帕塞在腰袢上,濃不可蓋的胭脂味散在四周。
檀稚皺眉,毫不留情面,“這是哪個花樓裏跑出來的浪蝶游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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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聖瑛垂眸看着如仕女畫般的少女,被罵了臉上絲毫沒有怒色,“廠督大人的……丫頭,伶俐可人。”
檀稚板着臉瞪了他一眼。
文祯明循着那身朱色飛魚服擡頭,雖是仰視卻有種不容輕視的壓迫感,“哦……何指揮使犬子。”
何聖瑛垂眸輕笑,臉色不改地把玉帶束緊,抽掉手帕慢條斯理地疊起來,“百花樓的如煙姑娘熱情火熱,我帶廠督大人會會她?”
文祯明看了一眼檀稚,“奪人所愛非君子所謂,何指揮使犬子小心身體,前朝漢耀帝素愛尋花問柳,最後因天花而亡。”
“……”何聖瑛笑意有所收斂。
街尾兩名錦衣衛百戶行色匆匆地趕過來,“大人不好了……”
随即見到何聖瑛身邊的文祯明,表情一僵,猛地躬身,“文大人。”
何聖瑛道,“什麽事?殺人還是放火,把人抓了再說。”
百戶擡頭緊接着又是一僵,嘴唇微動——聖巫女……
聖巫女這三字的嘴形宛如夢魇般刻在檀稚腦海裏,一張恬靜的小臉倏然失去血色。
何聖瑛眉心一聚,重新審視躲在文祯明身後的少女,怪不得剛才見她就覺得莫名熟悉。
她便是畫中的少女,天子要找的人竟是文祯明的人……
下一秒視線對上一雙令人不寒而栗的黑瞳,他眉心一舒,朝着少女一笑。
天子雖為天子,權勢再大也不能把他就地處決,但近處的文祯明卻有這樣的能力。
孰輕孰重他還是拎得清。
況且天子說的是請,八擡大轎地請,還要保證她毫發不損,若是不願回,他也沒法子。
何聖瑛轉頭就換了似換了一個人,正色厲聲呵斥,“胡說什麽?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百戶沒跟上他的轉變,淺淺一愣,木讷道:“集市發生命案了,一戶賣豬肉的大娘深夜死于家中。”
檀稚頭皮發了麻,一個箭步就往集市的方向跑去。
文祯明望着少女離開的方向,“朱孝南讓你來的?”
何聖瑛微颔首,“陛下讓我請聖巫女回京。”
文祯明臉色暗淡猶如蒙上一層灰燼,“請?”
何聖瑛微微站直身子,“自然是請回去,若檀姑娘不願,下官自知怎麽做。”
文祯明沉默少頃後,“馬上派人去望江園,兇手在那兒。”
“什麽?”何聖瑛眉梢一擡,雖知東廠查案神速,沒想到當真如此神速,現場也不去看就能抓兇歸案。
文祯明黑眸一轉,目光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幽潭。
何聖瑛不敢再問,馬上吩咐人去安排。
*
沈家門前圍滿了看戲的百姓,檀稚心髒一下一下撞上胸膛。
她扒開人群擠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刺目的血痕,從草屋一路拖到門口。
一人兩狗死在距離門前不到五步的位置。
沈牧飛抱着沈大娘的屍體。
屍體的手腳上有無數道縱橫交錯的瘀傷,十指皆被劃破,死于失血性休克。
腳下的那片土黃的泥地被染成了暗紅色。
白雪用鼻尖供着沈大娘身邊的小屍體,嘴裏低啞地喊着,似乎是想把同伴叫醒。
沈牧飛看見一雙繡花鞋停在跟前,發酸的眼眶終是流下了眼淚,“阿娘死了,阿娘死了。”
檀稚呼吸一窒,寒意從腳下生出蹿上大腦,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三條生命之重瞬間壓在身上,壓得喘不過氣來。
檀稚跪在他們身邊,臉色變得煞白,說不出任何話來。
假如昨日不是她邀請沈牧飛留在望江園用晚膳,就不會發現後面的事,更不會讓沈大娘獨自在家中。
錦衣衛簡單地勘查現場,“死者家中財物盡數洗劫一空,附近居民稱昨晚深夜,有幾名土匪在村裏游蕩,應是他們見此屋家只有獨居老人,生了歹意。”
沈牧飛聽出錦衣衛打算草草結案的想法,嘶啞說道,“土匪?阿娘是被折磨而死,怎麽可能是為財的土匪。”
錦衣衛掏掏耳朵,“這有什麽不可能的,應是土匪逼迫死者說出家中其餘財物,死者不從折磨而死。”
沈牧飛拽住錦衣衛的衣襟,若不是檀稚拉住他高舉的拳頭就要揮過去。
錦衣衛拔刀指着沈牧飛,“幹嘛?死來就是死了。”
“閃開閃開。”何聖瑛帶着錦衣衛把圍觀的百姓都驅開,清出一條道。
他從人群裏走向前來,手背拍了拍勘察的同僚,不滿道:“應是應是,辦案講的是應是嗎?”
