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手術臺
手術臺
所長給我打電話了,他說安樂找到了,法醫來驗證的時候,我沒聽他是怎麽死的,也許我能猜到他是怎麽死的,或者說他從遇到傅虞的時候就沒打算活着。
我給他蓋上了白布。
...
外面有很多家長在鬧,醫院派出幾個人來,說事發現場不是醫院,別在醫院鬧事,影響他人。他們情緒激動,并不是真的想找醫院麻煩,而是真正想找麻煩的那個地方已經被炸成了廢墟。
這些家屬裏,有的想找出源頭,讓他們以命償命,有的想揪出原因,找個索賠的理由。
不久有關部門發布了通知,說那家戒毒所沒有取得憑證,屬于非法經營,而且事發地點十分偏僻,事發後信息源并不能及時傳到有關部門,追根溯源,還是得找出那個非法開所的人。
那個人我認識,但我不準備供,所長就成了生死未蔔的狀态,這則通知發了等于沒發,根本平息不了衆怒。
醫院太吵,我沒有參與這種集市般的熱鬧,我把安樂帶到了殡儀館,通知了林廣合,林廣合來的時候帶着他那個閨女,我們幾個看了安樂最後一面,工作人員就把他推進了火葬場。
我們在外面等了很久,林廣合問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說我不知道。
“你怎麽帶的孩子?孩子怎麽死的你都不知道。”
聲音過大,引來其他人的駐足觀看,我說:“是你的孩子嗎?”
“怎麽說他在你肚子裏的時候我也哄過。”
“又不是你的,叫你來是因為他生父死了。”
“你非得當着林此的面說這樣的話?”
“你非得在安樂死了的時候來找父親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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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不住了,幾度想走,但礙于這是送安樂的最後一程,他忍住了,坐到我身旁,“我們都消消氣,這麽多年了,我沒改掉的是脾氣,你沒改掉的是那張嘴,我不說了,但如果你知道原因,好歹讓我知道安樂是怎麽死的。”
“我真不知道。”
他嘆了口氣,林此則死死盯着裏面的鍋爐,我問她知不知道安樂談戀愛了,她面不改色地搖頭。
經歷了漫長的等待,我拿到了安樂的骨灰,林廣合說要辦一場喪禮,我說:“不用,我們家沒什麽親戚,你那頭的親戚也沒必要往這裏湊,就讓安樂這麽走吧,我還有別的事要辦。”
聽到“別的事”的時候,林此手指晃了一下,我再次問她知不知道安樂談戀愛了,她開了口:“阿姨,我不清楚。”
我把安樂埋在了西洲陵園,這是我搬到市裏之後,給我們買的公墓,那時我跟安樂說左邊是我,右邊是你,他說分那麽清幹嘛,我說你別不當回事兒,記得就這麽放。
沒想到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把他安頓好,我想起明天還有一場手術,就匆匆趕回去做些術前準備。筆記本在抽屜裏,我翻開的時候,突然看見一個接收器,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手術失敗的證明,一直被我壓在書底。
當年那個患者沒有來醫院投訴,我猜想,他應該恢複得不錯,但每當想起那個意外,我都隐隐覺得日後會有一場災難降臨在我頭上。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災難來臨之前,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導火索,卻很少有人有勇氣直接把火藥點燃,是炸得粉碎,還是虛驚一場,我不敢試。
我又把那個接收器放了回去,寫了些手術要領之後,把筆記本放了回去。
可是第二天小趙跟我說手術結束了。
我很驚訝,“明明還沒到手術的點。”
“是怕你情緒不穩定,特意調開手術的時間。”
“那這場手術是誰做的?”
