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落日街頭

落日街頭

他住別墅,二樓,窗外可以随自己的心意搭建,他給自己建了一個滑梯,應該是小時候玩的,這個年紀滑梯就成了他跳窗逃跑的絕佳工具。

他第一個跳,我站在滑梯頂端的時候還在猶豫,“真要去嗎,你爸媽會不會生氣?”

“會。”

“那你還去。”

“我會哄。”

應該是那時候心境有了變化,在尖銳的家庭關系下長大,被人哄,就成了極大的誘惑。

我跳了下去,十一月的陽光并不強烈,随着我跳下去的動作,在他身後劃出一個圈,我那時候就在想,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他,哄哄我。

下溪村跟其它村落相比并沒有什麽特色,要說與衆不同的話,就是有戶人家菜園特別大,入了冬,菜基本上覆了霜,白菜包了心,蘿蔔葉子打了卷兒,我倆躲在菜園後面,看燕子到底往哪家飛。

有人過來,我倆連忙壓低頭,那人穿着黑色外套,在滿地白霜的環境裏,很顯眼,他彎着腰,朝身後小聲喊:“小毛,過來!”

又過來一個人,兩人身子在菜園裏小心翼翼地穿梭,黑衣服的人說:“偷顆菜給你,拿去炒給你奶奶吃。”

“你自己家的園地怎麽能叫偷啊。”

“偷啊,我媽不知道的,這顆菜能賣好幾塊錢呢。”

“你偷了你媽不打你啊。”

“打。”

“那你還敢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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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得快啊。”

兩人挖了顆白菜,把坑埋上,又鬼鬼祟祟地跑了。

龍加在原地蹲了幾秒,大搖大擺地走到白菜地,我連忙跟上去,把他身子按下來,“你不怕人家發現。”

他沒說話,拿起剛才黑衣服那人挖白菜的棍子,我問:“你幹嘛?”

“偷顆菜。”他利落地挖出一顆,放在手裏掂量,“他剛剛說一顆菜多少錢?”

“好像是幾塊。”

他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埋在被挖出的白菜坑裏,我問他燕子還看不看,他說不看了。

回去後,我本來要回家,可想着他爸媽也許會懲罰他,有外人在,應該會給點面子,便硬着頭皮跟他進門。

他爸媽都坐在客廳,我跟犯人似的低着頭,這種場面對我來說太過壓抑,我總會由此想到我爸打我媽的場景。

是這樣的,每個家庭都是這樣的,孩子只是他們一時沖動誕生的産物,他們會在以後的任何不爽時段內,對孩子拳打腳踢,實施冷暴力,或者上演夫妻對打的戲碼來增加孩子內心的恐懼。

我一定會在龍加踏進門後再次承受這樣的壓力,我呆不住了,我要走。

剛要轉步子,龍加站在我旁邊,換鞋,他爸媽轉過頭來,想象中拿鞋子扔人的場景并沒出現,口舌大戰也沒有發生的可能,他爸只是拿着遙控器,面帶調侃:“喲,少爺回來了?”

龍加則一臉見慣的樣子,把白菜往上一掂,拖着拖鞋往裏走,“您是爺,您倆坐,我下個廚。”

他媽說:“你下什麽廚,別把廚房給炸了。”

他媽脾氣很好,想來心中那一丁點的氣在見到龍加的時候就已經消了。

可是哄的動作還是要在,這樣就能為他下次犯錯留點餘地。他叫我進廚房,我看裏面擺了好幾碟菜,還沒動筷,應該是留給他的。

“菜這麽多了,還要做嗎?”

“那是他們的,我做點我的。”

“什麽是你的?”

“白菜是我的。”

我以為他叫我進來是讓我打下手,可那碟菜他一點沒讓我插手,他叫我進來,僅僅是為了消除我跟他爸媽共處時的尴尬。

廚房燈很暖,打在他的頭發上,打在我倆不時相交的衣角上,我的胃黏膜被慢慢修複,牛肉香在我的胸腔內久不停息。

十點了,是他媽睡覺的點,是他爸處理公務的點,我倆在廚房,他吃白菜,我吃牛肉,不一會兒他把白菜吃完了。

“這麽好吃?”

他擦嘴,頭靠在椅背上,眼中映着吊燈的光,“嗯。”

我的胃在牛肉消化的同時,不斷變暖。

.

