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術臺

手術臺

後來,他不到我這兒來了,我給他發信息他不回,打電話沒人接,我已經清楚地注意到身體的變化,我兩個月沒來月經了。

恰巧那個時候我媽跟她大學同學有個聚會,攤上周六,讓我也去,我問安和去不去,她說他很忙,沒時間。

聚會場所在一家露天的咖啡館,對方先到,我跟我媽去了之後才發現對方帶了一個兒子,他媽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然後跟我媽對個眼神,笑。

這種場合,讓我不難不聯想到“相親”。

交談的過程中,我得知那個男生叫林廣合,比我大十來歲,早年因創業忙碌,錯失談戀愛的機會,現在只能跟着母親四處相親。

這個年紀,這個身家,相親還要母親跟着,讓我心生反感。可是我媽對他的印象很好,結束後她跟我說,林廣合家業豐厚,為人體貼,雖說比我大,但知道怎麽照顧人,讓我畢了業之後就跟他結婚。

我把這事兒跟安和說了,安和仍然沒回。

我跟我媽說,可以。

那以後,他們合夥做生意,我媽想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我讓我媽想清楚,她說想得很清楚,而且都是親家,沒人會坑親家的。

林廣合是靠木材發家的,他有個小學同學,是設計師,她負責出圖紙,林廣合負責找工廠打造家具以及銷售渠道。我看過他們的設計圖冊,款式的确很受現代年輕人的喜歡。

我媽又一直在我耳邊說他們家有多好,我放松了警惕,我跟她一起去說服我爸。

最後,老家的房子全賣了,還借了親戚一些錢,他們把全部身家都投入了“邵林家具”。

後來,我才知道林廣合的現任妻子叫邵盈。

那個小學同學。

那個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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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事确定下來之後,林廣合開始到學校接我,同學們看着校門口停着一輛豪車,頓時眼冒金光,有奉承我的,也有诋毀我的。

我把這些都抛之腦後,我算了一下時間,如果我要生下這個孩子,還有一個月就會顯懷,七個月之後我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所以我把自己的面具戴上,跟林廣合度過了浪漫又多情的新年。

我們發生關系的那晚,他喝得很多,身子重,但動作顯然吃力不少。我佯裝配合他,他誤以為自己的表現和我的表情成正比,愈加開懷起來。

沒過多久,我告訴他我懷孕了,他很吃驚,摸了摸我的肚子,帶我到醫院檢查。醫院那邊已經被我叔叔打點好,他沒有絲毫懷疑,他從不在意我肚子為什麽比初孕者要大。

六個月後,我生了一個男孩兒,醫院說是早産兒,他卻在孩子出生沒幾天就去做了親子鑒定。

我才明白我一直都被他擺了一道。

我說怎麽算,要麽我把這兩條命都給你。

他說不用,你讓你媽把公司股份給我就行。

然後他拿着我媽那份股,跟邵盈結婚了。

我爸媽人財兩空,對我發了一通火,還揚言要把安樂摔死。我死死抱着他,告訴他們要弄死安樂先弄死我。

沒幾天,安樂心髒衰竭進了重症監護室。

我被我爸媽圍攻着,他們問我孩子生父是誰,這句話剛問出口,安和就進來了,拎着一盒奶粉和一袋尿不濕。

“到底是誰!”

我爸吼了起來。

我一直盯着安和的眼睛,他似乎在這一刻明白了我的暗示,尿不濕砸在地上,奶粉要落下來之前被他回過神後死死抓住。

我爸逼問不出結果,氣得要掄椅子砸我,安和沖過去攔住他,我媽說去監護室看看孩子。

他們都瘋了。

變賣家産,借人錢財,債務和人情越累越高,而當他們已經做完了光宗耀祖的春秋大夢時,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

這種情況下,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惡意。

我媽出了門,我掙紮着起來,宮縮讓我行動緩慢,我喊安和,他把我爸手裏的椅子卸下來,又連忙出去追我媽。

到了門口,他不放心地回頭看一眼,我爸已經處于崩潰狀态,指着我的鼻子,問我那孩子是誰的野種。

全都亂了套了。

沒人追究林廣合是不是給我家下了套,他們覺得錯都在我,要不是我弄出個孩子,林廣合根本不會跟我離婚。

我讓安和趕緊去攔我媽,他問:“那孩子是我的嗎?”

