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半截煙蒂
半截煙蒂
回家後,我把衣櫃裏的香薰全都扔了,感官和嗅覺還未在第一時間恢複正常,我就聽見門外的尖叫,媒婆拼命砸門,喊着:“荊州,荊州,不得了了,老張掉進江裏了!”
我給她開門,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說:“他那身子骨不能出海的啊,我跟他強調了多少遍,江面一起風就要把他吹掉下去了,唉,怎麽辦,荊州,你說我以後該怎麽辦啊。”
我給了她很多錢。
不做過多解釋的無故給予,就容易被人秋後算賬,我這種失控歸結為香薰的致幻反應還沒完全消失。
老張的屍體被打撈上來,我應該去看看的,但我沒去,我記得他死前是什麽樣子。
我把窗口封了,以後新月再亮,都照不進我的房間。
張宗死了,媒婆問我願不願意代替孝子扶棺,我說不太合适,最後替老張扶棺的是媒婆的遠房親戚。
我到孝棚裏上了柱香,什麽也沒說,只在夜深人靜時,拿了個裝着魚湯的塑料袋,挂在他的棺門上。
魚湯涼了,我把塑料袋扯了下來,扔進了垃圾桶,魚湯湧出的時候,帶出了幾顆細小的花生碎皮。
死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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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事正在準備着,有人發現老張的死是人為的,那人說:“當時我撈到一網魚,正開心着呢,就看見老張獨自撐船過來,我喊他,讓他回去,我的魚可以分他一半,他不能入江,太危險。老張沒回我,我撐船靠近的時候,老張不見了 ,而船艙裏躺着荊洲。”
他話剛說完,有人立馬反駁他:“你胡說什麽呢,人倆是過命的兄弟。”
我跟老張确實是過命的。
臺風天一來的時候,青黎村就像消失在了地圖上,江口一關,我們就與外界失聯,魚全都被用來存貨了,蔬菜也短缺,我每頓的面條可以用根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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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家也不寬裕,但總是樂呵地朝我投食,張宗正在長身體,媒婆飯量大,老張就從自己兜裏省,跟我說:“吃吧,小夥子年輕力壯,多吃點。”
老張那陣子肉眼可見地瘦了下來,精神狀态不佳,他給我打包的飯我還給了他,他佯裝生氣,“跟我來這套是吧,我年紀大了,本來飯量就小,你想撐死我?”
熬過了飯食緊缺的日子,青黎村發了瘟疫,江水中攜帶病毒,好幾個人沒熬過去,死了。老張家就他一個發了病,我去看他的時候,聽見媒婆罵:“活該,給你做的大魚大肉你不吃,偏啃巴那兩口馊飯,現在好了,抵抗力下降了,我看這病你也難撐。”
罵歸罵,但還是擔憂地擦拭着老張的額頭。
老張嚴重到需要輸血,張家沒錢從醫院的血庫裏調,媒婆急得直掉眼淚,我問醫生我的血行不行。
檢查後,醫生說行。
我還給了老張半條命。
過命,就是他給過我,我也給過他,一來一回,還清了。
我是這麽理解的。
所以當下我并無任何心理負擔,我只是在人群中看了告狀那人一眼,他沒捕捉到,趙賢捕捉到了。
人群散去後,趙賢找到我,說:“荊洲哥,那是我姨夫。”
趙賢的屍體于第二日被江水沖上來。
大家都說,青黎村鬧鬼。
我媽不怕鬼,我也不怕,但她還是給我弄來了一顆狗牙,拴上紅繩子,戴在我的腳腕上。
我問她這是幹什麽的,她說辟邪。
那會兒我的窗戶漏風,窗簾總是在夜間飄起來,我媽說改天去鎮上買工具回來修窗,然後進了我的房間,發現我已經把窗簾釘在牆體裏。
我說這樣風就不會把窗簾吹起來了。
我媽走到釘子前站了很久,看着釘子潛入牆體,看着窗簾被穿透,在牆面上一動不動。
她看着我,抱着我,輕撫着我的後背,說荊洲,荊洲。
沒多久,她就把狗牙戴在了我的腳腕上。
狗牙辟邪,她那會兒就看出她的兒子是家裏唯一的邪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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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沒了香薰的味道後,我的記憶緩慢地恢複了過來。
傅虞轉頭叫了二哥一聲爸,二哥滅了手裏的煙,給她盛飯,她朝飯裏吐口水,二哥笑:“混蛋。”
然後給她盛了第二碗。
貼着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她兇狠地瞪着他,然後乖乖把飯吃完。
二哥不可能用性來威脅她,她看着也不像能被這種事威脅到的,我開始在意他們隐藏的悄悄話。
吃完飯,二哥去休息,我拿刀貼在傅虞的脖子上,我問二哥跟她說了什麽,她一副吃飽喝足的模樣,靠在船艙內,斜睨着我:“他說你是我爸。”
我眉頭皺了起來,下意識覺得她在放屁。
刀往下劃了點,她的脖子冒出了血,她說爸。
我說這招唬不住我。
她輕蔑地笑,頭朝後仰,發梢沾到了水,血流得更多,脖子大面積露出來,二哥睡熟,我現在可以一刀把她抹了。
但是我看見,她脖子裏的平安鎖,刀在掌心濡濕,她說我現在能叫你爸了嗎?
