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姻緣非人
姻緣非人
雞鳴日升,樓棠月打着哈欠走着,紅姍替她推開後門,将手中包袱遞給她,神色認真地開口:“小姐,今日記得早點回來。”
樓棠月接過包袱,無力地點了點頭,心中頗不是滋味。
都怪該死的系統派發的任務,讓她不得不每日早點去擺攤。
鬥笠下的臉如喪考妣,她重重嘆了一口氣,踏出木門,慢悠悠晃往未央街去。
曦日高照,朦胧熱氣騰騰,未央街整條街上都氤氲着食物的清香。
樓棠月走進長街,鮮蝦雲吞的香氣讓她駐足在一個小攤旁,她摸了摸自己饑腸辘辘的肚子,随便挑了張木桌坐下。
還未開口,着一身銀灰色的人陡然坐至小木桌對面。
她擡眼,隔着白紗,隐隐看見對面青年劍眉星目間透露着幾分不羁。
他裂開嘴角,向忙碌的攤主道:“兩碗雲吞。”
攤主用汗巾擦了擦額間汗,應了一聲。
“我要大碗。”樓棠月先看向攤主招呼了一聲,然後才轉頭,一臉震驚,“你……來這麽早幹什麽?”
陸烨興致盎然地伸長脖子,在人潮漸湧的街道上逡巡着:“你的攤子在哪裏?我一會和你一起去擺攤?”
“堂堂一光要營右将軍,你很閑嗎?”樓棠月瞅着他,半晌沒想透怎麽在哪都能看見他。
陸烨笑了笑,若有所思:“往日駐守嘉峪關時,夙興夜寐,只能趁吃幹糧時小憩片刻,現下入京,官職升了,還能時時得閑處,何樂而不為。”
他說着,接過攤主端來的兩瓷碗雲吞,将一碗遞至樓棠月面前:“婆婆吃可要小心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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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管他話語中的調侃,樓棠月眼眸微沉:“你這是明升暗貶啊,你……”
還未說完話,只覺輕紗被撥開,陸烨用木筷夾着雲吞送入她正張着的嘴裏:“你這是一大早沒睡醒?什麽話都敢說!”
樓棠月嚼了兩口,然後轉頭打量四周,低聲道:“隔牆有耳?”
“誰知道呢。”陸烨夾着雲吞送入口中,揚眉贊道,“婆婆攤子選得真好!”
盯着他手中的木筷,樓棠月輕輕皺眉:“你能換個木筷用嗎?”
這木筷剛剛喂到她嘴裏!他又直接用其吃雲吞,兩人再熟,終要注意男女有異吧!
陸烨聞言卻是不在乎擺擺手:“你幼時經常把吃到一半的吃食給我,讓我幫你解決,這算什麽!”
樓棠月眉擰得更皺,幼時和現在能一樣嗎?
她默了半晌,終是沒有開口。
樓棠月慢慢吃着雲吞,吃至半碗發現已經飽了!
她無聲嘆了口氣,看最近愁得,連胃口都不好了!
她放下木筷,從袖中掏出銅板,剛想擱在木桌上,面前半碗雲吞卻倏然被陸烨端去。
樓棠月手中銅板掉在桌子上,她怔愣着看陸烨三下五除二解決掉她碗裏剩下的雲吞。
吃完後,陸烨擡眼輕笑,起身拿過她包袱,扯她離開攤子:“你攤子在哪裏,快帶我去看看!”
現下未央街喧鬧了起來,擺攤的商販皆扯着嗓子叫賣。
樓棠月被他帶的踉跄一步,她使勁收回被扯的衣袖,然後撫平,邊走邊道:“你要是沒吃飽再點一碗就是了!我雖窮,那點銅板還是有的!”
“我只是習慣使然。”陸烨笑了笑,“嘉峪關有次糧庫被敵軍燒了,我們駐守此城,半月未進半粒大米,皆靠野草樹幹充饑,想是那次惡狠了,自此以後,我再也不會浪費半點食物。”
只言片語,便可窺見戍城之艱。
樓棠月不禁轉頭看他,卻見他望過來,星眸中盛着熱烈:“再說了,小時在嶺南我倆關系不好時我便吃你剩下的,現下關系好了,我吃你剩下不是更沒不妥了。”
他的歪理讓樓棠月又皺起眉頭,這怎麽能一樣!
這小子是沒喜歡的姑娘嗎?他這幅樣子讓那姑娘看見不得氣歪鼻子!
“這怎麽能一樣!”樓棠月開口,企圖好好和他掰扯一番。
陸烨卻繼續道:“怎麽不能一樣!我們分開這麽久,如今還像幼時一般,多好!”
樓棠月聞言驟然沉默。
她不是原主,無論如何,也不會和幼時一樣的。
兩人穿過人群,賣甜漿的姑娘喊住她:“婆婆,送你甜漿。”
樓棠月笑呵呵接過,掏出銅板,不顧姑娘拒絕,放入她手心:“你的心意婆婆心領了。”
姑娘見此便收下銅板,她的目光在看見樓棠月身後的陸烨時一亮:“婆婆,這俊郎君是誰啊?”