我爸仿佛被吓傻了,我媽也匆匆折回步子,護士因為我們一家怪異的舉動不停地往這裏看。我爸指着安和,讓他再說一遍,我媽反應過來後,臉色鐵青,把安和往裏面一推,把門反鎖。

“你們倆要造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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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和是我媽領養的。

我七歲那年,我媽得了子宮肌瘤,把子宮切除後,她沒了懷孕的可能,于是從孤兒院領養了五歲的安和。

他剛到我們家時很瘦很矮,不跟任何人說話,起初我爸還哄着他,但有一次他打碎了我爸養了三年的盆栽後,我爸直接跟他斷絕了語言交流。

我媽喜歡他,但是她忙,每天照顧他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于是跟他溝通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

我們從畫簡筆畫開始熟悉起來,他最喜歡恐龍,我畫的恐龍貼滿他整面牆的時候,他開始叫我姐。

我們給恐龍上顏色,買拼圖回來拼,三個月以後,他只跟我親。

後來我的作業越來越多,我建議他去上興趣班,他說要我教,我說沒空。

私下裏,我讓我媽給他報了繪畫課,上課的那天他抓着我的手,我說:“沒事的,上課別走神,記得聽老師的話。”

課程一個小時,我跟我媽在外面等了十五分鐘他才出來。我問他怎麽這麽晚,他低着頭不說話,我媽拍拍他肩膀,“沒事,估計第一天上課有點緊張,多來幾次就好了。”

那家繪畫機構設在市裏,在一個十字路口,擁有碩大的招牌。拐彎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招牌在陽光下閃着光,色彩斑斓的字體随着LED燈左右交織,我當時覺得這真像個兒童樂園。

回家的路上,安和趴在我耳邊問:“姐,為什麽要聽老師的話?”

“當然要聽啊,不聽老師的話你怎麽學習新知識?”

他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我誇他很乖,但并不知道我正把他推向一個暗無天日的黑洞。

沒多久,安和的繪畫本領有了提升,端午節前幾天,我媽買了兩瓶紅酒三盒煙回家,我拿起紅酒看上面有多少我認識的字,安和則拿着煙盒晃來晃去。

我媽讓我倆別動,這是要送給機構的老師的。

我爸看了直搖頭,“又費那些錢,我們報名他們教知識是應該的,憑什麽節假日也要送禮?”

“你懂什麽,別人都送你不送,也不怕孩子在學校被穿小鞋。”

“要我說,現在這些老師都是你們這種家長慣的,上杆子送,什麽風氣。”

“我花我自己的錢要你多嘴。”

在他倆即将開吵前,我把安和手裏的煙奪了過來,放在桌子上,燈光正好打下來,我看見白金色的煙盒發出耀眼的光。

跟我在十字路口回頭看見的光芒一樣。

我打心底裏感覺踏實,安和這麽有繪畫天賦,未來一定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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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冬天來了,爸媽越來越忙,根本沒時間管我們。那段時間經常下雨,安和怕雨點砸在窗戶上的聲音,晚上就跑來跟我睡。

就這麽相處了一個星期,他突然躲着我了。我問他怎麽了,他一個勁兒地搖頭。

後來我把他從門後拉出來,看見他褲子上有一團血,在屁股的位置。

我吓得尖叫起來,我以為他戳到釘子了。

可是他按着我的手,“沒事的姐。”

“你紮到什麽了?”

“老師。”

“啊?”

“紮到老師了。”

“怪不得躲我,是不是不聽話被老師打了?”

“我聽話的。”

我單純地以為這是被打出來的,我怕爸媽兇他,就幫着他隐瞞。

那段時間,他的英語書裏總是夾着一塊手帕,我問他是不是吸汗巾,他搖頭,說是家庭作業。然後從筆盒裏拿出針線,一點一點繡了起來。

我當時有種說不出的別扭,這舉動就像古代君王強迫自己剛入門的媳婦一定要學會女紅似的,而且安和刺繡的時候動作極其詭異,翹着蘭花指,不時地扭着腰,眉眼都妩媚起來。

我連忙把他手裏的東西拿掉,“你幹嘛這樣!”

