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鹹魚

鹹魚

“你他媽的,真是那狗日的姓沈的。”

其中一位上了年紀的大伯抄起鋤頭扛在肩上,指着沈牧飛罵道。

沈牧飛随着年齡的增長跟沈乘風的模樣越來越像。

“畜生人牙子,現在連及笄的姑娘也不放過?”

看檀稚的穿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外鄉人。

她一臉狀況外的無辜感讓他們誤會是沈牧飛拐騙過來的丫頭。

大伯身後的大娘馬上把檀稚拽過來身邊,安慰道:“小姑娘別怕,我們帶你走。”

檀稚視線在沈牧飛的身上掃視着。

畜生、人牙子。

你們不過是他們在這個世道活下來的一個手段……

一個猜測從腦海裏冒出來——她根本就不是沈家的女兒?

她不過是他們拐回來賣出去的孩童,而沈牧飛為了救他的阿父不惜編了一個謊言來欺騙她。

檀稚往大娘的身後藏了藏。

一雙杏眼始終緊盯着他,就像十三年前那樣緊盯着他。

沈牧飛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頭,在半空中微微顫着,自知已經瞞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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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着頭道:“人誰無錯?在十三年前父母已經不幹這行了。”

“我呸!誰都可以說人誰無措,沈家這群人牙子就不行,鬧饑荒大家都沒米下肚,你靠着賣人的錢,吃着米粥!”大伯鋤頭一揮。

鋤頭直直地打在沈牧飛的肩上。

大伯沒想到他沒有躲開,淺淺一愣,“媽的,別在這裏裝孫子,你們姓沈不配再踏進這片土地。”

“我父母的錯,為什麽要遷怒與我,我當年不過是四歲的孩子,我有得選嗎?”沈牧飛看了檀稚一眼,深深吸一口氣。

“我最看不慣你這種孬孫,用他們命換回來的米粥,你有沒有喝?”大伯越說越激動,臉上脖頸通紅。

手裏的鋤頭舉起就準備揮第二下,以他這樣的狀态打下來,沈牧飛的手臂可能會直接骨折。

就在鋤頭即将打下去的一刻,大娘及時攔住,“老爺子你消消氣,現在你打死他,官爺不會放過你的。”

“送他去水鄉錦衣衛衙門。”檀稚板着臉道。

沈牧飛表情開始崩壞,“阿稚?你忘記我阿娘是怎麽照顧你的?她很喜歡你。”

“喜歡?不過是沒有利益沖突罷了,一旦出現沖突,你們第一時間選擇更有利的,就像我最後還是被賣了,不是嗎?”檀稚道。

她望着那株枝桠茂盛的荔枝樹,眼底流轉着厚重的神情。

剛遇見沈大娘就覺得他們熱情過了頭。

現在想來不過是他們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些的愧疚補救。

“對!送他去錦衣衛衙門,讓囡囡在天上看着畜生的兒子坐牢。”大伯和大娘贊成道。

沈牧飛臉色黑如鏽鐵,“阿稚?”

“你編的故事我已經聽完了,是時候結局了。”檀稚口吻平靜道。

沈乘風現在去了京城若是要千裏抓捕有一定的難度,但擒賊先擒王,先把他的兒子控制住,沈乘風到時候只能夠乖乖找上門。

沈牧飛“……”

*

周楠依右耳垂不斷溢出鮮血,讓原本剔透的琉璃珠啞了色。

她擡眸看着站立在眼前的男子沉默着。

“錦衣衛的人怎麽連霁王的人都敢打?”文祯明瞥了一眼女子微紅腫的右臉,戲谑道。

周楠依揚起右臉,“文大人來找我,不會就是來關心一下吧?”

“周姑娘很聰明,只是聰明過了頭。”文祯明以閑散的姿态坐在她的對面。

“暗殺沈大娘的事敗露之後,便知道自己可能離死不遠,馬上把身邊的人和事能夠利用的統統利用上。”

“可文大人明知是圈套,還是往下跳,說明還是很介意朱孝南和阿稚的事,不是嗎?”周楠依淡淡道。

當暗殺沈家的事被文祯明攤開公之于衆的一刻,她便猜到霁王朱九昭遲到也會知道。

朱九昭不會殺她,卻能讓她生不如死,她利用檀稚讓文祯明成為自己的保護傘。

有文祯明在,朱九昭就沒辦法直接将她帶回京城,成為那個聖巫女。

文祯明慢條斯理地整理繡着銀絲暗紋的衣袖,“周姑娘不止聰明,還很天真。”

說完,他擡手勾勾手指。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人向前一步,在大牢裏燒起火炭。

灰煙氤氲,熱浪裹挾點點火星子升騰在半空,最後成為萬千灰塵裏的一顆灰燼。

周楠依慢慢感受到灼熱,汗珠從發縫間流下來浸濕衣襟,“文大人使用酷刑,阿稚之後還會來看我,你可要想好怎麽解釋。”

