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吞殆天光

吞殆天光

夜雨漸停,暈黃燈籠下,能看見露天客棧一樓淺淺水灘上的漣漪淡去。

清平郡主雙眼看着一樓,耳畔卻響起痛苦的嚎叫聲,她扶在欄杆上的手不覺緊握。

鹿鳴烈提着食盒,上了二樓遠遠便瞧見臉色難看的清平郡主。

他上前,躬身行禮:“郡主,您一天未用膳,為您身體着想,請您吃點東西吧。”

清平郡主轉頭看他,臉色蒼白:“青雲在裏面受苦,我怎麽吃得下。”

“不是公子便是郡主您自己,公子知恩圖報,自願為郡主您承受這些,郡主又何苦自我折磨呢!”鹿鳴烈皺眉,出口安撫。

清平郡主聞言臉色更蒼白,聽着屋檐下低落的水滴聲,她開口:“鹿哥哥,你說我此行能否順利?”

鹿鳴烈将食盒交至一旁常裝僞裝的守衛,直接跪下。

清平郡主吓了一跳,退後一步,捂嘴無措:“鹿哥哥這是幹什麽?”

鹿鳴烈以頭垂地:“郡主,屬下有一言相勸,三殿下不是良選,請郡主莫要執着!”

清平郡主眸光黯淡了幾分,她開口,還想為自己争取:“可我自小便對阿雪情根深種,以前還曾發過誓,我若嫁人,只會嫁給阿雪。”

鹿鳴烈不語。

清平郡主又退後一步,神色出現幾絲慌亂:“鹿哥哥不要忘了吟夏,她是阿雪長姐,會幫助我的。”

只可惜她這話卻說聲音越低,她自己也無了自信,因為她今日也能感覺到高玉公主待她再也不如往日。

“郡主可敢保證公主不知當年之事!”鹿鳴烈開口,說出的話如小刀般直直戳人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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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雪呢?”清平郡主艱難開口。

鹿鳴烈沉聲:“依今日屬下一觀,三殿下對郡主并無任何兒女上的情意。”

甚至,可能有幾分厭惡!

鹿鳴烈臉色同樣沉了下來,他沒有錯過那人那張溫和含笑的臉後的深深漠然和無視。

只是這話他不能說,以免傷了郡主的心。

沉默良久,清平郡主嗓音微顫:“鹿哥哥,我喜歡阿雪,我想嫁給他。”

鹿鳴烈閉起雙眸,手指狠狠掐入手心,想要逼自己狠心起來。只是當聽到女子低聲抽泣的聲音時,他無力妥協:“郡主放心,郡主所願,屬下定會盡力。”

清平郡主臉上泛起喜色,她上前扶起鹿鳴烈:“謝謝鹿哥哥。”

鹿鳴烈看着她滿含笑意的臉,心中坦然。

罷了,不過目的達成要更加曲折點,她想要便給她吧!

客房門突被打開,蒙着面身高矮小,身形瘦弱的男人走出來擦汗。

他掃過這對主仆的樣子,眼神頓時變得古怪,但他卻沒多問什麽,只開口,嗓音嘶啞難聽,像是被喉嚨被撕裂了般:“再堅持三月,就可以實施大人的計劃了。”

“青雲他沒事吧?”清平郡主收回手,轉頭問道。

蒙面男人移步至木欄杆處,靠着欄杆站着。

青雲滿頭汗,面若金紙般被婢女扶出來。

“姐,我沒事。”青雲不熟練地扯開一個笑容。

清平郡主從懷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少年臉上的汗:“那就好,那就好。”

青雲神色信賴地看着為他仔細擦汗的清雲郡主。

清平郡主看他額角汗擦淨,才收回手,她轉眸看向鹿鳴烈:“鹿哥哥可以幫我調查一個人嗎?”

鹿鳴烈神色莫名,微微眯眼:“今日與我們一起打葉子牌的樓家小姐。”

清平郡主點點頭。

“姐姐為何要調查她?”青雲不解。

今日那姑娘并無任何特殊之處,他連其長相也不記得一點了。

“郡主是想查她與三殿下的關系?”鹿鳴烈卻心中了然。

清平郡主嘆了口氣,雙眸微閃:“雖然阿雪待她如常,但我始終覺得不對勁。”

“郡主若查出來他們關系不一般,您又當如何?”鹿鳴烈嗓音壓了幾分,出聲問道。

“若阿雪有喜歡的人,我便……”她話頭尚未說完,便被青雲義憤填膺打斷,“被姐姐喜歡是他的榮幸,他若喜歡那個女人,不肯接受姐姐,我便去殺了她!”

鹿鳴烈也開了口:“郡主下了決定就莫在猶豫,誰阻您路,我會替您殺了誰!”

