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打嗝海貍

打嗝海貍

我又被他帶回來了。

我問他怎麽找到我的,他說接到了一通公共電話。我問是男是女,他說男。

我想到了那兩個人說的“二叔”,可我跟這樣的人好像并無聯系。

我生病了。

高燒不退,我總是能夢見那只貓,安樂說它是從河裏漂上來的。

“誰跟我在一起都會死的。”

“不是。”

“不然為什麽,我剛出生就被扔了,為什麽傅嘉吉死在他最好的年華,為什麽虞闊可以毅然決然地離開,為什麽......”

他用食指堵住我的嘴,“我不會。”

我被燒得模糊,我說:“我跟你在一起,別栓我。”

他說好。

後來,我倆都正視艾滋這個問題,距離可能感染到現在已經過了幾個月,所有的提心吊膽都在這時得到了緩沖。

陰性。

我們做了很久,從第二次的時候我就開始哭,我說我本來打算去完西北就自殺,他說我知道。我說我也許沒那麽喜歡你,他說我接受。我說我以後再也不養貓了,他說好。

我跟安樂在一起半年時,林此又來找我,喝醉了來的,我把她擋在門外面,她說:“有人灌我,你讓我去你家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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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掏出手機,“我給你爸打電話。”

她拉住我的手,“我懷孕了。”

“我給你爸打電話。”

她的表情變得憤怒起來,“我做什麽你都無所謂?”

“你這樣做是糟蹋自己。”

“我懷孕了你也無所謂?”

“你別糟蹋自己。”

其實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這句話已經是勸誡,我不知道她沒聽懂,也不知道她把這當成了她堕落的催化劑,當後來她拿着兩條杠來找我的時候,我讓她進了門。

“這樣你就會讓我進門?”

我說:“打了。”

她搖頭,“我準備生。”

“你會養他嗎?”

“會。”

“你今年十九,上的是名牌大學,畢了業會有大把的公司要你,你說你願意放棄這一切去養一個孩子,等你再大一點的時候就會無比悔恨這個決定,會想把孩子掐死,會覺得他面目可憎,然後你會把他丢掉,你覺得自己解脫了,可他從來不知道叫一聲媽媽什麽感覺。”

“我會養。”

我把她攆了出去。

晚上林此又給我打電話,她的聲音很細,聽得我胃部抽疼。

“你能不能跟我一起養這個孩子?”

“孩子他爸是誰你就去找誰。”

“可是他不要。”

“我當初就沒讓你懷。”

“可我懷了你就讓我進門了。”

“那下次呢?你要拖着半死不活的自個兒來我這兒?”

“你逼我去死?”

“随便你。”

我把電話挂了,胃難受,吃了一顆安眠藥,睡意漸漸襲來,我的神經卻有一處隐隐跳躍。

我側了個身,打翻了床頭的小夜燈,昏黃的光掉在地面上時,我腦海裏的影子突然縮小。

不遠處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我的目光從地面那個高大的身影逐漸越向他,他只比我高半頭,正握着一個小錘往地面劃,跟虞闊母親低聲商談之後,他往車子走。

穿過陽光,他的影子越來越小。

頭疼,我的記憶總是錯亂的。

夜深了,這次的安眠藥只讓我進入淺眠,我眼睛閉着,感官還在,有人把我抱在懷裏,摸我頭發,我側頭,張嘴咬住了他手腕上的那顆珠子。

畫面斷斷續續地朝我砸來。

我看見三年前,我坐在康複勞動中心的凳子上,手拿幾根線,機械地編織着一個洋娃娃。一旁的筐裏有幾只編好的,教官說我動作慢,隔壁第三筐已經開始了。

我因慢動作挨了一棍,新傷加舊傷,沒及時處理,我發燒了。

在我額頭試探溫度的還是那雙手,很涼,讓我的溫度下降不少,我拉着那雙手在我額頭上蹭來蹭去,光滑的皮膚上突然有條杠,很明顯,我扯到眼前一看,是手腕處一條粗粝的疤。

“醜。”

“嗯。”他掙開,去拿退燒藥。

“多少錢?”

“三十九。”

“我沒錢。”我說,“我給你編條手鏈,遮疤。”

“行。”

開始編的那天,他給我一顆藍色珠子,讓我把它編進去,我說這玩意兒值錢嗎,他說不值,但這玩意兒家裏人手一個。

我說你挺顧家,他說那不是我的家。

我當時忙着把珠子放進合适的位置,随口問一句:“你家呢?”

他沒回答。

但我想,不管他幾歲成家,總歸會有的。

.

現在那顆珠子在我嘴裏,我曾有一度想把它咬碎,安樂說不行,想讓它碎可以砸,不能咬,嘴巴會破。

我咬了一會兒把它吐出來,嘴裏又進來一樣東西,是安樂的舌頭,我喜歡咬進嘴裏的一切東西,所以他吃痛地壓上我,沒一會兒我倆的衣服都在地上,我說你這次能輕點嗎,他說行。

我一直躺在他懷裏睡覺。

這個姿勢延續了半個月,沒變的是我沾上他的頸窩就能睡着,不同的是我加大了安眠藥的劑量。

這兩者沒有必然聯系,我能感覺得到,于是在過年的前一周,我把安眠藥掰開,揉成粉末,卷在紙裏,往鼻尖湊。

瘾愈加重了。

安樂買好了過年的菜,我把冰箱裏過期的東西都扔掉了,臘月二十七,他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來,他說:“我去看林此了。”

“嗯。”

“她把孩子打了。”

“嗯。”

“原來這麽大的孩子只是一攤血水,你想要一個嗎?”