樓棠月看向陸烨,遞給他一竹筒甜漿:“人家姑娘問了,你是誰啊?”
讓他非要跟來!
她問完,便轉身向自己攤子走去。
陸烨笑了笑,接過甜漿:“我是花婆婆新收的小徒弟。”
買甜漿的姑娘頓時訝然,顯然是沒想到面前這般俊俏的青年會去學算命,她還想問什麽,青年卻已經跟着花婆婆離開了。
樓棠月坐回她的木椅,喝了口甜漿:“你既然非要跟着,就站在旁邊吧,我這可沒空座!”
陸烨無所謂,不過站一日,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他倒是對樓棠月如何替人算姻緣興趣滿滿。
他雙眼盯着樓棠月,見她抽開木桌小屜,從中拿出一片紙,靜靜看了起來。
難道那上面寫着如何算姻緣?
他靠近幾步,站在樓棠月身後,遮了日頭,樓棠月只覺眼前一暗。
她仰頭,便見雙目緊緊盯着她手中紙片的陸烨。
“你也想看?”樓棠月又從中抽出一片紙,遞給他。
陸烨接過,神色在看清紙上所寫內容後僵住:“這是什麽?這難道不是算姻緣的訣竅?”
“這是大月朝的奇人轶事啊!”樓棠月挑眉,低聲道,“我算姻緣可用不着看書。”
說着,她在陸烨愣住的眼神中彎唇,擡起手指向一方。
陸烨順她方向看過去,只見一臉色黝黑,長相憨厚的青年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他站在攤子前,開口,聲音激動:“謝謝婆婆,我昨日已經向阿秀表明心意,我倆心意相通,我下月三便向她家提親。”
樓棠月挑眉,笑呵呵點頭:“你們是良緣,可要好好珍惜啊!”
鐵柱黝黑的臉通紅,他從懷中掏出半枚銀子,不好意思地遞了過去:“婆婆,這是你算姻緣的錢。”
樓棠月搖頭:“老身窺得天機,替人算姻緣,不能收銀子。”
如此,鐵柱也不好勉強,他轉頭,看了看依舊冷清的小攤,道:“婆婆,大家都不知道你算姻緣得準,讓我來幫一把!”
他手拿銅鑼,敲了一聲,伴着他洪亮的嗓音,竟是将周圍人的注意都吸引過來。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花婆婆算姻緣小攤,百靈百驗啊!”
看着有人給自己生意吆喝,樓棠月舒坦地靠在了木椅上。
聽着“當!當!當!”響亮銅鑼聲,好奇的人循聲走到攤子旁,看着破舊布幔上的字,再打量坐在攤位的老婦人和站在她身後身材高大的俊俏青年。
只覺這搭配看着有幾分詭異!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神色懷疑地看着吆喝的鐵柱:“你不是巷角賣鐵器的嗎?怎麽幫一個算命的吆喝,是不是收了她銀子!”
他話一出,周圍人都圍着這算姻緣小攤嘀咕起來。
鐵柱見此,又敲了手上銅鑼一下,急切道:“花婆婆沒有騙人!她替我相看姻緣,算出我與阿秀有緣分,在她勸說下,我昨日同阿秀順利相通了心意!”
有人聞此神色變幻,已經有迫不及待來試一試的準備了!
“我不信!這拿銅鑼的每日在此走街串巷,仔細一打聽,便能知道他的心意,不過湊巧罷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冷哼一聲,肥胖的臉上滿是不信。
陸烨聞言臉色一沉,他雙拳緊握,冷冷看向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打量他高大的身軀,眼睛微動,對上他冰冷的蘊含着将欲爆發着怒意的雙眸,他發憷地退後一步。
樓棠月起身,出手阻了陸烨欲向前的動作,她隔着白紗看過去,啞着嗓子:“你若不相信,可以讓老身試試!”
中年男子胖臉上的鷹鈎鼻微皺,他坐了下來,出言:“我可不會出銀子。”
樓棠月抑制住揍面前男子的沖動,冷冷道:“老身得天機指示,算姻緣是免費的。”
說着,她搖了搖竹筒裏的竹簽,清脆竹簽碰撞聲響起,樓棠月擡眼,看清了這中年男子腕間紅繩的去處。
一根竹簽掉落,樓棠月出手拿了起來,看了半晌上面的字。
“你要算這麽久?”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煩,但欲要拍桌而起的動作在對上這老婦人身後面色微冷的青年後止住了。
陸烨先是打量了一番圍着小攤看熱鬧的人,然後收回目光看向樓棠月,見她捏着竹簽不語。
下一瞬,只見她輕輕将竹簽抛回竹筒,然後微微搖頭,嘆息一聲:“怪哉!你的姻緣線很奇怪啊!”
什麽!
圍觀的人聽她這麽說,面上都浮現幾絲好奇之色。
唯有中年男子鐵青着臉:“果然是騙人的!只會說這模棱兩可的東西!”