“我。”
“你只是我的一個小助理,有什麽資格上手術臺?”我沖他吼,我們在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有不少,我吼完之後才覺得這些話讓一個男人多沒面子,可是他笑嘻嘻跟我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安主任,醫院是這麽安排的。”
那天我上班很沒精神,我鮮少有這麽不敬業的時候,安樂的死像是一只無形的手,雖然我極力控制,卻還是不免被它擺布。
我無精打采到下班,小趙在門口等着我,他說請我吃飯,我覺得之前沖他吼很不應該,就提出這頓飯我請。
我問他想吃什麽,他說去新開的那家商貿大樓看看。小趙比我小二十多歲,畢業幾年,但身上還有些學生氣,即使我緩解不了悲痛,即使我已經很多年沒逛過商貿大樓,還是沒斬釘截鐵地拒絕。
大樓裏有很多穿着講究的白領,他們不是手拿文件步履匆匆,就是夾着手機邊看手表。
小趙在門口的指示牌看了一會兒,問我喜不喜歡吃魚。我下意識皺了眉頭,“換個別的。”
“那牛排?”
我點點頭。
入座之後,立刻有服務員迎上來,他讓我先點,我也沒跟他客氣。他又問我喝不喝酒,我說不喜歡。
他把菜單遞給服務員,說:“這家西餐廳的牛肉都是老板親自去挑的,好像在什麽村,哦對了青黎村,那裏挨家挨戶都養牛,聽說從不喂雜食,所以養出來的牛都又鮮又嫩,您今晚嘗嘗。”
“我對吃什麽不感興趣。”
他聽出了我的意思,又說:“安主任,真不好意思,今天我不是故意搶您那臺手術的,安樂的事......我們診室都聽說了,沒跟您打招呼是知道您這性格,但經過讨論,還是覺得您多休息休息比較好。”
西餐廳內音樂悠揚,但小趙這話聽着刺耳,“多休息休息,就應該給出明确的書面或口頭通知,不是随意更改我名下患者的手術時間,并且把後續全都攬了過去。”
“這種事急不得,一是心理要慢慢平複,二是情緒得好好緩緩,我們也是怕您累着。”
“是怕我累着還是怕我占了下個月公開手術的名額?”我說,“小趙,你從實習生就開始跟着我,這麽多年我待你怎麽樣你心裏清楚,攆人下位不是這種手段......”
“您瞧您說的,我沒那個資格攆您啊,都是大家一起商量出來的,也是好心。”
我吸了口氣,“我還沒說完。”
“對不起,您繼續。”
我頓了一下,看着小趙那張在一臺臺手術中逐漸成熟起來的臉,很難跟最開始他的莽撞與謙卑重合,“上個月院長退休,上任的是趙明國,他原本在地方縣當院長,後因表現十分突出被市裏選拔了上來,他一生未娶,但收養了一個兒子。”
小趙笑了笑,“安主任,退休的那個院長叫安同偉,按理說,我跟您沒什麽區別。”
我一把年紀了,沒必要跟小年輕争,可是這突然被迫卸任的動作,讓我感覺很奇怪。
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我腦袋開始疼了起來。我起身,對小趙說這頓飯不吃了,小趙搶先付了錢,也沒吃。
到了外面,他說:“安主任,知道您很少來這種地方,我還是請您到清泰街吃碗面吧。”
我剛想拒絕,就看見林此從西餐廳的後廚出來,我給林廣合發了條信息:【你家道中落了?讓女兒到西餐廳後廚打工。】
小趙似乎今天一定要請我吃頓飯,但我已經沒有了跟他吃飯甚至遷就他的心情,我在他的假熱情下,發動了車子,從後視鏡裏,我能看見他還保持着我走時的狀态,只不過臉上的情緒我已讀不透了。
回到家後,林廣合給我回電話:“沒有啊,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按時打給她,姑娘家好好學習就好了,我怎麽會讓她去打工呢。”
我随意跟他閑聊兩句,就挂了電話。
林此的異常舉動,在此刻我已筋疲力盡的情況下,并不能掀起我太大的興趣,我從酒櫃上拿下一瓶紅酒,喝了兩杯,我的手又止不住地發抖。
