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晴了兩天，門後的小路也漸漸能走人了。一個清晨，範大娘便來叫陸凝進山了，她仍舊背着那個破舊的竹簍，陸凝和阿釵稍收拾了下，換了身輕便的衣服三人便出發了。

進山的路已經被人踩的寬闊，山路險陡，林子邊上都是一些雜亂的灌木叢，陸凝即便穿的輕便收身，也難免剮蹭幾下。

範大娘倒是利索，雖然看起來身體壯碩，但在林子裏卻十分靈活，邊走便回身說笑“陸小姐怕是沒出來過吧，這路可不好走，小心着些”

陸凝應了一聲，忙低着頭專心走路了。

到了林子深處路平坦一些，範大娘便放下竹簍在樹根底下翻找。陸凝順着林子的光線看過去，枝桠橫生的枝杈遮擋了大部分的日光，因此顯得更加陰涼，樹下雜生着各種植物，鮮豔芬芳，偶爾還傳來陣陣清香。

陸凝看了一會兒，問道“範大娘，你進林子一般都采些什麽啊？”

範大娘一邊忙，一邊說道“那可多了，像這種看起來灰撲撲不起眼的蘑菇就是好東西”她拿起手裏的一朵傘狀的蘑菇，

“逢季節了村裏人都會來摘，自己留一些，剩下到拿到鎮上，運氣好了有錢人家會一起收走，不過現在時令要過去，之後就不常見了”

“還有這個”她手裏拿着一個姜黃色的果子，道“這種酸漿果，也可以賣給鎮上的藥鋪”她一邊摘一邊介紹，不多時竹簍裏就雜七雜八的放了不少東西。

“小姐，你看你看，這蘑菇好漂亮啊”阿釵蹲在一顆老樹底下叫道。

陸凝看過去，看見阿釵手上就拿着一多顏色極為豔麗的蘑菇，于是道“阿釵，那個約莫是有毒的，你趕緊放下吧”

聽到這話，阿釵吓得立馬将那蘑菇扔了老遠，“真的嗎？”

範大娘看過來，“嘿，還真是，阿釵姑娘可別亂下手，這東西看起來好看，吃起來那可是會要人命的”又好奇地問“陸小姐怎麽知道有毒？”

陸凝笑了笑“從前看過一本風物志，上面提到過”

範大娘朗聲笑了笑，“這些都被村子裏的人摘的差不多了，等會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那地方才叫寶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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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往林子深處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會兒，眼前突然開闊，陸凝便看見這是一片果林。範大娘這才将背簍放下，舒展了一下腰身，說“這地方是我無意間發現的，許是在林子深處比較隐蔽一些，所以沒什麽人來。每年這時候，這片果林就長滿了各種果子，鎮上的人可喜歡吃了。”

這一片果林繁雜，陸凝看過去有一些她在風物志上看見過，比如那些低矮的長滿山楂的樹，以及一些青梅果子和野桑葚。

阿釵得了範大娘的指引，已經摘了一個在衣服上蹭了蹭咬進嘴了。

範大娘雖然見多識廣，但也僅僅挑着自己熟悉的果子放進背簍，陸凝各自摘了一些放進背簍，阿釵也摘了一些，問“這些果子長的不錯，大娘除了販賣，可有其他用途？”

範大娘疑惑地說“其他用途？帶回去都作果子吃，權當作零嘴啦”

陸凝看着這些果子，想起自己早先以前樹上看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酒，似乎同這些東西眼色差不多，遂問道“不可以做酒來喝？”

範大娘哈哈笑了兩聲“用這做酒？我們都是喝些米酒，尋常人家對付兩口就行，沒多大要求”

陸凝嘟囔了兩句，道“這樣啊”

直到範大娘将背簍裝滿，陸凝和阿釵也裝了一些，幾人才回去。

到底是小孩，背着兩小背簍果子到家時，阿釵已經累的龇牙咧嘴，陸凝也覺得自己的背仿佛斷了一般。

她邊揉着背便說“小姐，這山可是不能再爬了，好玩也不能再爬了”

陸凝笑了笑“這不讓你也鍛煉鍛煉身體”

阿釵給自己捏了兩下，走到陸凝身邊給她捏起來“阿釵給小姐捏捏吧，不然明天肯定要疼的起不來了”

