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晌心意
一晌心意
前廳,四角燃着燭火,婢女端着茶水和糕點擺上木桌。
樓棠月坐着,微微靠後,雙手抱臂,看着對面坐着的兩人。
婢女要來給她添茶水,剛提起玉壺,就被她打斷動作。她看向裴聞雪,眯了眯眼,笑意滿滿:“去給三殿下添茶,三殿下最喜歡喝茶了。”
婢女随即提步去給裴聞雪添茶水。
裴聞雪聽到她的話,輕輕笑了笑,眸色溫柔:“阿月竟然記得我的喜好,我真高興。”
樓棠月哼笑一身,毫不避諱地對上他的目光:“殿下這愛好是個人都能發現,何必需要用心記。”
“阿月心中認為的用心似乎與我認為的不同。”裴聞雪喝了一口茶,擡眸,眸中蘊着一層難以琢磨的意味。
樓棠月對上他目光,半晌無言。
“樓棠月的用心多用在如何作弄別人身上吧!”陸烨塞了一口糕點,想了想,臉色頓時泛冷,“她小時候從不記事,每天心心念念如何欺負我。”
說着,他看向樓棠月,毫不懷疑道:“樓棠月,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小時候怎麽欺負我的了。”
樓棠月讪笑,她應該答是還是不是!
他看着不太記恨原身小時候欺負他的事,但為何每次偏偏要拿出來提!
“陸将軍小時與現在是一樣的嗎?”裴聞雪放下手中茶杯,仿佛興致盎然般,問道。
聽紅姍提起,小時候的陸烨就是一個跟在她身後受她欺負的小胖墩,現下五官英俊,身體朗硬,一拳打十個她,肯定是不同的。
“自是不一樣。”陸烨回道,說完,還看了樓棠月一眼,“這點,樓棠月想必最清楚吧。”
Advertisement
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可以裝作清楚啊!
她剛想開口,對面的雪衣青年望了過來,笑了笑,意有所指:“有些事,想必阿月已經忘了。”
他的話讓樓棠月心底驀地一涼,這段時間相處,竟讓她得意忘形,完全忘了他從一開始便懷疑自己的身份。
她确實也不知其中細節,裴聞雪的話倒是隐隐提醒了她。
樓棠月搖了搖頭,對上陸烨略顯失望的眼神:“除了你小時的樣子,其餘确實記得不太清楚了。”
陸烨聞之微微皺眉,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浮躁的感覺。
他這十年來從未曾忘記過樓棠月,初時是滿腹恨意,後是懷着報複心,他知她虛榮膽小,向來欺軟怕硬,他想着待他換一副樣子,以不再受欺負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時,她是否會後悔當初欺負他!
是以,在長街上,窺見了攤販旁笑意盈盈,眼眸澄澈的女子時,即使是眼熟的面容,他也不敢确定此人是否是心中所恨之人。
偏偏盜賊猖狂,日墜西山,昏黃天色下,她雙眸亮得發光,取下棍子,招呼在盜賊身上,動作一氣呵成,他只覺心猛地一跳,見她即将摔倒,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青絲飛舞,他摟着她的腰,看清了她眸中的陌生。
是認錯了嗎?
他松了口氣,卻在下一瞬,聽到了她的名字。
樓棠月!你真的是樓棠月!
他心中不是心心念念的報複,而是她怎麽能忘了他!還用那般陌生的眼神看他!
他現下心中的躁意便是因為正淡淡品茶的裴聞雪,他喝完茶,含笑看着他。
這位三殿下,外表看着一副溫潤的樣子,卻從出現開始,每一句話,每個動作,都無不向他表示他與樓棠月十分相熟。
無論是過于親昵的稱呼,亦或是莫名的恩情。
仿佛都是面前這位三殿下在提醒他,你們小時相識又如何,現下我與她更相熟呢!
陸烨默了默,道:“殿下剛剛話的意思是?”
