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嗝海貍
打嗝海貍
我第一次見到安樂,是在酒吧,在衆多肌肉型男中,他顯得很單薄,頭發有些長,動作大的時候,會遮住他的眼睛,要不是他的喉結太過硬挺,我肯定會覺得他是gay。
他只喝啤酒,音樂震天響,他也不蹦,時不時地用手把頭發往後撩,撩完之後會用手掌撐着下巴,手指細長。
奇怪。
在這燈光四射的氛圍裏,我竟然第一眼看中了他的手指。
我給服務員塞了小費,讓他把他帶到卡座來,服務員沒一會兒過來,說他不來。
我讓他給我拿些啤酒,我去找他。
他一點都不難釣,我跟他喝了兩瓶啤酒,他就跟我回家了。我問他那為什麽不來卡座,他說坐着難受,而且他只喝啤酒。
進我家門之後,他把衣服脫了,我讓他穿起來,他說你不是帶我回來睡覺啊。
我給了他一巴掌。
不重,就指關節前側劃過他的側臉,他頭往一旁歪,沒立即回正,層次分明的頭發貼在他臉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見他用舌頭頂了一下腮。
這時他剛把衛衣的袖子穿進去,我把音樂打開,讓他給我跳支舞。他不跳,我往他褲子口袋塞了一疊錢,他說:“你點鴨子呢。”
我又塞了一疊,他把褲子脫了,把我抱到床上,他說錢太多,光跳舞不劃算。
他親我,我說我今晚喝多了,他把我內衣扣解開,我說我真喝多了,他說你想怎麽樣,我說怎麽樣都行,但別解我褲子。
他說好。
我說我能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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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能。
他只親到我肚臍。
我做了一晚上的夢。
染上毒瘾的第二年,我被送進了戒毒所,裏面昏暗潮濕,地上爬滿了蟑螂,地方小,一個房間擠十個人。
我去的那個地方并不講究,男女之間的界限不明顯,有人就罵,說這所裏對毒嚴,對性松,出去之後拿買毒品的錢去買奶粉,還不止一兩窩。
我經常能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就趁着去康複勞動中心的時候,剪了塊布,給自己縫了一對耳塞。
戒毒所不關燈,剛進去的那幾天,我總是睜着眼到天亮,哨子一吹我們就得起,晚了會受到各種非人的虐待。
我大腿內側因某天起晚了而遭到一盆熱水的攻擊,直至今日我都沒穿過裙子。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從什麽時候起開始脫離了軌道,可能是傅嘉吉死的時候,也可能是虞闊離開的時候。
他走的那天我剛吃完十八歲的生日蛋糕,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跟那輛年久的車一起駛離我的生活。
随後,我就接到了一個改變我命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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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我上身有密密麻麻的青腫,他不在了,我們沒有聯系方式,我沖完熱水澡的時候發現廚房有做好的三明治。
我沒機會跟他說,這是上一個留宿的男人買的。
我掀開三明治,把裏面的雞蛋和火腿吃了,那是我自己買的。
我不喜歡回家,最愛呆的地方是離我家最近的那個橋洞,下面有一個流浪漢,我經常去找他,有時學他拿着一個破碗,一晚上能賺幾十塊錢。我會拿去買泡面,他不讓我吃,他說這樣長不高,他會拿他的那份錢給我買牛奶。
我說我二十一了,不長了。
講了幾次,他好像記不住,橋洞下面的垃圾桶,時常會放着我扔的牛奶盒,他說浪費啊,我說我有錢,他說你這孩子跟誰學的,口氣大,我說跟我爸,他說你爸呢,我說死了。
這種對話重複了很多遍,直到這個月的月末,我們的往來對話結束後,他說:“其實我有家,但我老婆找了個男人,不讓我住。”
“那男人比你好在哪裏?”