清平郡主卻是搖搖頭,神色不贊同:“那姑娘看着友善,不可濫殺無辜。”

她話一出,一旁懶懶靠着欄杆的蒙面男子卻笑了笑。

三人望過去,見他露出來的眸子彎了彎,嗓音嘶啞難聽:“郡主的意思是,你們不殺她,但可以想辦法折磨她,讓她自己放棄裴聞雪!”

清平郡主瞪大雙眸:“我不是這個意思。”

蒙面男子不聽她言,只轉身離去,輕飄飄留下一句話:“郡主若為自己的兒女情長誤了大人的事,恐怕首先被折磨的不是那位樓小姐,而是郡主您了!”

“我!”清平郡主臉色驟然煞白,顯然是想到那位大人。

“郡主放心,有屬下在,定不會讓人傷害您一絲一毫!”鹿鳴烈聲音堅定,出口安慰她。

青雲也開口:“姐姐放心,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清平郡主嘴邊這才泛起一個笑,她摸了摸青雲的頭,感慨道:“青雲長大了!”

這邊氣氛其樂融融,俯身隐于一樓的季百川卻是犯了難,他捏了捏泛酸的腿,心中又腹诽一番裴聞雪,才撫平心中漸起的火氣。

腳步聲傳來,一個蒙面身材矮小的男子走了進來。

季百川剛屏住呼吸,卻見眼前黑影一閃,身材矮小的男子立即被敲暈。

敲暈他的人站在地上,那人渾身包裹嚴實,不辨男女,只餘一雙微亮的雙眸遠遠向他望過來。

季百川霎時間倒吸一口涼氣,這人什麽時候藏在這裏的,他竟然沒有發現。

眼前燭光突然一滅,他看見那人向他招了招手,他驀地覺得這手勢眼熟,心中尚在疑惑。

卻見下一瞬,那人直直沖破一旁木窗,逃了出去。

季百川:“!!!”

他爺爺的!他一直藏在此處就是因為雨停了,這裏又到處是僞裝成常人的侍衛,他不好逃脫!

畢竟來時瓢潑大雨,雨聲充斥天地間,無形中為他做了掩護!

卻沒想到這人如此陰毒,竟然讓他當墊背的,自己提前跑了!

諾大的破窗聲響徹客棧,僞裝的侍衛頓時身形極快來到一樓,季百川罵了聲爹,不再猶豫,跟着那道身影一樣從破了的木窗竄了出去。

只是,那人有他墊底,沒有被侍衛們追,唯有他,在夜色中東藏西藏!

感覺身邊沒了聲響,被敲暈的蒙面男子才緩緩起身,他摸了摸還在發痛的後腦勺,眸中若有所思。

這客棧位于京城邊緣,周邊盡是矮小房屋,無任何讓季百川掩飾身形之地。

他身形極快,将大批人甩在身後,卻有一侍衛如附骨之疽般貼在他身後!

他無奈,抽出手中匕首,轉頭迎上來人刀劍,兵刃相碰聲在夜色中極為醒目,尚在後追蹤他的侍衛也加快步子。

他冷了目,手起刀落,将面前人封了喉。

他拿過面前人的長劍,踢開他的屍體,心裏念着這次回去裴聞雪可得給他好東西了,畢竟這一遭,他怕是要受重傷了!

只是還未出手,一旁突然躍起一黑色身影,他以為是追蹤而來的侍衛,剛要出手,卻聽見清脆的女聲:“下去。”

他手頓住,随即被人毫不留情踢下屋檐。

他狠狠砸在牆上,女子落至他身邊,直直抓起他胸前衣服,将他向牆上一撞,兩眼冒星間,聽耳畔有機關開啓的聲音。

季百川只覺身後一空,随即便被女子大力壓了進去,雙眸頓時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緊緊貼着他的女子的清淺呼吸。

雜亂腳步聲突然出現在此處,他們尋了半晌,找不到一絲人的蹤跡後才離開。

季百川待那群腳步聲消失後,感受着兩人過近的距離,他後揚了揚頭:“姑娘,他們已經走了。”

面前女子舒了口氣,出手敲了敲身旁石壁,只聽“咔嚓”一聲,夜色頓時傾斜而入。

見女子出去,季百川也跟着出去。

他這才看清兩人藏身之地不過一狹小空間,這女子先前雖坑害了他,但也救了他!

他應當道謝,心神蕩漾間,他轉身,剛想道謝,目光卻在看見面前摘下面罩女子的容顏時愣住。

“吳……吳思菀?”季百川聲音磕絆。

月色下,吳思菀面容嬌豔,冷眉紅唇,一雙剪水雙眸卻含着微微不屑:“我剛剛招手讓你快走,你動作怎麽這麽慢!”