“陸将軍自己都意識到自身與小時差別甚多,又何必認為他人也與小時候一般。”裴聞雪眸色靜靜,将新添置的茶水推至陸烨眼前,悠悠道:“時候悠長,夙期已久,當分清自己面前之人是否為故人,如今自己情感是否為移情,再行事方妥當。”
陸烨聽後臉色沉了幾分,他的意思不就是恨歸恨,愛歸愛,他看破了自己想借小時之事或隐隐恨意來取得樓棠月關注。
樓棠月聽得雲裏霧裏,她心中腹诽,喝茶怎麽就沒把裴聞雪的嘴堵住,一天話那麽多!
“不知三殿下大駕光臨,樓某有失遠迎!”
樓霄聲音遠遠傳來,很快便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目光先是掃過一旁還休閑吃糕點的樓棠月,見她這幅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他頓時壓抑住心中蠢蠢欲動的氣焰。
他向裴聞雪躬身行禮,卻行至半途被他攔住:“樓尚書無需多禮。”
樓霄眸中閃過精光,他捋着長須,笑呵呵:“月丫頭頑皮,多虧殿下照看,老夫還與她說找時候送禮以謝殿下,她也應了!本以為她經此一事乖覺了,沒想到她這般大膽,擅自請殿下來樓府,準備簡陋,真是失禮。”
樓棠月在一旁險些笑出聲,她這便宜爹怎麽這般視裴聞雪如洪水猛獸,話裏話外都透露着樓府供不起這座大佛。
“樓尚書錯怪阿月了,是我執意要來樓府的。”裴聞雪含笑斂眉。
“阿月”兩字如當頭一棒,砸得樓霄兩眼昏花,他嘴顫了顫,才低聲道:“殿下不嫌棄寒舍就好。”
樓棠月自是沒錯過自家爹那副被雷劈了的樣子,她嘴角憋着笑,然後就對上了樓霄那冒着怒火的眸子。
她頓時轉開目光,當看不見!
樓霄無聲嘆了口氣,轉頭換了臉色,一臉慈祥地上前拍了拍陸烨的肩膀:“好小子!許多年未見了,出落得如此俊朗!”
陸烨爽朗笑了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多謝樓伯伯誇贊!”
比之待裴聞雪的疏離有禮,這廂兩人明顯相熟許多。
“诶!你和老夫客氣什麽!”樓霄眼神悄悄瞥了一眼裴聞雪,見他神色淡淡,嘴角含笑,聲音便更大了,像是有意說給人聽一般,“你與月丫頭自幼在嶺南時相熟,時常來我府游玩,算得半個青梅竹馬,咱也算是一家人。”
樓棠月剛喝的茶水差點噴出來,這老頭也太病急亂投醫了吧!
他敢說,她還不敢聽呢!
她咳了咳,悄悄掀開眼皮看裴聞雪的反應,畢竟這話明顯沖着他去的。只見裴聞雪原本斂眸,她一望過去他仿佛感受到一般,很快擡眸,他嘴角有着淡淡笑意,眸子裏卻浮現些許玩味。
樓棠月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卻見對面人緩緩起身,長身玉立,他道:“既然是家宴,孤就不打擾了。”
語畢,他竟是真的毫不遲疑地轉身離去。
樓棠月看着他的身影,難道自己感覺錯了!
樓霄霎時喜不自勝,他躬身行禮:“今日匆忙,待來日殿下若肯賞臉來寒舍,樓某必提前操辦。”
“這倒不必。”裴聞雪聽後輕笑了聲,他微微轉頭,神色在陰影下窺探不清,只能瞧見他烏黑的瞳孔驟然深幽起來,“只是孤走前,想請樓尚書給孤解答一個問題。”
樓霄看就要送走這位大佛,笑着應道:“殿下想問什麽?”
裴聞雪道:“前朝蘇太傅為官清廉,其行其教,皆為天下所推,最後卻為何會落個全家抄斬的下場?”
