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謂之不甘
謂之不甘
素月高仰,寧霄漢臉色如冰,他握住劍,拔劍而出,随後一聲聲急促“唰唰”聲驀地突兀出現在此處。
面無表情的金吾衛皆抽出手中劍,紛紛指向圈內兩抹身影。
樓棠月微不可查皺了皺眉,下一瞬,便見高大身影擋在她身前。
陸烨話語低不可聞:“藏在我身後。”
他擋住樓棠月後擡眼,神色轉淡,雙眸瞥過四周泛着銀光的長劍,看向了不遠處宛若閑庭信步般靠近的青年。
上次匆匆一面他能感受到三皇子對樓棠月的特殊之處,兩人之間,關系不錯。
但一則近來裴聞雪是逮捕謀逆之輩的主謀,他們問心無愧,但因身份有異牽扯進去,實在不宜與其過于親近,二則梁王子女來京,裴聞雪态度不明,他可不敢賭這位三皇子的選擇。
青年走到寧霄漢身旁止了步,衆人見此,紛紛躬身行禮。
陸烨擺臂,躬身行禮。
樓棠月垂頭,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身份,便跟着一起行禮,只是佝偻着的身子行至一半,便聽見青年清冷的嗓音:“不過舊友相聚,陸将軍何須這般多的禮節。”
她擡眼,陸烨雖尚未起身,但他身量高,即使躬腰,也掩了她大半視線。
她只堪堪瞧見青年清淡的雙眸,尚不能确定他是否認出自己,陸烨已經起了身,重新将她遮于身後。
陸烨擡頭看向裴聞雪,他長身玉立,神色溫和,唇邊含笑,讓人望之只覺如沐春風。
陸烨笑了笑,笑意卻不入雙眼:“三殿下待人和善,陸某卻不能不知禮節。”
裴聞雪唇邊笑意更深:“陸将軍此言,倒是與孤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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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某不敢。”陸烨垂首。
裴聞雪見他動作,神色未動,只道:“陸将軍來此處為何?”
陸烨擡眼,絲毫無差對上青年一雙含笑的雙眸,他開口:“回殿下,陸某初來京城,心向往之,不免貪玩至此時。”
卻見裴聞雪眸間驟然出現幾分趣味,他啓唇,慢悠悠吐出兩個字:“是嗎?”
他這兩字說得意味深長,引得一直靜默不語的樓棠月擡眸看向他,然後才想起自己已經被陸烨擋住了。
陸烨手不禁握拳,他繼續開口:“陸某剛剛在街上游玩又見身後老婦人遭遇小賊,便逮了小賊,救下老婦人,然後看她年事已高,便想着送她回去。”
“哦。”裴聞雪眉梢微挑,“陸将軍真是古道心腸,上次見你,你英雄救美,今日見你,你逮了小賊,還不辭辛苦送老婦人回家。”
英雄救美?!
樓棠月眼角抽了抽,想起上次當街當旋風小陀螺的事了。
陸烨剛想禮貌稱謬贊,對面人卻看了看周圍,疑惑開口:“陸将軍送的老婦人呢?孤怎麽瞧不見人?”
樓棠月神色難明擡眼,他剛剛遠遠望過來,一眼認出了陸烨,能沒看見他身旁還站着人。
陸烨臉色卻是肉眼可見難看下來。
裴聞雪一開始并沒提樓棠月,他還以為是絲毫不在意她,卻沒想到寥寥幾語,卻是要引出她的身份。
所以,裴聞雪應當并沒有認出她。
他看出自己有意遮掩她身份,自己所處之位如今又敏感,他既是在逮捕叛賊,應當是懷疑他欲逆賊有染。
樓棠月也不覺得裴聞雪能認出自己,隔着這麽遠距離,她僞裝又這般絕妙,他能看出來就有鬼了!
因此,這番試探,得她證明自己無辜才行。
她慢慢移步而出,走至陸烨身邊,看他略微急切的神色,給他了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轉頭,雙眸不掩疲憊,只低頭啞聲:“貴人勿怪,陸大人是怕我不知禮節,沖撞貴人。”
語罷,只聽對面之人輕笑一聲,意味不明道:“陸将軍剛剛稱孤待人和善,卻原來只是客套話。”
樓棠月挑眉,神色微凝,還未明白他的意思。
他已經開口,聲線冰冷,帶着幾分隐隐的施威:“只是,孤雖和善,卻容忍不了別人欺騙孤。”
樓棠月恍然大悟。
他的意思是,陸烨既然覺得他待人和善,為何還将她藏于身後,怕因禮數不周而受到他責難。
怕不是心中有鬼,因她身份有異而刻意進行隐瞞。
她擡頭,看見一旁陸烨臉色微沉,雙拳微握。
她輕輕拍了拍他握拳的手,上前一步,不忘佝偻着身子:“貴人誤會陸大人了,陸大人擋着老身,不是為了護着老身,而是為了貴人的安危。”
她話說完,對面人沉默半晌。
樓棠月微皺眉頭,悄悄擡眼望去,直直對上裴聞雪凝視着她的雙眸。
燈火落在他身後,将他神色半掩于暗色中,她只能窺見他露于亮處的一半臉色。
只見那往日含笑的雙唇微微抿着,烏黑的瞳孔漠然如冰,讓他驟然整個人猶如拒人于千裏之外般疏涼。
樓棠月眨了眨眼,對面人開口,嗓音涼涼:“願聞其詳。”
樓棠月繼續道:“老身也聽聞近來京城在抓逆賊,陸大人雖救了老身,卻不知老身身份,因此路遇貴人,才将我遮于身後,若我身份有異,對貴人出手,定能被他半途截住。”
“至于老身,不過一窭困老人,愁于生計,絕無二心,貴人自可放心。”
陸烨一直盯着她,聽她之言眉眼微舒。
只是,裴聞雪會信嗎?