提起這季百川火氣頓起,什麽柔情都燒個幹淨:“不是你先動身害得我遭此禍!”

“磨磨蹭蹭,能成什麽大事!”吳思菀搖了搖頭,冷呵一聲,“你怎麽一點沒變,蠢得連我指令都看不懂!”

想當年,這位姑娘瘋狂追着裴聞雪的時候,他攔她出了不少力,幾來幾回間,兩人那時也算熟識!

只是,她後來突然有一日面對裴聞雪如臨大敵,再也不追着他跑,兩人便再也沒怎麽見過了!所以今日一起打了葉子牌的時候,他也略微訝然!

今夜裴聞雪已經派他來了,她又是為誰辦事!

季百川眯了眯眼:“你為誰辦事?”

吳思菀瞥了他一眼,沒回答,只擺擺手:“再見。”

說完,身子一躍,消失在黑夜裏。

季百川嘆了口氣,問不出來也沒關系,此事裴聞雪一定知道,他還得把聽到的消息帶回去。

…………

樓棠月回府後便疲憊地爬上了榻,她心神俱疲,卻怎麽樣也睡不着。

一閉眼先是高玉公主那雙充滿失望的雙眸,一會又是裴聞雪那神色難辨的雙眸!

她睜着雙眼,心中思緒萬千,一瞬間,她只覺頭越來越沉重!

天色破曉,有日光透進來,樓棠月才後知後覺眨了眨眼,她支撐着身子起榻,卻全身無力。

門被推開,樓霄走進來,臉上的憂色在看見她後霎時間轉為着急:“月丫頭,你這是怎麽了?”

樓棠月只覺頭腦轉不過來:“什麽?”

冰涼的手貼在她額間,樓霄皺眉:“月丫頭,你怎麽發熱了!”

樓棠月垂眸,她說怎麽感覺身體無力,就算昨日換了衣裳,燒了炭,還是避免不了發熱啊!

樓霄吩咐紅姍照顧樓棠月,起身,腳步急切出了小院,他就要找管事去請大夫。

還未走到長廊,只見身軀肥胖的管事領着人走了過來。

樓霄沒注意看,待他走近,便開口:“快去找大夫,月丫頭發熱了!”

管事擦了擦因走得急而出的汗,伸手指了指身後提着木盒面容普通的姑娘,才道:“這位是京中興隆堂的大夫,她說她受人之托來為小姐看疾。”

樓霄這才注意到這醫女手中提的是木質藥箱。

京中興隆堂,宮中技高禦醫離宮後所待的藥館,只為簪纓世家和極其貧窮之人看疾,因此,若非有身份之人,其他人難以請到其中醫官。

這醫女是誰所請?

樓霄心中有些猜測,面上卻如常:“有勞大夫了。”

醫女點了點頭,被管事領着走往樓棠月所在小院。

即是興隆堂的大夫,他便可以放下心了!

只是尚未松一口氣,來人的話又讓他緊緊提起一顆心,侍從低眉:“老爺,蘇昀老爺在府外,想來拜訪!”

樓霄立了半晌,轉身:“告訴他,月丫頭有疾,我無法抽身。”

侍衛應是,後轉身小跑離開。

秋雨過後,天氣涼了不少,院裏開得繁盛的花兒也垂落不少。

樓霄看着院中盡數被風雨帶走只餘脆弱枝幹的花,不免嘆了口氣,昨日還開得如火如荼,今日便一無所有!

誰也不知,明日的天色是否會再度暗下來!

腳步聲傳來,回絕蘇昀的侍衛回來了。

他舉起雙手,露出手心卷起的紙筒,道:“蘇昀老爺走了,只留了一個紙條給您。”

樓霄拿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只有七個字。

“望樓兄救救琳琅。”

将心比心,若是他,他也無法放心月丫頭!

樓霄拂袖:“一件小事,那便幫幫他吧。”

樓棠月高燒不斷,神思一片模糊,只覺恍惚間,她似乎看見了一身白服的蘇琳琅。

她滿頭青絲盡披,只頭上蓋着孝巾。

她紅腫着眼,在她額頭上敷上沾着冷水的帕子,輕聲道:“我在嶺南等你。”

樓棠月想說話,卻又無力閉了眸子。

再次醒來,只覺有人将手輕覆在她額間,然後似是感受到溫度退了,才想收回手。

樓棠月皺眉,出手握住将要收回的手腕,睜眼間,混沌視線中浮現了熟悉的毫無瑕疵的臉。

裴聞雪?

你怎麽在這裏?