他這才恢複正常表情,迷茫地看着我,“大家都是這樣的。”

“你去那是學知識的,不是學這些女孩兒玩的東西。”

“我們那裏沒有女孩兒。”

我當時的涉獵面不廣,沒能立即明白這條信息裏隐藏的意義,我只是單純地認為,男子培訓班也許學習得更全面一些。

我強迫自己接受安和在那裏過得很充實,就忽略了他那一條又一條帶血的褲子,因為每當我起疑心的時候,他就會帶回一張獎狀來堵我的嘴。

與此同時,進步的還有他刺繡的手藝。

有段時間,他對這些很感興趣,每當他刺繡進步的時候,老師都會獎勵他一個玩具。

家裏擺滿了各種毛絨玩具,這事兒也成為爸媽在外炫耀的資本,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能聽見安和在哭。

有一晚我走進他的房間,看見他正在洗手間洗褲子,而紙簍裏全是帶血的紙巾,那股異樣感再次襲來,我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我把他抱在懷裏,“別怕,這周我送你上學。”

我跟在我媽身後,把安和送進學校,借口說自己肚子疼,想借用一下學校的洗手間,前臺一開始很警惕,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她才把我往洗手間領。

她前腳剛走,我後腳就拐進了教學區域,每扇教室都大門緊閉,我認準安和進的那間教室,到玻璃窗外找到一個通風口,爬上去,看見裏面那一幕的時候,我兩眼發黑,差點掉下來。

原來安和褲子上的血是這麽來的,我死盯着那個人的臉,他的胸口別着教職和名字。

校長,龍岩輝。

興許是我太久沒動靜,前臺過來喊我的名字,我連忙從窗外跳進來,往洗手間的方向跑,剛到門口站定,前臺看見了我。

我假裝肚子疼,揉了揉,跟她道了謝。

她摟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出去,我不禁有些寒意,裏面的那一幕幕,她知道嗎?

這件事我沒跟任何人說,我開始四處調查龍岩輝的家庭情況,可我年紀小,沒有人脈,所能涉及到的消息僅僅是他有個兒子,我讓安和等,等我長大,我會幫他的。

爸媽是指望不上的,他們只會因此事責怪安和,并怕事發後影響臉面而把這件事壓下去。

可是安和不能白被欺負。

他經常抱着我哭,情緒崩潰到極致的時候,他會說算了。

我說不能算。

如果我們忍氣吞聲,還會有很多個“安和”被欺負着。

我跟爸媽說每周往返市裏太遠了,幹脆停了畫畫課,如果真想學,縣城裏也能找,可我爸當時已經跟所有親朋說了安和繪畫上的天分,特別是他還擠進了市裏有名的繪畫班,乍然停下,他的面子沒法擱。

我看着安和的右手,想出一個主意,一個在當時以我的能力和智商所想出來最合理的主意。

晚上,爸媽被朋友叫出去打牌,我端着一壺熱水來到安和房間,他正在畫牆上貼的恐龍海報,用的鉛筆,一會兒描形一會兒塗改,我感受到了他對繪畫的熱愛,可是他還小,他不懂這件事繼續發酵下去的後果是什麽,也不明白爸媽那種缥缈的虛榮心從哪來,但我懂,我需要在他孤立無援的時候,給他做決定。

我叫他名字,他轉頭,“姐。”

“休息會兒,先泡腳。”

他毫無防備地走了過來,手裏還拿着筆和紙,再一次回頭看牆上的恐龍海報時,我手裏的熱水壺慢慢傾斜,随之而來的是紙被燙得沒了形狀,鉛筆直直地戳中他的腳,他失聲尖叫。而我在安慰他的同時,心裏有塊石頭落了下來。

在我掌握了人生決定權之前,我一直認為,在落入深淵和失去右手之間,我替他做了一個正确的決定。

我沒告訴他我是故意的,我表現得比他還要驚恐,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把他抱在懷裏,不停地道歉,這樣就會把我的行為往“過失”方向引,這樣他就會怕我被爸媽責罰而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

他向來很懂事,硬熬過了最痛的階段。

爸媽回來了,安和說他不小心弄倒了茶壺,對弄濕家裏的地板抱歉,對造成這一意外抱歉,我爸沒聽他的碎碎念,直接問手還能動嗎,他說手很痛,沒力氣。

“沒力氣”已經給他以後拿不了畫筆鋪了前路,我爸一句話沒說,直接把繪畫班的剩餘費用要回來了。

我松了口氣,而安和因為沒及時治療導致右手肌無力,終身的。他沒抱怨,開始學習用左手生活,繪畫才能被淹沒之後,他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普通人,我倒欣慰,他的世界又只剩我一個了。

安和的後遺症很多。

躺在床上雙目失神、不自覺地彈跳起來、神經崩潰、大哭以及下意識遠離那個年齡層的所有男人。

我跟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我們都知道這是謊話,他再也好不了了,而我還不知道該怎麽确切地實施報複。

直到有一年,我們學校轉來一個叫“龍加”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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