我把她的平安鎖拽下來,裏面冒出一股清淡的香。
我的記憶從這時開始發生錯亂。
栾奕是什麽時候被傅虞拐走的?
我挨家挨戶地問,誰家船丢了。
中間戶有個叫楊濤的,他說:“我家呀,倒黴。”
楊濤家的船漏水,一周前叫我去修,我還沒來得及把洞堵上。
我大概能猜到她們躲在哪。
入夜之後,集中點黑漆漆的,吊頂的燈光黑暗,沒有食物,栾奕吃不了生魚。
我的船靠邊停,走上集中點的階梯時,江邊的月光砸進了水裏,江面平直,波紋在這樣的視角下猶如一張黑色的紙,我的腳上有水,每一步都帶動着腳底的鐵皮渣子。進去前,我把腳底蹭幹淨,聞到了栾奕的味道。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手裏的飯盒,走到裏面,只有栾奕一只鞋。
我的心尖就這樣吧唧被人咬了一口,飯盒掉落,西紅柿散落一地。我在栾奕的鞋裏,發現了一串號碼,撥通,二哥說:“還是胡夢好,胡夢能給組織做貢獻,你這個老婆,只會拉你後腿。”
江水嘩啦一聲翻湧起來,鑽進了我的耳朵裏,我幾乎不敢确認我剛才聽見了什麽,如果真是這樣......
如果真是這樣!
我連忙往鎮上的賭場跑。
媽媽桑看見我,笑着說:“荊先生,貨物充足,您怎麽有空過來。”
我說:“二哥扔過來的人呢?”
她指着對面的門,“裏面呢......”
我瘋了似的推開那扇門。
傅虞把栾奕緊緊地護在身後,地上躺了一個男人,已經沒了呼吸,她顯然進行了一場艱苦的博弈,手腕被燙傷,頭發散亂,衣服上有血。
栾奕拉着她的衣角,已經淚流滿面,看見我來,兩人都一怔,傅虞最先做出反應,抄起一旁的凳子,猛地砸向我。
我的臉頰被直面撞擊,鼻血濺在了眼睛裏,好一會兒視線才正常,映入我眼簾的,是還在搖擺的窗戶。
我從窗戶往下看,兩人已經沒了蹤影。
周圍一片都是賭場的地盤,我頂着滿臉的血走向媽媽桑,她一口氣憋在嗓子裏,我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摁在牆上,“派人,我要栾奕今晚跟我回家。”
“好,好,我馬上叫人。”
賭錢的、把風的,通通聚集在樓下,我撈起門後的一把鐮刀,抹了把臉上的血,他們四散開去尋人,我像貓捉老鼠似的走進了一個夾角巷,鐮刀的鐵皮與地面刮擦的聲音讓我的腳步更加沉重。
“栾奕,我來了。”
“我看見了傅虞的腳,她是穿着一雙運動鞋嗎?”
“我要剁了她的腳。”
“哦,原來你在這。”
“蹭”地一聲有人站起來,我難得在傅虞的臉上看見緊張的神色,僅僅幾秒,她又恢複了活死人的面容,她知道被我耍了,平靜地解開自己的腰帶,是鐵鏈,一頭拴着一顆球,她在手裏晃着,鐵鏈繞住了她的手腕,然後,鐵球猛地朝我甩來,我受住了這一擊,耳鳴了。
我拿鐮刀朝傅虞走去,即将揮起來的時候,有人抱住我的腰,我摸了摸她的手,說:“你看,這野孩子一點不省心,我們再生一個?”
她身子在顫抖,說行。
回家後,栾奕在洗澡,我在地窖。
很腥,我往下看了一眼,已經忘了二哥生前長什麽樣子,但他有一點說得很對,不能做一個對組織沒用的人。
我把一堆骨頭往砧板上一放,現在,他有點用處了。
回房間後,栾奕已經躺在床上,我洗漱幹淨後去找她,摸她的臉,“你瘦了,傅虞根本照顧不好你,你別哭啊,我給你下面?新鮮的,剛買來。”
我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到她面前,喂她吃完,她嘴角有殘留的湯汁,我舔幹淨,她的嘴唇很軟,長頭發包住了她半邊臉,我把她的頭發撩開,去吻她的側臉。
我說你想我嗎。
她說想。
然後摟住了我的脖子,我已經不想再去揣測她這舉動中含有多少安撫成分,也不想探究她祈求我留下傅虞的可能有多大,我們很久沒做了,我怕她疼,進得緩慢。
我說事後你不會吃藥吧?
她驚恐地看了我一眼,猛地搖頭。
不過我在釋放後,還是鎖了她三天。
我知道緊急避孕藥在七十二小時內服用才有效果。
我問她,避孕藥是誰買的,她死活不開口。
“傅虞?”
她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拉住我的胳膊,我說你像畫,成熟的、高貴的,我應該把你放在牆上。
我拿來錘子和釘子,像我小時候釘窗簾那樣,把木框釘進牆體裏,打造了一個懸空板,把栾奕放在上面,我每天給她梳頭洗臉,她如果乖的話我會給她一顆糖,她要是反抗,我就會用額頭貼着她的額頭,不說話,讓她靜靜地感受我的情緒,她就會在琢磨出後果時仰頭親我的臉。
可愛,比玩偶有意思。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沒持續多久,警察上門了,拿出一張照片,問我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我說他死了。
不是我殺的,是一個精神病。
叫林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