她開口,嗓子猶如幾天沒喝水一般幹涸灼疼,她不自覺咳了一聲。

視線中的青年起身,不一會兒便端着瓷杯來到她床榻旁。

她想起身,剛用手撐在榻上,手臂一軟,她又要倒下,青年速度很快接住她,用右手摟住她,讓她直起的身子靠在他胸膛上,然後才将左手持的瓷杯送到她唇畔。

樓棠月擡手接過瓷杯,自己喂自己喝了一杯水,腫痛嗓子被溫水拂過,疼痛散去些許。

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幾乎啞到無聲:“你怎麽在這裏?”

“來看看不聽話的病人。”擁着她的青年似乎沒有聽出她言語的驚訝,嗓音淡淡。

“你!竟然不經我允許闖進來!”樓棠月低眸,看見了青年垂在她肩頸處的長發,她出手,使勁一拉,拔下幾根,才覺解氣般道:“登徒子!”

青年卻不惱,只輕聲笑了笑。

樓棠月握緊手中拔下來的青絲,揚了揚:“笑什麽笑!這就是你逾距的下場!”

裴聞雪放下瓷杯,将軟枕拖過來放置她身後,見撐起她身子後方才收手,起身站立。

瞧着還不太清醒的人,他躬身靠近,望着她清透的雙眸,唇角微揚,擡手彈了彈她額間:“好好喝藥。”

樓棠月蹙眉,捂着額頭,争辯:“我哪裏沒好好喝藥了!”

青年又笑了笑,只見他直起身子,眸中難明,他道:“阿月還是早日離京較好。”

離京?

為什麽?

她還未問出口,青年卻是提步離開,下一瞬,木門被推開,紅姍端着木盒進來,見她醒來一臉驚喜:“譚醫女,譚醫女,我家小姐醒了!”

随即便是面容陌生的人行至她床邊,那個譚醫女的眸子在看見她背後軟枕時愣了愣,不過很快恢複原樣。

她摸了摸樓棠月額頭,低聲喃喃道:“還真管作用。”

樓棠月不解,紅姍卻端着藥碗過來:“小姐,你可不知道,你昏睡過去的時候灌不進去一點藥,還是這位醫女為你施了針,你的熱才退下去。”

譚醫女站在一旁,紅姍這才看清她背後的軟枕:“小姐,你自己能坐起來了嗎?”

“嗯。”樓棠月有點心虛。

紅姍舒了口氣,用瓷勺舀着藥喂她,一口喝進去,苦得她差點吐出來。

屏着呼吸喝完一碗藥,一個瓷杯遞了過來,樓棠月連忙接過,喝了一杯溫水才将口中苦味散了些許。

只是,她看着手中瓷杯,這似乎是裴聞雪剛剛給她的那個。

她擡頭看向譚醫女,卻見她神色如常接過她的瓷杯:“樓小姐醒了,便好好喝藥,不下兩日,風寒便能好個七七八八。”

說完,她便提着藥箱離開了。

“我昏睡了多久?”樓棠月問道。

“小姐這風寒一卧床便是半月,你昏睡着根本喂不進去藥,發熱更是反反複複!”紅姍面色擔憂。

難怪!

樓棠月現下卻是懂了裴聞雪的意思。

她笑了笑:“我現在醒了,聽譚醫女的話,我應當快好了!

“是的,這可太好了!”紅姍臉色喜色過後,便是愁色:“小姐你可不知,你昏睡這半月,京中翻了天了,蘇府被查出叛國,即日滿門抄斬!”

樓棠月神色凝住,她緩緩擡眸:“什麽?”

“昨日又下了一場秋雨,都沒洗淨那行刑臺上的血。”紅姍滿臉戚戚道。

“蘇琳琅呢?”樓棠月忽然想起意識朦胧時看見的着孝服的蘇琳琅。

“滿門抄斬,蘇小姐,她也不例外。”紅姍見她突變的臉色,輕聲道。

離京!

原來裴聞雪說得是這事!他在提醒她!

“爹呢,快點讓他過來!”樓棠月驟然握住紅姍手臂,大聲道。

紅姍見她這幅樣子,忙起身:“小姐勿急,奴婢立即去喊老爺!”

不到半柱香,樓霄便進來了。

他看着醒來的樓棠月,不等她說話,直接道:“月丫頭,你下個月便離開京城,爹已經将一切打點好了!”

樓棠月擡眸,果然,他已經預估到了。

她剛想開口,腦海中突然響起系統的聲音:“宿主請注意!宿主請注意!之前因扶乩而受波折的平民百姓身上子蠱未消,需要宿主借用手腕紅線手鏈之力消去京城蠱禍!挽救錯亂的紅線!”

“宿主請注意!宿主請注意!”

樓棠月嘆了口氣!

看來,她暫時還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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