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因果
因果
從那以後,我就跟這群人保持着聯系,有時候給他們送一籃鄉下買的土雞蛋,有時候送幾顆陽臺上種的小青菜,一開始他們很嫌棄,覺得這沒有檔次,可吃完了之後又過來問我:“叔,還有嗎。”
相處得多了,我漸漸知道,孫立鵬是吉林人,他跟随父親來到原城,當年他父親一貧如洗,靠在街邊蹬三輪為生,後來不知道怎麽的,突然發跡了,開始在五龍廣場設置看管亭,鴿子陸陸續續運過來,就此開啓了孫家富貴的生活。
我算了一下,光靠五龍廣場的鴿子根本支撐不了他這麽大的排場,下放到縣城高中的鴿子也沒有那麽高的利潤,那麽只有那些居無定所的鴿子了。
天空霧蒙蒙的,有下雪的跡象,鴿子紛紛回巢,游客們也相繼離去,我看着五龍廣場的鴿巢,一片雪花飄落在我的眼皮上。
我攏了攏軍大衣,去醫院看江門,他一見到我就立刻跳下病房,揪着我稀疏的頭發,數着:“一塊錢,兩塊錢,诶,怎麽跑到這兒了。”
他剛把手伸進我胳肢窩,我就一把把他推過去,“滾蛋,沒死就趕快出院,你花的是我的養老錢。”
他賤兮兮地說:“我有社保,國家給報銷。”
江東在給他削蘋果,削了一半他就拿過來直接啃,邊啃邊說:“爺爺,組裏接到了新案子,人手不夠,準備讓我過去幫忙,可是鴿子的問題還沒有解決,我不想去。”
我說:“每年都會有動物引起瘟疫,只把鴿子立案,雞和豬首先就不同意,既然組織缺少人手,你就應該挺身而出,你是一塊磚嘛。”
他說:“我知道沿着這虛無缥缈的線索查下去肯定有人參我,但是我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不對勁,爺爺,您相信我,只要深挖,肯定不會空手而歸。”
我把他的病歷本甩給他,“不空手而歸,跟你一樣喜提致幻一日游是吧?”
他靠在病床上,江東給他收拾行李,有護士來查房,見我們要出院,叮囑他以後別亂吃,他笑着跟人家說記住了。
江東把他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我服了。
我彎着老腰去收拾,問:“組織給你發什麽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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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近日原城有夥外地人出入,局裏是覺得他們可能跟上個月的會所致死事件有關,要派人去跟。”
我問:“原城每天都有那麽多外地人出入呢,你的方向在哪裏?”
他說:“時安啊,很有名的,組裏已經有人跟進了,聽說有人會往客人杯子裏下藥,以此拉攏回頭客,但這次玩脫了,量大致死。”
我彎着的腰就這麽定住了,手裏的衣服變得堅硬,掌心發冷,漸漸地,眼前景象褪色,醫院靜止的吊瓶變成了酒保手中的杯子,我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時安會所是原城最出名的會所之一,進出要驗資,沒有一定身份和存款的人,連門都進不去。
當年我追蹤一件強.奸案,局裏連調了好幾個組,才湊夠我進去的資格。錢只能用來進門,不能用來開卡,我便跟酒保聊起了天。他看出我沒錢,對我愛答不理,我忍痛點了一杯啤酒,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給我倒了一杯。
我喝了一口,問:“小夥子,你這工作賺錢嗎?按月算還是按小時算?”
他一開始沒打算搭理我,被我問煩了才說:“算提成。”
我又問:“那我喝啤酒你能賺多少錢?”
他幾乎要翻白眼了,“一毛不賺!”
怪不得。
我舉着杯子四處看,終于發現了嫌疑人,他比我高一頭,體型強壯,朝吧臺走來的時候,我又跟酒保聊了起來,“我沒進過這種場所,來體驗一下,你別見怪,下次我帶兒子來,他知道點什麽你提成多。”
他表情沒變,在搖酒,嫌疑人過來後,我注意力集中,不過還不改一副讨人嫌的模樣,“小夥子,你叫什麽,下次我兒子來,讓他直接找你。”
他耐心徹底消磨盡,“大爺,您先結清這杯啤酒錢再說吧。”
嫌疑人點了一杯洋酒,這下酒保笑了,他熱情地招呼着,讓他稍等。
我跟嫌疑人之間隔了一個人,這人頭發微長,手指細,看起來年紀不大,我湊過去問:“小朋友,未成年不能進酒吧的。”
他沒理我,他甚至都沒給我一個眼神,他只是端起酒杯,仰頭,喝掉,再向酒保續。我的餘光從未離開過嫌疑人,他有前科,專門在聲色場所給人下藥,我盯緊了他周圍的杯子,又跟那個年輕聊:“你長得跟我兒子挺像,你叫什麽?”