我說我不知道。

他說你戒煙吧。

我晃着空了的安眠藥瓶,他把藥瓶接過去,問我從哪買的,我說從你媽手裏。他把藥瓶扔了,撥通了戒毒所的號碼,對我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

當我再次踏入那個房間的時候,仿佛這幾年來我從沒出去過,我躺在那張床上,比從前軟了不少,但有些習慣根深蒂固,我把多餘的內褲扔了,只留兩條。

安樂說沒關系,趙麥走了。

我問他去哪兒了,他沒說,後來從別人口中得知,他被人用開水燙花了臉,去國外做整容手術了。

我問安樂是誰幹的,他親了我一下,沒答。

我又開始了毫無尊嚴的生活,我對安樂說:“我不該給你紮針,這樣你就還是那個坐在醫務所受人尊敬的醫生。”

他聞我頭發,“你抽煙了?”

“你後悔嗎?”

“戒掉。”

他鼻子很靈,我不敢再抽。

無聊的時候我倒數了一下日子,在春意最旺盛的時候,我把煙完全戒了。

他說數着日子出去吧。

我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說都喜歡。

我說其實我不太喜歡孩子,我不生了,他說你一天一個想法,我說我今天的想法是不生,他說都行。

同寝室的人變了,都是陌生的臉龐,個個性格獨立,有時我們一整天下來幾乎說不了一句話。

有一天晚上,燈突然黑了,而這裏是不允許關燈的,教官以為停電,可放眼望去,只有我們這一間屋子是黑的,他不禁讓阿姨進來檢查。

什麽都沒查到,後來定個結論,覺得可能是電路故障,第二天叫人來修,仍然沒查出頭緒。

不過沒有發生意外,這件事也就被忽略了。

沒幾天,浴室的水管開始爆裂,水蔓延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我腰間。大家趕緊穿衣服往外跑,我被人絆了一下,往水裏摔,好不容易站起來,剛穿好衣服,水就如海浪般滾來,我抓住一根杆子,爬到最上面,想朝外面喊,安樂的呼叫先我一步傳來。

我說我在。

浴室隔一天就有一輛水車送水過來,都裝在後院的那個大水箱裏,今早剛加滿,如果任由這些水往外流,估計能沖破屋頂。

外面的聲音此起彼伏,男性聲音多一些,因為他們的浴區設計在地面,通水性自然好一些。

而女浴室是下沉式設計,水跑不出去,像一個沉重的大浴缸,水汽漫過我鼻息之前,我讓安樂出去。

可他已經跳了進來,摟住我的腰,我抱着他,水慢慢發燙,估計冷水流完了。

門在左側,但水的浮力太大,我們怎麽都找不到出口,安樂已經帶我游到了最頂端,我們頭頂就抵着天花板,可是仍然露不出頭。

那一刻,我覺得就這麽算了,我跟安樂都不是什麽好人,就讓我們所有的罪與惡全都埋葬在這裏。我松開了他的手,不出兩秒,他也掉了下來,跟我一樣,徹底放棄了求生欲。

好像我死了,他也不打算活着。

我是這個時候徹底喜歡上他的。

後來教官帶着幾個人在外面砸窗,窗戶破裂的時候,我們順着水流一起沖了出去。

在落地之前,我抓緊了安樂的胳膊,他随即抱緊我,稍稍用力,我們就轉變了方向,他墊在我下方,後背被玻璃刺破了。

去包紮的時候,他說有血,讓我別看,我就盯緊他的胸口。新來的這個是個姓于的實習醫生,聽說去大醫院沒人要,不得已來這裏的,因為在這裏工作并不算什麽光榮的事情,更何況,還有可能遇到發瘋的,拿針刺他的,所以他給安樂消毒的時候,手抖得厲害。

我說:“這活兒你能不能幹?”

“能。”

“沒見過這麽能的。”

安樂握住我的手,讓那個人放輕松,不疼,但如果再這麽耗着,可能就會疼了。

那人說了句不好意思,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包紮好之後,我給安樂遞了一件幹淨衣服,他把傷口遮住,我問他疼不疼,他問我餓不餓。

那天以後,我真心地盼望着出去,我們找一個慢節奏的城市,結婚、生子,在那裏安一個家。也許我們會把那顆藍色珠子變成項鏈上廉價的吊墜,或者套在手指上的塑料戒指,他出門在外會對別人說,這玩意兒不值錢,但家裏人手一個。

我對安樂說:“我們生個孩子吧。”

相比于第一次,我此時的表現真的很好,按時吃飯,準時勞動,對毒完全沒了欲望。

每周三下午是講座課,會來幾個禁毒組的成員,給我們播放PPT,主要講解禁毒時的困難,至目前為止,已經犧牲了多少名禁毒警察,講毒品對我們的危害,還講未來。

我隐約嗅到了希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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