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寬闊而塵土飛揚的官道上,一輛小而精致的馬車在馬夫的揮鞭催促下疾馳着。
車夫甩着長長的馬鞭,狠狠地甩在馬背上,嘴裏吆喝着:“駕”
路途并不平坦,偶爾經過坑坑窪窪的地方,車夫放緩點速度。
那馬已經跑了幾天,漸漸露出些倦态,但經不住車夫一味地趕着。
車裏坐着兩個小丫頭,一個紮着雙髻,規規矩矩地并排倚着車廂,眉眼低垂,看着怯生生的,年紀不過五六歲。
旁邊一個紮着同樣雙髻,身穿羅裙的女孩,衣着比身旁的人稍好些,看起來身量似比身旁的人稍高些。
馬兒一路疾馳,舉目四望,從平坦浩蕩的原地,到紅葉遍染的山林,飛鳥行過,毫無跡處。
半途中,稍大些的女孩兒半掀着簾子向外頭看過去,只見馬車從青翠的林子邊上跑過,後面卷起陣陣塵煙。
她看不見塵煙,只見前面眼前飛速劃過的一道道鮮豔的綠色,直達眼底。
從京城到宿州,路途遙遙,他們三人從京城陸家一路出發,到現在已有數日。
穿羅裙的女孩是陸家三姑娘,名喚陸凝,算起來如今不過八九歲。她母親原是陸尚書府上陸文遠的原配夫人,但雖說是原配,盧氏卻絲毫不受陸尚書的待見,反倒比不上一個妾室。
陸凝五歲那年沒了母親,盧氏一病嗚呼,她爹陸文遠草草行了喪宴,沒過多久就将妾室蔣氏擡了夫人,她那一雙兒女也一躍而成了陸府嫡子嫡女,端的是十分耀武揚威。
一時間京中誰人不知陸尚書寵妾滅妻,但抵不過蔣氏一張嘴左右逢源圓滑的緊,她又慣會在人中交際,沒過多久,京中人便又道陸尚書新擡的夫人,果真是個妙人。
但蔣氏不喜歡陸凝這個原配留下來的遺種,甚至連陸文遠也不喜歡這個女兒,為此陸凝一度十分困惑:為什麽她父親這樣不喜歡她?明明她也是父親的女兒。
後來天長日久,她從陸文遠對待蔣氏那一雙兒女的态度中琢磨出來,喜歡是天生的,不喜歡也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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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遠的漠視自然助長了旁人對她的嚣張氣焰,陸凝五歲前雖不受父親喜歡,但好歹母親尚在,生活尚算十分自在,蔣氏的女兒陸筠見了也她只敢嘴上說些難聽的話。
倒是母親死後,蔣氏一躍而上,陸筠開始變本加厲起來,常常欺的她無處可躲。
五歲以後的日子有些難挨,饑飽不定,無人看管,還要被陸筠隔三岔五的尋釁滋事,陸凝心想,蔣氏莫名尋了由頭将她趕出陸府,這或許不是一件壞事。
可至于什麽時候能回京,陸凝抓着車簾幽幽地想,她也不知道。
或許以後都難以回去,畢竟一個沒了母親,不受父親重視的女兒,實在引不起別人注意。
可她慣會自己安慰自己,又心道,陸家高門規矩多,生活繁瑣,被趕去舊宅也不是一件多麽難以忍受的事情。
自己一個人輕松自在,光是想到不用被人在臉上亂畫或是夜裏被人抓起來關到柴房,她就已經十分知足了。
“阿釵,你說我們什麽時候能到地方?”陸凝看着飛速向後的土坡問道。
叫阿釵的小姑娘支吾了幾聲,低着聲音回“阿釵也,不太清楚”
比起陸凝,阿釵的年紀更小些,被蔣氏派來跟陸凝一起回舊宅,說是讓她好好照顧三姑娘,但看她這樣子,怕是連水缸都夠不到,到底誰照顧誰呢?