他轉眸看去,裴聞雪似有所感,他掀眸望來,神色涼涼,唇邊卻彎了彎:“原是如此,孤錯怪陸将軍了。”
他說着,眉眼,話語間卻無絲毫歉色。
引得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寧霄漢都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陸烨眉頭又皺起來,他完全看不透裴聞雪心中所想。
他無聲嘆口氣,道:“是陸某考慮不周,釀成這般誤會。”
“是孤過于決斷。”裴聞雪溫聲道。
見兩人這一來一回,樓棠月适時笑了笑:“既然誤會已解,貴人可放老身離開,老身住于青巷,夜黑風高,想早點回去。”
裴聞雪遙遙望來,神色溫柔:“婆婆如何回去?”
“陸大人騎馬送老身回去。”樓棠月回道。
“夜涼風急,婆婆年事已高,陸大人騎馬路途不免颠簸,不若坐孤的馬車,馬車平穩,孤送婆婆回去。”裴聞雪含笑看她。
送她!那怎麽行!
樓棠月搖頭:“貴人時間珍貴,老身不敢浪費。況馬上風景頗美,還是由陸大人送老身回去吧。”
只聽裴聞雪輕笑了聲,她看去,他唇邊笑意似乎又淡了淡。
“如此,孤也不好勉強。”
他退後一步,唇角輕扯了下:“寧統領,讓金吾衛讓開,不要耽擱了陸大人的時間。”
樓棠月眉頭微皺,心中驀地出現幾分恍惚。
這話,怎麽說得陰陽怪氣!
她明明說的不耽誤他時間,他現在反倒說不耽誤陸烨時間。
他是不是認出她了?
可惜沒時間讓她探查,陸烨已經将珍珠牽至過來,伸出手:“婆婆,上去吧。”
樓棠月扶着他的手,在他半抱下爬上馬背,剛剛坐穩,又聽見裴聞雪溫和的聲音:“孤險些忘了,近來京中不安穩,逆黨逃竄,婆婆若為生計出門,寒月半出門為好。”
“至于婆婆這月生計,孤會派人送些銀子去青巷。”
樓棠月心中兀地一動,她握緊缰繩,垂頭看下去,對上青年深不見底的漆黑眸子:“老身在這多謝貴人。”
陸烨翻身而上,珍珠長嘶一聲,他夾緊馬腹,珍珠撒開四肢,開始疾跑起來。
直到珍珠跑出朱雀長街,樓棠月才松了手中缰繩。
她望着冷冷的月亮,視線看向了萦繞着這皎潔之色的無邊的漆黑。
依她之見,京中紛亂根本與她這擺攤的老婦人無關,相信她明日去攤位,周邊該擺攤的還是會照樣擺着。
所以他留下的“寒月半出門”之言根本不是給老婦人說的,而是——
樓棠月擡眸,神色沉了下來。
他的話,是給她說的!他之前勸過讓她早日離京,但現下情況根本不可能安穩離開,他剛剛之言,竟然是給她透露适合離開的時間!
裴聞雪已經認出她了!
“三皇子是不是認出你了?”身後安靜已久的陸烨突然開口。
樓棠月還未回答,只聽後方傳來巨大的聲響。
觀其方向,正是他們離開不久的朱雀長街。
她神色難辨地望了一眼燈火璀璨的熱鬧之地,煙火四起,燦爛奪目。
她看了一會,收回目光,極輕的聲音隐于秋風中:“明日就能知曉了。”
那廂樓棠月剛離開,寧霄漢立即開口:“殿下既懷疑他們身份,就這般輕易放他們走?”
裴聞雪神色散漫,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懷疑。”
寧霄漢皺眉,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不解。
那為什麽他神色間會有幾分不甘心?難道不是因為沒有抓住剛剛陸烨的漏洞!
而且他剛剛幾經試探,甚至不惜出言陰陽,不就是為了探查出那位老婦人的身份嗎?
寧霄漢心中尚在思慮他的用意,卻聽他身旁青年開口:“寧統領,抓人了。”
他神色頓冷下來,雙目清醒,看向熱鬧的朱雀長街,人來人往,肩摩毂擊,他還是看到了兩抹朱色身影。
高座之人下旨,凡是逃竄者,無論是否無辜,殺無赦!
“殿下,此時下手怕是不妥。”寧霄漢招手,布衣打扮的金吾衛立即隐入人群。
裴聞雪伸出手,黑暗中立即出現一個暗衛,他垂頭遞出一把長弓。
弓身發白如玉,在月色下透着幾分寒氣。
他看着夜空,骨節分明的手握上弓身,拉開弓弦,搭上箭矢,擡手對着冷冷月華:“那就再熱鬧些!”
話語剛落,箭矢離弦,于夜空中炸開一個小煙火,霎時間朱雀街頭五彩煙火繞雲端,長街亮如白晝。
衆人驚嘆望着煙火,卻突然聽人尖叫一聲,只是這聲音在響亮煙火聲中幾不可聞。
只有少數人低頭,看見了地上的一片血色和兩具尚且溫熱的屍體。
…………
漆黑的小巷子裏,一個矮小的蒙面人摸了摸手下暈過去的男子尚在跳動的脈搏。
半柱香過去,見男子脈搏沒有任何變動後他才緩緩起身。
此時,煙火升空。
他擡眼望向夜空,璀璨煙火照亮他眉眼,他開口,嗓音嘶啞難聽:“誰拿走了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