“比我有錢。”
“那怪不得。”
“所以錢重要啊,你別浪費。”
“知道了。”
“我還有個女兒,比你小幾歲,她媽不讓她來見我,但她孝順,經常偷摸地來找我,我們約好了,這次在橋上面見。”
我說嗯。
他問我:“你今天有事嗎,沒事一起去見見。”
“有事。”
“你能有什麽事,你又不念大學,走,我還是帶你去見見,她長得可漂亮了。”
一個小時後,我見到了她,的确很漂亮,穿着高中制服,一雙腿又長又白,頭發紮起來,領結有些歪,她看見我之後伸手擺了擺。
“沒擺正。”我提醒。
她愣了幾秒,“往左往右。”
“你自己不是摸得到。”
“小傅,”流浪叔叫我,“你別兇啊,我女兒怕生的。”
我走上前,把她領結擺正,“往左。”
弄完我就靠着欄杆抽煙,流浪叔讓我去對面抽,他女兒沒聞過煙味。我說行,往對面走的時候煙灰不小心彈到了她身上,我側頭看了她一眼,她沒看我,捏着煙灰在指尖轉。
流浪叔問她錢夠不夠用,她點頭。他又問家裏那個叔叔對她好不好,她又點頭。兩個人在風中拉了一會兒家常,我連抽了三根煙,她突然轉過頭,看我,“別抽了,對肺不好。”
我抽出第四根煙,她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我有些不耐煩地掙開,打火機一直點不着,風太大,我用手擋,面前突然多了一只書包,粉色的。
比我單手遮風效果好太多,點燃了。
流浪叔過來問她嗆不嗆,她說還是少抽,對肺不好。
我沖她吐了口煙,流浪叔讓我別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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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又遇見了她。
她坐在公交站臺等車,雙腿疊着放,腳踝系了一根鏈子,形狀很熟悉,不過我一時沒想起來。
我走過公交車站,能聞見她頭發上的香味,她沒叫住我,但眼神一直跟着我走,我回頭看她的時候,她等的那輛車正好來,很多人走上去,她也站了起來,但目光還沒收回去。
陽光在地面鋪滿了淡黃色的影子,那根腳鏈的形狀越來越清晰,我收回神的時候撞到一個人,他拿着公文包邊走邊打電話,沒注意到有個人撞到他。
或者說他撞到我,因為我的痛感更明顯一些,在胸口處,安樂咬過的地方。
公交車往前走,越過我的影子,陽光爬了過來,我想起來了,安樂手上也戴了一根鏈子。
他把我翻過來的時候,我曾咬過,吊墜是一顆藍色的珠子,他說很重要,讓我別咬壞了。
我就故意的,在上面留了一道牙印。
我漫無目的地走,秒針在表盤裏不停地轉,這樣浪費時間的感覺很舒服,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裏,但別有人擋着路就行。
這個想法剛出來的第三秒,我的面前就出現了一雙腳,細白,孱弱。
我把她推開,她就一直跟在我後面。
我打了輛車,前腳上,她後腳踏進來。我跟師傅說去寺廟,她問我是不是去拜佛。
“去燒香。”
“給誰?”
“我死去的爸。”
“我爺爺去年去世的,我也時常去買香火燒給他,聽老一輩的說,香火燒得越旺,他在下面才能過得越好。”
“不是,”我說,“他過得好不好跟我沒關系,跟我另一個爸有關系,我主要是想問問他,毒瘾怎麽戒。”
車子猛地晃了一下,司機雙手在方向盤上來回摩擦,後視鏡裏,我與他對視,他挪開了視線,好一會兒車速才慢慢平穩。
她的表情比看到我抽煙還要平常,跟我說:“那你找我,我哥在戒毒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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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林此,以前叫華星,跟流浪叔姓,後來改了,跟後爸姓。她十七歲,今年高考,流浪叔說她很聰明,考個好大學基本沒問題。
但最近,她把考大學的時間都浪費在我身上。
我抽煙的時候給我擋風,我喝酒的時候給我開瓶蓋,第一次開的時候把自己的手弄破了,把手指塞嘴裏吸了好一會兒。
我說你這幅樣子應該給男人看,不應該給我看。
她就給一個男人打了電話。
安樂過來的時候,林此正把酒倒在我杯子裏,我們坐在一個露臺上,有幾只小蟲子飛過來,進了酒裏,刺啦亂翻。林此把酒倒掉,又去拿一瓶新的,安樂在我面前蹲下,我說:“你也是個東西,有女朋友還跟我回家。”
他說:“我是他哥。”
林此拿了酒回來,“在戒毒所工作的那個。”
我看了他幾眼。
不像。
安樂身上沒有那麽多正義感,他陰冷,血是涼的,某種程度上,他跟我一樣,像只只會潛伏在黑暗中的害蟲,我們最擅長的工作,就是在大家忙着拉絲的時候,把飽滿的棉花啃噬得面目全非。
林此開了三瓶酒,我喝第一口的時候,安樂把她手裏的酒瓶給卸了,她來拿我的,所以第二口,進了她的嘴裏。
我去拿安樂的,他的那瓶沒動,可瓶口還沒碰到我的嘴,就被林此的那瓶給撞了,發出一道清脆的“叮”,我看向她,她看向安樂,“哥,叫你來是怕我們喝醉了。”
安樂拿起地上的那一瓶,把她的瓶口猛地擊退回去,然後朝我這兒碰了一下,跟林此那帶着報複性的撞不同,他就是單純地想跟我碰個酒。
“你未成年。”
林此把酒瓶放在地上,掌心扣着瓶口,在露臺上的吊燈瓦數高得離譜時,我竟然看不懂一個十七歲姑娘的表情。
我把那瓶酒喝完就起身走了,安樂跟了上來,問我手機號碼,我把頭發紮起來,往樓下走,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沒變?”
我在階梯處停下,仰頭看他,他額前的頭發被風吹得遮住了眼,他伸手往後撩,我下意識看向他的手指。
燈光刺眼,林此走過來的時候遮住了吊燈,樓梯處有一瞬間的黑暗,亮意再次充斥在我們之間時,我想起來了。
就是這只手,曾在戒毒所被我紮過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