“說你天真,你還不信,酷刑裏除了能讓別人看見的,自然會有讓別人看不出來。”

藏在陰影裏一雙黑眸泛起一抹陰鸷。

那人繼續往火盆裏加炭,火舌從火盆裏舔出來,整個牢房被照得火紅。

周楠依臉色熱得緋紅,嘴唇開始泛白,衣衫已讓汗水浸濕,背後的汗依舊在往外冒。

火盆最後移到了正面,周楠依的視線漸漸模糊。

她熱得脫力地撐在桌上,額角的汗沿着發絲如雨般滴下來。

“只給你一次機會,錯過了你就天天承受着熾熱。”文祯明除了兩鬓染上幾顆汗珠外一切如常。

“文大人……不如我們合作吧?”周楠依艱難開口道。

文祯明沉靜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周楠依嗓音因虛脫而顫抖,道:“霁王,他在暗中拉攏京中權貴……”

“一,二。”文祯明表情開始不耐煩。

“阿稚!小時候經常就入宮,三天兩頭就會被阿父帶去宮裏。”汗水浸濕了碎發沾在周楠依的脖頸上,模樣十分狼狽。

文祯明輕挑起眉眼,薄唇輕啓道:“講重點。”

“阿稚腳踝上原本是沒有那片葉形暗紋的,自從她六歲入宮後就有了……是刺上去的。”周楠依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文祯明垂在寬大的袖袍裏的手輕輕一揮,那燒透的火盆被那人撤走。

大牢裏瞬間陷入一片昏暗。

“你的意思是那片葉形暗紋是朱孝南刺上去的?”文祯明嗓音低啞如破鼓。

他确實有幾次注意到檀稚有意地将腳腕蓋起來。

在青園後院裏,她坐在醫案上,發現他來了之後便馬上整理衣袂,把裙擺蓋得死死的。

醉酒後的第二天清晨也是。

周楠依沒有回答文祯明的問題。

她俯下身來與他平視道:“你要問她,阿稚肯定不會跟你說,若是我們合作對付朱九昭,想知道什麽我全盤相告,關于他們之間的事……”

“你就這麽怕朱九昭把你帶回去做聖巫女?怕到不惜利用她?”

文祯明眼眸一片晦暗,語氣恢複到平常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周楠依淚珠從眼睑處流出來,夾雜着汗水滑過臉頰,垂挂在下巴處,“人總是自私的,文大人也是一樣,不是嗎?”

文祯明微微怔住,低頭斂回目光。

*

“檀大小姐,你這當我這兒是地方衙門?”何聖瑛有些為難地望着檀稚身後的三人。

大伯大娘,還有雙手被麻繩綁住的沈牧飛。

檀稚一雙眼睛幽怨地看着他。

假如将沈牧飛帶去地方衙門,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放出來,畢竟已經是太久的事。

要追查起來實在是太困難了,時間久遠,涉及人員衆多。

當年誰家的孩子不見了,是走丢了還是餓死了,還是被他們拐回去的,太難查清楚了。

那些不想惹事的知府可能直接處于無罪放了。

何聖瑛看清被綁着的人一驚,“唉,這人不是你的好友沈兄?怎麽被你綁着來了。”

昨日他收到父親的密函,霁王殿下要秘密來江南看周楠依,他便猜到父親與霁王之間的一二。

朱九昭打了周楠依,這沈家與朱九昭的事自然不言而喻。

現在若是把沈牧飛抓了,這朱九昭的巴掌下一次就大約要揮到他的臉上。

“小人牙子……”檀稚回頭看了沈牧飛一眼,道。

何聖瑛皺起眉頭,有些無奈地看着少女,“什麽?人牙子還分大小的?”

檀稚皺眉,朱唇張了又張。

事情說來話長,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說起,所有的話憋在肚子裏。

何聖瑛見到少女這副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低聲道:“慢慢說,不急。”

少女語氣急道:“把他關衙門裏,我給你在文大人那裏美言幾句……”

這個條件有些誘人,南鎮撫司那群人一直看不慣他這位靠關系上位的鎮撫使。

若是能夠得到文祯明的幫助,他們北鎮撫司風頭自然能壓南鎮撫使一頭。

何聖瑛跟同僚擡擡手,道:“這樣的話,來人!把這位小人牙子關進去。”

檀稚擡眼看了沈牧飛一眼,走近問道:“你父親去京城的目的不簡單吧……”

沈牧飛雙眸失去神光,低着頭嘴唇一張,“阿父他……”

何聖瑛打斷搶道:“檀姑娘,可要認真真地在文大人面前給我說說好話。”

他單手推着少女的背往外走,背在身後的手暗地裏與同僚示意着馬上把人關進去。

檀稚淺淺回眸,再看向身側涎笑的男子,心底淺淺泛起不悅的情緒,“我會跟文大人好好說清楚的。”

“你要和我說什麽?”衙門走廊陰影處走來一道挺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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