但我的神經特別活躍,我在想,小趙什麽時候會利用上面的職權,把我的職位架空,就像我當初架空我的師傅那樣。
夜深了,今晚的風特別大,呼呼地拍打着窗,不一會兒雨點滴了下來,我朝外看,燈火通明,來到市中心後,我很少觀察外面的景色,今晚仔細對比了一下,大城市的夜景比小縣城璀璨得多,甚至連空氣中細小的灰塵也要尊貴一些。
我揉了揉鼻梁,想起剛到這裏的那一年。
那年我十七歲,被保送到本市最好的大學,同時它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到了這兒之後,我很自然地遺忘了這個名額是怎麽來的,我竟然一次噩夢都沒做過。
大學生活燦爛又充實,我漸漸地把那個小地方剔除,把這裏的繁華收入囊中,我把這裏發生所有有趣的事,都發給手機裏的一個聯系人,他很忙,偶爾回我,回我一次信息就足夠我雀躍很久。
我們的關系一直隐藏得很好,我爸媽都沒發現,我跟他說,畢業以後,我們在市中心買套房子,我叔叔在市一院當院長,我進去工作完全沒問題,他可以繼續搗鼓他喜歡的園林,如果累了,就在家休息,我一個人工作也能養活這個家。
他說父母不同意,我說沒關系,我有辦法。
這個話題從大一的時候開始讨論,我已經把未來規劃好了。大二的時候,父母在市中心給我買了一套房,我把他們手裏的備用鑰匙拿來了,那以後,我經常邀請他到我家來住。
他的工作是修剪園林,每次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鞋底和身上弄幹淨。我說沒事的,也是你的家。他就對我笑笑,不說話。
我買了一些關于他的日用品,他不用,他說自己有,我強迫他用。從小到大,我強迫他做的事他沒拒絕過。
慢慢地,我感覺他在我這兒定下來了,因為他學會了自己開門,以及把換洗的衣物随手壓在我的衣服上。
秋夜的某一晚,我解開扣子,拉開了浴室的門,他面色慌張,連忙側過了臉。我從後面抱住他,他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我說沒事的,可以慢慢來。
他神色慢慢變得凄涼,在我們肌膚完全交合的時候,他推開了我,拽着一旁的浴巾就跑了出去。
我在他身後喊:“安和。”
他步履慌亂,仍然回頭應我:“姐。”
“擦幹再出去,別感冒。”
我把浴室的門關上,花灑的水流下來,熱氣氤氲,把我籠罩在裏面,把安和的味道也鎖進我的身體裏。
外面有輕微的動靜,我凝神聽了一會兒,他像是在擦身子,不一會兒“嚓嚓”聲變成了“蹭——蹭——”,我知道他把衣服穿上了。
等我出去的時候,他換回了自己那身衣服,袖口還沾着一些青草,坐在沙發上不知所措。
我給他遞杯水,“暖暖身子,晚點我給你叫輛車,你回去吧。”
他點點頭,把水喝了。
喝完之後,他才注意到垃圾桶裏的藥盒包裝,要撿起來,垃圾桶被我一腳踢遠了。
“姐,你給我喝的是什麽?”
“白開水。”
“那垃圾桶裏......”他站起來想再次查看,可是藥效來得快,他沒站穩,倒在沙發上。
我過去扶他,他往一旁挪,動作越來越慢,我趴在他懷裏,他連推我的力氣都沒了。
我開了空調,深秋的夜裏溫暖無比,我再次解開胸前的衣扣,他雙手捂着臉,噴出了痛苦的氣息。
“你幹什麽,又不是沒有過。”
“那是意外!”
“你就當這次也是意外不就好了?”
“不行!”他踉跄地站了起來,要去開門,我先他一步走到門後,背抵在上面,衣服一點一點從我身上剝落。
他先是別過臉,呼吸沉重,在我拿起他的手指往我身上帶的時候,他轉過頭來,眼中漸漸出現了我喜歡的情緒。
我踮起腳往他身上湊,他扣住我的腰,我們的體溫一起上升,在沉默中開出花,在汗水裏激蕩出波紋。
那晚,我沒給他戴,他自己也沒那個時間。他清醒後,第一反應是走,我沒告訴他,這麽弄,我可能會生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