樓棠月笑了笑,擡手,指了指他左手臂方向:“我說什麽,你應該明白!”
中年男子臉色霎時蒼白,他還沒開口,一個尖利聲音傳了進來:“劉富貴!你在這裏幹什麽!”
衆人見此讓開,一個瘦臉,高顴骨的女子叉着腰走進來,走到中年男子身邊,兇神惡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看向樓棠月:“你這老太婆是在騙銀子?”
“非也!我算姻緣是免費的!”樓棠月笑着道。
“什麽!”女子皺起眉頭,手指着中年男子發胖的臉,“你有了我,還想算什麽姻緣?”
中年男子臉皺作一團,焦急解釋:“算出來,我的天配良緣就是你!”
樓棠月“咳”了一聲,見女子狐疑的目光望來,她慢悠悠道:“老身算出,你夫君心悅她人,且已與她人心意相通了!”
“你胡說!”
中年男子怒而搶過竹筒,直接砸向樓棠月,在驚呼聲中,陸烨動作極快地拉走樓棠月,将人護在身後,竹筒和竹簽都砸在他背上。
他回眸,冷冷道:“你想死嗎?”
中年男子立刻偃旗息鼓,躲在瘦臉女子身後。
瘦臉女子挑起細長的眼,看向樓棠月:“你算出了什麽?”
樓棠月冒出頭,确信在女子手腕上看不見紅線後,她指向中年男子左臂方向:“算出與他心意相通之人在那個方向。”
瘦臉女子頓時踢了躲在她身後的中年男子一腳,中年男子“哎呦”一聲,肥胖身軀倒在地上。
女子怒聲道:“劉富貴!你果然還沒和那個狐媚子斷開關系,我要和你和離!”
說完,她向劉富貴啐了一口唾沫,轉身離去。
劉富貴肥胖臉上毫無顏色,周圍人皆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他自覺丢臉,恨恨看向算命的老太婆,然後掩着臉撅着屁股逃離這裏。
衆人笑過之後,只覺這攤子算姻緣還準,便紛紛上前。
樓棠月推開陸烨,理了理衣袖,慢悠悠坐回攤子上:“不急,一個一個來!”
甜蜜值!她來了!
這廂熱鬧,對面之處的客棧卻十分空寂。
客棧二樓,陳舊的木窗旁坐着兩人,其中一人目光遙遙落在下面異常繁鬧的攤子上。
他眸色清淡,毫無瑕疵的面容卻透着幾分漠然。
“怎麽,三殿下也對算姻緣有意?”鹿鳴烈狹長雙眸微眯,看向了對面的青年。
兩人剛剛将那攤子所發生的事全都收入眼中,不過一江湖騙子,這手法他看多了,自是不會在意,但他對面之人卻似乎對其有着莫大興趣。
裴聞雪收回目光,莫名一笑:“鹿判司便這般關心孤的事?”
鹿鳴烈霎時感到一陣壓迫,看着面前青年溫潤面皮下透出寒冷,他起身跪下,道:“其實是郡主對殿下多有關心,陸某絕無窺探殿下之意。”
裴聞雪眉梢輕挑,眸色幽深起來。
他含笑起身,扶起鹿鳴烈:“孤不過同你開個玩笑,判司莫要當真。”
鹿鳴烈笑着坐了回去,喝了口茶,擦了擦額間的汗,才道:“陸某之前之言,殿下考慮怎樣?”
那般誘惑,他不信面前之人能夠摒棄!
只見青年唇邊弧度漸深,意味深長道:“依孤之見,鹿判司提出的條件十分誘人,但還不夠。”
這還不夠!
鹿鳴烈眸色隐晦一閃,神色卻不變,他擡眼,心中下了決定:“若殿下同意,我将幫殿下除掉嘉貴妃。”
“那孤便翹首以盼了。”
鹿鳴烈神色松了松,起身躬身告辭。
果真有趣!
裴聞雪垂眸,打量手中茶盞中蕩漾的茶水,想着剛剛鹿鳴烈眸間閃過的殺意,喝了一口茶,玩味道:“欲而不知足,将失其所以欲。鹿判司,莫要讓孤失望。”
語畢,他轉眸看向遠處算姻緣的小攤。
遙遙望去,老婦人坐在木椅上替人相看姻緣,她身旁的俊俏青年有時替她搖竹筒,有時替她恐吓不識趣的人。
午時,俊俏青年端着兩個瓷碗,兩人一起用膳。
不知道說到什麽,老婦人輕拍了青年一下,半掀的白紗下,她勾唇,似在大笑。
那日只一眼,他便認出了馬背上的人是樓棠月。于是喊住他們,本想着将離京的适合時機告訴她,卻不曾想陸烨那般防備他。
而樓棠月似乎也怕他會怪罪陸烨,徑直站出來用她那雙他最熟悉的清透的雙眸與他争辯。
待陸烨,她親近友善,待他,卻是疏遠冷漠。
這般看似溫情的畫面卻如針般刺了裴聞雪雙眼,他收回目光,面色渾無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