樓棠月皺眉,看向樓霄,見他怔愣片刻,倏然臉色大變,神色難看至極,他擡眼看向裴聞雪,道:“臣絕沒此等意思。”
裴聞雪颔首:“孤知樓尚書品性,也明陸将軍之忠誠,自是不會誤會。只是隔牆有耳,樓尚書還望謹言慎行。”
“自是如此,自是如此。”樓霄擦了擦額角冒出的汗,道。
擡眼間,裴聞雪已經離去。
樓棠月一臉茫然:“爹你為何要這樣?”
樓霄回眸看她,嘆了口氣,半晌沒說話,陸烨卻若有所思開口:“他指的是蘇太傅與周将軍情如兄弟,兩家名姓,卻如一家人,最後周将軍叛國,蘇太傅也沒落着一個好下場。”
“現在京城處于多事之秋,确實是該多多提防!殿下是在提點老夫啊!”樓霄眯了眯眸,回頭拍了拍陸烨的肩,“帶話給你家老頭,近日還是莫要登門了,咱們暫且先等等。”
“好的,樓伯伯。”陸烨正色。
樓棠月愣了愣,裴聞雪今日來樓府其實是為這件事嗎?
她錯怪他了?
想起剛剛他離去時,雪白衣袍孤寂至極,心中不禁浮現淡淡愧意。
恰逢此時,如流水般的佳肴被端上桌案,樓霄在首座坐下:“烨兒坐下吧。”
陸烨尚在猶豫,樓霄卻已開口:“這時若貿然離去,不免落人口實,不如就在這裏用晚膳。”
“好的,樓伯伯。”
兩人入席,卻發現樓棠月扶着木椅站着,神色莫名。
“月丫頭,今日全是你愛吃的菜,還不快點來!”樓霄開口催促。
樓棠月轉眸看向兩人,笑了笑:“我有事出去一趟,爹,你和陸烨慢慢吃!”
說完,她提着衣裙跑了出去。
陸烨看着她的動作,神色黯了黯。她現下出去,找誰很明顯,他道:“樓伯伯,不阻止嗎?”
“罷了罷了!姑娘大了!”樓霄面色不似一開始那般難看,“老夫是管不着了。”
他與裴聞雪并不相熟,同僚提及他,談他看着和煦溫和,其實待人十分疏離,無論有意無意,沒人從他那落着好!
偏偏今日他上府,在他有意譏諷下還能給他做個提醒,看來他之前因請仙樓之事的擔憂是落了空處。
他捋了捋長須,眸中閃過笑意。畢竟自家丫頭是沒心沒肺的樣子,那廂卻罕見的是一副有心的樣子!
沒心沒肺的樓棠月一路狂奔繞過游廊,在即将出樓府之際,将将看見那個雪白身影。
她頓時提快步子,她算得很好,跑過去正好在他身旁。
偏偏半途裴聞雪止了步子,慢慢轉過了身,冷冷月華下,他神色溫和,來不及剎車的樓棠月直接撞進他懷抱。
木檀香撲鼻而入,仿佛瞬時要将她全身裹住,樓棠月驟然僵住。
直接撞進人懷裏,她這才後知後覺感覺到丢人!
裴聞雪虛扶上她肩膀,見少女在他懷裏半晌不擡頭,他低眸,嘴角輕揚:“阿月是撞暈了嗎?”
“嗯。”樓棠月遮住臉,退後一步,悶聲道,“殿下能當做什麽都沒看見嗎?”
裴聞雪伸手握住她遮臉的手,眸子掃過還未消腫的手腕後,才緩緩擡眸:“讓我當瞎子,那阿月可給我好處?”
“當然會給了。”
裴聞雪望見了她清透的眸子,她微微挑眉,粲然一笑,柔美的容顏顯出幾分輕靈之氣,身上着的鵝黃色衣裙更是将她襯得活潑好動。
見他不回話,她繼續道:“殿下不相信我?”
信她?
裴聞雪慢慢笑了,他道:“小騙子,慣會騙人,我如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