他冷眼斜了過來,“叔,你當泡妞呢,手段也太拙劣了吧。”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正在此時,燈光轉換,酒保把酒遞給嫌疑人,嫌疑人挪動了一下位置,他左邊的女生低着頭,發梢耷拉在桌面,嫌疑人幫她撩開,燈光又在變換,嫌疑人的手收了回來,他手裏的酒杯變了。
我立刻警惕起來,嫌疑人去了洗手間,女生正準備喝杯子裏的酒,我故意往那邊栽了一下,裝作喝醉,女生很溫柔,她扶起我的時候讓我當心,我往桌邊靠,趁機換了她手裏的酒。
我把酒推到哪裏記不清了,提醒女生早點回家,嫌疑人從洗手間後就直接往門口走,我給外面接應的同事給信號,話剛說完,身後有動靜,一轉頭,看見那個頭發微長的男生舉着酒杯喝了起來。
我皺眉,發現我遞過去的酒杯跟他原先的酒杯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裏面有什麽。
對講機裏傳來同事的增援信號,我讓後勤隊進來接應這個男生,趕緊跑出去跟同事彙合。最後,我們攜手将那名嫌疑人制服,押送回警局。
審這名嫌疑犯的過程非常複雜,等事情塵埃落定後,我才想起給後勤隊打電話,後勤隊說,沒看住人,走了。
怕我責怪,加了一句:看了兩個小時,離開時走路很穩當。
我放了心,沒什麽藥兩個小時還不見效的。
那陣子,我兒子高考失利,經常跟一個女孩兒厮混在一起,不沾家。
我一個人住,回家後沒什麽娛樂活動,連飯都沒有,下了點面條,正準備吃,兒子房間傳出響動,我端着碗走過去,“桂文博,回來了?”
桂文博根本沒理我,我開了門,又迅速關上,門又開,那個女孩兒走出來,桂文博緊跟其後,“為什麽不能跟我睡?”
“你小。”
“你都沒試過。”
那女孩兒轉身,當着我的面,朝我兒子褲.裆摸了一把,然後咂了下嘴,轉身離開。
桂文博追着她喊:“摸不出來的!你都不試試!傅虞!”
傅虞走了,他氣呼呼地坐下,把我手裏的碗拿過去,吃起面來。
我說:“兒子,把褲子脫了給我看看。”
他氣急敗壞:“爸!”
傅虞高考也失利,兩個不上學的孩子在一起準不幹好事,我交代桂文博,還小,不能亂來。
桂文博快哭了,“爸,她已經亂來過了,就是不跟我來。”
我說::“褲子脫了給爸看看。”
他喊:“爸!”
傅虞話特少,我見過一些不愛說話的女孩兒,但那是她們性格文靜。
傅虞總是會在飯後來根煙。
我兒子跟狗似的跟着她。
她來我家時跟太奶似的,桂文博給她搬椅子,擦桌子,盛飯端水,就差跪着喂人家了。我也因此增加了工作量,上班前得買好菜,下班後得做好飯,桂文博要求我每頓必須得五菜一湯,只有咱爺倆的時候,經常吃鹹菜。
傅虞一點不扭捏,享受得心安理得,她看我們爺倆的時候,那是來自更高階級的打量,由上而下,其實已經突破了人類最偉大的思想品德,那種眼神裏,不包含平等,不需要有心理負擔,即使不懂人情世故,別人也會自動為她找借口。
她走後,我問桂文博,她家是不是很有錢。
桂文博說不知道,她很漂亮。
男人啊。
再後來,我家餐桌上開始出現魚幹,我問桂文博這從哪來的,他閃爍其詞,我指着他,聲音嚴厲:“桂文博!你要是敢偷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桂文博說:“沒偷,傅虞給了錢的。”
一天,我們要回鄉下祭祖,桂文博不願意去,我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你不去看祖宗,讓祖宗來看你好不好?”
他捂着頭,不情不願地跟我走,“我要是走了,就看不住了。”
“什麽看不住了?”
“傅虞啊,她每天晚上都去吃魚幹,那男的願意給她吃。”
“人願意就願意呗,傅虞不是給了錢嗎,錢貨兩訖,感情就糾葛不了。”
他湊了上來,說:“真的嗎,真的嗎?”
“保真。”
祭祖結束,桂文博立刻就要返程,鄉下還有一些親戚沒招待完,我讓他等等,他偷偷開走了我的車,我讓親戚送我追上他。
他立刻挪到副駕駛,在我罵他之前,說:“爸,我等不了,我一刻也等不了,傅虞肯定去了,她都不跟我睡的,她連玩都不願意玩我,爸。”
我看着他那沒出息的樣子,嘆了口氣,沒罵他,加快了速度。
我們來到一棟郊外的別墅前,天已經黑了,車子沒敢離太近,我們爺倆徒步了二十分鐘才站在這裏。
我說:“傅虞沒來。”
他惶恐地往別墅前走了走,“完蛋了,她進去了,靠。”
正當他準備私闖民宅而我決定要大義滅親時,身後有動靜,他這時候慫了,趕緊拉着我往草堆裏藏,傅虞咬着一根草葉子往這邊走。
今晚天氣不是很好,有下雨的跡象,外面的魚幹竟然沒收,我抵了抵兒子的胳膊,說:“你放心好了,別墅裏沒人,有人魚幹早收進去了。”
桂文博撇了撇嘴,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什麽啊,那男的故意留給她的,他在釣魚!狗男人,魚幹一點都不好吃。”
“行了舔狗,要是喜歡人家就拿出本事追,在這哭鼻子算什麽本事。”
“我怎麽追,我攢了三年的夥食費給她買一包,她沒要,我以為她是嫌貴收了不好意思,後來才知道她天天踩着鞋跟穿的那雙鞋能買這包十個。”
“高中三年你餓得跟幹屍似的,是為了攢錢給她買包?”
“嗯。”
“舔狗。”
傅虞在魚幹架上塞了幾百塊錢,抽了兩根,坐在地上吃了起來。漸漸下起了雨,二樓窗戶打開,一個男生撐了把傘,傘面很大,我看不見他的臉,桂文博指着他說:“我也會,我也會,我也能給她撐傘,靠,她連玩都不玩我的。”
我被蟲子咬得渾身癢,推着他,“走吧,人倆要是真能擦出火花,我勸你還是去舔別人。”
回去的路上桂文博沒說話,高考都沒見他這麽動過腦子,回到家時,他突然說:“爸,我想到追她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