聖巫女對于宮裏的那位天子不簡單,同時與廠督又有着一層關系。
這次是聖巫女的朋友家中出事了,何聖瑛權衡利弊之後不敢草草結案,“誰敢消極斷案,統統革職。”
“……”同僚低着頭不說話。
何聖瑛擡手一揮,錦衣衛推着周楠依走來。
沈牧飛神情一沉。
周楠依皺起眉頭,“阿稚……”
在狀況外的檀稚擡頭,雙眼紅紅地看向何聖瑛和文祯明,等待他們解釋。
文祯明瞥了一眼沈牧飛懷裏的屍體,彎下腰擡手用指腹輕抹掉少女眼睑下隐隐的淚痕。
檀稚推開他的手,把淚眼忍回去,聲音哽咽,“你們怎麽把阿姊抓了。”
“要殺沈大娘的人正是周楠依。”文祯明輕輕道。
沈牧飛面露厲色,猛地反應過來,“昨晚是她騙我說是你讓我留在望江園的,她的目的把我引開,好對付阿娘。”
檀稚不可置信望着周楠依,內心糾結,“你們有證據嗎?”
“我是怎麽樣的人,阿稚不清楚嗎,我怎麽可能會這樣做?我們無仇無怨……”周楠依道。
文祯明走近沈大娘的屍體。
死者四肢上密布淤血,從淤血形成的形狀來看,是鞭痕所致,在十指指甲縫裏,沾有白色粉末。
将這種白色粉末塗在傷患處,傷口便不會輕易凝固,血就會一直流。
“這種死法,在诏獄、大牢裏每日都上映着,為的就是嚴刑逼供。”文祯明涼涼地掃了周楠依一眼。
他指尖抹了點白色粉末,在指腹細細摩挲,“這種藥平常人家可接觸不到,只有皇室,或是官家才會有。”
文祯明慢步近周楠依,“昨日在山林潛伏的人不是朱孝南的人,高氏倒了,你沒了靠山,朱孝南要處理你,你怕是連出京城都沒機會,霁王派你來的?”
檀稚身形微微一愣,昨日文祯明對周楠依的态度不善,是已經開始懷疑她來的目的?
可周楠依,或是說霁王為什麽要對一對孤兒寡母動手……
文祯明掐住她的臉頰,強迫她仰視着自己,低聲道:“你們會對一位上過半年的婦女用刑,怕就是要逼問某個人的行蹤,或是某樣罪證,周姑娘這麽喜歡演戲,不去當戲子可惜。”
沈牧飛一聽面如土色,渾身顫抖着。
周楠依掩在袖子下的手握成拳,雙眼看着文祯明。
突然她靠近用着極低的聲音,沉吟道:“文大人,這麽喜歡推理斷案……”
說一頓,她繼續靠近着,附耳說了一句話便馬上離開。
“……”文祯明冷眼瞧着她,在沉默中眼角一瞥,看了一眼檀稚。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住,半空中彌漫着一絲寒意,上一次看到這樣的目光已是他昏迷之前的事。
檀稚心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在他的手下,周楠依姣好的臉驀然失去血色,雙眉忍痛似的皺起,唇齒間發出一聲低哼。
半晌後,文祯明把她的臉摔開,竭力地抑制從胸腔浮上來的怒意,對何聖瑛道:“把這事處理好,這人先壓着。”
說完他奮袖徑直離開。
檀稚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僵持住了。
沈牧飛拉住檀稚的手,哀求道,“阿稚,你讓文大人幫幫我,阿父他去京城了……”
“牧飛阿兄,我們先讓沈大娘入土為安,沈大伯的事,我們在一起想想辦法。”檀稚現在沒十足的把握能把文祯明說服。
何聖瑛把文祯明送走,折回到現場,狐疑問道:“京城?你們是有霁王的把柄在手,你父親去京城告狀?”
沈牧飛眉眼間凝重看向他,沉默不語。
何聖瑛見他不願說,轉頭對檀稚道,“聖巫女有什麽事需要我們幫忙的不?”
“何大人,可否麻煩錦衣衛先派人确保沈大伯的安全?”檀稚想了想問道。
他一挑眉,“沈大伯在沒暴露身份之前都是安全的,但若是他去報官,或是直接跑去皇宮了,身份一旦曝光,我也保不住。”
檀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