我賺夠了舞服的錢,還給舍友,他們問我舞會那天為什麽沒來,我說家裏有事。

面子是個精美的大蛋糕,謊言就是雕刻在上面的花,一朵,又一朵,取巧的念頭一旦埋在心底,就成了固定雕刻的翻糖,黏得我發癢。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應該會一輩子成為小姨獲得撫養費的砝碼,跟法律無關,跟我小姨夫有關。男人做錯事後,總有某個瞬間良心發現,孩子是引火線,孩子是我。

可是意外會來,它來臨之前,從不會考慮我們的生活是否會受到影響。

那天我剛結束家教的工作,臨走前,天暗沉了下來,有落雨的趨勢,我沒帶傘,從這兒到家要半個小時,轉兩趟車。

我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雨點已經順着臺階濺濕了我的腳面,正當我準備往雨裏沖的時候,有人拉住我:“老師。”

我回頭,龍加撐開一把傘,我接過,“謝謝。”

傘是黑白面的,很普通,讓我從他家到公交車站的五鐘內,沒淋到一滴雨。

回到家,我給小姨打電話,第一通沒人接,我坐在她的包前,打了第二通,仍然沒人接。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晚上,意外悄然來臨,考驗人性。

第三通,電話已經關機。

按照慣例,今天應該是小姨夫打錢來的日子。

這個包裏,有很多現金,如果沒人阻止,我畢業後的人生将漸趨燦爛。

可是如果真的沒人阻止,錢就不會打來了。

什麽情況下,能讓錢繼續,且完全屬于我呢?

控制。

這是我打開門後腦海裏出現的第一行字。

随後是第二行。

“我今晚有事,可能不回來了。”

這是小姨臨走時跟我說的話,她會去哪兒?

外面的風很大,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路過一家又一家店,終于在最後一個路口拐彎的時候想起了一個地方。

時安會所。

小姨打電話時跟朋友說過的地方。

我來到會所門口,才發現進不去,會所有資金認定,我一窮二白,只有還完舞服後的三百零八塊。

可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之後,我不知道下一個我下定決心,且小姨去娛樂場所的日子是在猴年馬月。

我想到了龍加,他有一張卡,專門用來放壓歲錢,額度多少我不知道,但以他家的實力,出入這種場所完全沒問題。

可是我要怎麽跟他開口呢?

我就說我得病了,需要錢,借一點,他應該不會拒絕的。

我就用這個借口,成功套到了他那張卡。拿完卡之後,服務員讓我進去了,我在找小姨的身影,龍加給我來了電話,“你在哪家?”

“什麽哪家?”

“哪家會所?”

“你......”我詫異,“我在醫院。”

我說我肚子疼,要割闌尾,去找他的時候我還特地彎着腰,裝出很疼的樣子。

“你割闌尾不問我要密碼?”他輕而易舉識破我的把戲,“你是不是進會所了,原城有幾家需要資金認定的,你在蘭馬還是時安?”

這是原城最有名的兩家。

“你怎麽知道,你這麽小。”

“我什麽不知道。”

我那時候認識到有這麽一種人,熟知每一個階級的游戲規則,不玩,但全懂。

這個技能,能瞬間給他染上一層人格魅力。

“那你要來嗎?”

“不去,就是告訴你,進蘭馬沒事,進時安別刷卡,我爸給我那卡弄了一層防盜系統,專管娛樂場所的,一旦刷了就會提示警報,動靜大。”

我沒打算玩,但被人單獨這麽告知一通,心裏還是有些難過,這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活得有多差勁,所以我語氣也不太好:“知道了。”

但他又說:“你要是想玩,用另一張。”

“什麽另一......”我的手頓住了,才發現兩張卡粘在了一起,我一路都擔心小姨是否離開,并未發現卡的不妥,就連進門時豎起來給服務員看卡號,也沒覺得手裏的厚度增加。

他好細心。

控制欲徹底燃燒。

我忍着不斷冒汗的手心和不停加速的心跳,跟他說:“我不玩,我晚上能不能去找你?”

“老師,十一點了。”

他暗示我現在很晚,可我知道,我忍不住的。

.

小姨喜歡來這裏,是愛好使然。

她跟我媽一樣,小時候學跳舞,可是她性子太活,學的舞沒搬到正經舞臺上,全獻給了搖曳場所。

外婆死前最擔心的是她不走好路子,沒想到她靠着自己跳舞賺來的錢,把自己供到了國外,從此跟我媽走上了不同的路。

可是骨子裏的基因是改不了的,她還是喜歡貼在人群裏,享受低級的快樂。

我沒找到小姨,倒是看見了小姨夫,他身旁坐着一個長頭發的女人,有些熟悉,但燈光太閃,我看不清她的臉。

我愣愣地站在那,服務員問我點什麽,我怕過于不自然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便要了瓶啤酒。

“一瓶?”

“對,一瓶。”

小姨夫身旁的女人轉了頭,我手裏的啤酒瞬間降了溫,心跟不斷上升的泡沫撞到了一起,噼啪......噼啪......

怎麽可能!

小姨怎麽可能跟小姨夫抱在一起,他們不是離婚了嗎?

難道是假離?

如果是假離,那我的作用是什麽?

越想越不安,我口渴,握着啤酒瓶的手卻怎麽也擡不起來,記憶開始發生了混亂,我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卡呢?

對,卡。

我摸口袋,兩張粘在一起的卡片,是我身上唯一有熱度的東西。

我不願把事情想得複雜,可是我剛被接來的時候,小姨确确實實要了我的身份信息。

她簽了字。

是什麽?

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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