來時,她院子裏用慣了嬷嬷被蔣氏一并派到廚下當灑掃的下人,一個也未讓陸凝帶來。
想到這,陸凝難得嘆了口氣,又看見阿釵膽怯的樣子,心裏揣着一絲無奈,安慰道“阿釵啊,往後我們一同生活,人少就沒那麽多規矩,你”
她比劃了一下,開着玩笑:“盡可以自在些,宿州舊宅雖然不比陸府,好歹你主子我應該不會給你氣受,事情也少”
雖然日後生活免不了會苦一些,比不上陸府那樣華貴,但有得,就必會有失嘛。
阿釵聽到陸凝說這話,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江叔,還有多久能到啊” 隔着簾子,陸凝朝外頭喊着。
江叔的聲音和揮舞馬鞭的聲音一起傳進來:“大概一個時辰吧,小姐再堅持一會兒”
“一個時辰啊”陸凝重複了一聲,又伸頭向外瞧了瞧,此時換了景色,青翠平整的林子換成了低矮的山丘。
不遠處還有座高山,山上有些光禿的地方,隐約可見一些移動的黑點,陸凝疑惑地盯着那些黑點看了一會兒,沒瞧出來那是什麽。
終于在日暮裏,他們到達一個了滿是低矮屋子的村落。
蒼山爾爾,群山環伺。村子最前頭,在風裏有一個牌子穩穩地紮在泥土裏,上面清楚的寫着“廬山村”,
蔣氏所說的宿州舊宅,就在廬山村,陸凝沒想到陸家曾經的宅子竟是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一時愣住了,連阿釵都暗自驚了下。
馬車進了村,沒往村子深處走,只在外圍處走了一會兒,停在一幢二進的院子面前,江叔從車上跳下來,将手裏的鞭子收了收,沖着車內說道“小姐,到地方了”
阿釵最先探頭探腦地出來,看了看遠處的景象不自覺皺了皺眉,似是沒想到這地方如此破敗,有些驚詫似地,然後輕聲細氣地沖着簾子裏道“小姐,我們到了,阿釵扶你下來吧”
她扶着車門下來,一雙小手連陸凝的胳膊都拉不住。
陸凝掀開簾子,擺了擺手,示意她站開些,自己猛地跳了下去。
陸府舊宅多年未曾住人,院子裏荒蕪又破敗,四角的牆垣有些塌,可以看見四周的林木綠盈盈的,長得十分旺盛,偶爾幾株枯木枝桠在夏日的熱風裏飒飒作響。
他們走進去,見院內地磚裏長出來的草植有些正茂盛,遮掩了整塊地面,有些卻是枯敗地趴在地上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陸凝想,這真的是殘斷壁,荒涼的緊!這地方真能住人?
江叔在一旁含笑,像看出了陸凝臉上明顯的質疑,道:“收拾打理一下,還是可以住的”
阿釵低聲嘟囔着:“這麽破,怎麽修?三姑娘怕是連銀子都缺乏的緊吧”
可不就是?陸凝自幼時起每月攢下的月錢,也不知道夠不夠這一頓揮霍的。
好在江叔此時說:“小姐不用擔心,小人會些木匠磚砌的活兒,這些事都不打緊”
盡管如此感嘆,但日頭已過,他們還要趕緊在天黑之前将東西安置好。
于是陸凝吩咐了阿釵一同幫江叔把行李挪了進來——她出來的時候帶的東西不多,加起來總共不過兩個紅木箱子。
二進的院子除了一個正房,還有兩間廂房和幾間耳房,陸凝将行李收拾好後天色已經暗了,冷鍋殘竈無從下手,只得吃一些路上的幹糧解餓。
陸凝道:“幸好早上還剩些餅子,今天先湊合吃些,明日再想辦法吧”
阿釵頗有些不情願,手裏拿着餅子有一口沒一口嚼着,嘴角扯着,不知在想什麽
。
陸凝見狀,也沒說什麽,只是想到院子這般破敗的情景,陸凝頭一回感嘆生活不易,自己之前約莫是樂觀過了頭。
不多時幾人吃完了餅子,她對阿釵和江叔說“趕了一天的路,今天早些歇息,明日還有的忙呢”
江叔和阿釵道:“是”
他們照例住在旁邊的耳房,阿釵将正房稍微收拾幹淨了些,大致可以住了人,
她皺着眉忍不住說道:“小姐,這樣的房子怎麽住的了人?未免也太破舊了些。看這樣子,怕是連個大些的風雨都擋不住”
陸府的柴房都比這寬敞幹淨!
陸凝扯着身邊床上落下來的穗子,說:“畢竟是舊宅,自是比不上陸府,不過已經是比着旁的屋子好許多了”
他們來時,瞧見路旁低低趴着的屋子,大多以黃土築成,沒有半塊青磚奠基,豈不更加凄慘?這宅子好歹還是青瓦白牆,足以抵擋風雪了。
她苦中作樂似地:“好啦,今日就先将就将就,明日尋些人和江叔一起好生修繕一番,其實還算不錯啦”
阿釵抿着嘴,看起來十分不高興,陸凝無奈,這小丫頭,看起來怯懦,小心思倒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