阿釵捏的舒服，陸凝一時在椅子上就起不來了。一邊捏着，陸凝想起來什麽，說：“對了阿釵，明天你去一趟鎮上幫我買些東西回來吧”說着，起身拿起筆在紙上列了一個清單。

阿釵擰着眉看了一會兒“小姐買這些做什麽？”

陸凝神秘地笑了笑“明天回來你就知道了”

今日上山見的東西頗多，山果山花，清泉草藥處處可見，她想起自己在書上瞧來的那些釀飲配方，也想自己做來試一試。

在陸府時，無人看顧，她曾因好奇對着書在院子裏搗鼓過一陣，只是那時材料不全，做出來的釀飲只是苦，卻無甘甜，如今倒是可以再試一試。

看陸凝拿這些果子忙來忙去，阿釵驚訝又疑惑，一再追問“小姐，你這是做什麽呀？”

“小姐，這麽多果子夠嗎？”

“小姐，這糖什麽時候放進去？”

“小姐，這水要放多少？”

陸凝終于不耐煩了，她深吸一口氣，道“阿釵，看到外面院牆旁邊我們種的菜了嗎？”

阿釵看了一眼“那菜怎麽了小姐？”

陸凝“這裏不用你忙，你去瞧瞧哪些需要澆水，去拎着水桶過去澆一澆”

阿釵猶豫了一會，離開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十分好奇的樣子。

沒了打擾，陸凝回想着步驟，将熟透的梅子蒸爛去核，加鹽和紫蘇幹，混着姜絲甘草，然後在日頭底下曬至紅黑色，便收了起來。

又将楊梅濾汁，慢火熬煮封存，她加了些蜂蜜，聞起來十分香甜。

上山時摘的果子很多，陸凝想起自己從風物志上看見的方子，疑心自己竟然記得如此清楚，她照着方子做了許多種釀飲出來，一一擺在桌案上，只忙到傍晚，才垂着腰起身。

阿釵這個時候進來，看見架子上整整齊齊擺着幾個大罐子，好奇地伸手打開看看，一時被罐子裏面各種紅紅綠綠泛着酸甜味道的果醬給吸引住了。

“來，小姐給你倒杯楊梅的，你嘗嘗”

阿釵小口抿了一口，目光亮起來：“酸酸甜甜，很好喝啊”

陸凝拿了兩罐用繩子綁了吊進井裏：“暑熱的時候喝一些十分解渴，現在中午日頭還不小，明天你可以試試”

阿釵趴在井邊往裏看：“想來一定十分解暑”

小威和小荷常趁着範大娘上山時溜過來，看見阿釵從井裏提了罐子出來，問：“阿釵姐姐，這罐子裏面是什麽？”

阿釵神秘兮兮地，一人到了一杯出來，道：“解暑的釀飲，嘗嘗看？”

倆小孩一人捧着一杯，小心地在嘴邊抿了抿，眼睛一涼，然後一飲而盡：“好甜呀”

三人湊到一起捧着釀飲小口小口喝，一臉滿足。

陸宅成了兩個孩子的好去處，一來二往間，兩家關系倒是越發好起來。

沒過多久，族裏住在祠堂的蘭婆來了，這真是稀客。陸凝從來只聽過族中的蘭婆住在祠堂，鮮少出過門，除非族長有事情囑托給她，今日不知為何突然上門了？

陸凝沏了茶端過去，雖是小孩子，但她自小察言觀色，言行已同大人無異，她問：“蘭婆今日突然來，是有什麽事和凝兒說？”

那蘭婆年紀大了，但腿腳麻利精神抖擻，絲毫不見老年氣，她先是瞧了一眼打理幹淨雅致的院落，然後嘗了嘗那茶，半天才道：“你回來族中已有些時日了吧”

陸凝算了算：“差不過将将兩月了”

蘭婆粗啞的嗓子說道：“兩月也差不多能認得一些族中人了，看你住的妥帖，想必也能适應這裏的生活？”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難道如今想起來關心自己一番？陸凝回道：“能适應的，只是凝兒年紀小，家中又無長輩操持，所以還不曾和族中叔伯有過多來往”

蘭婆沉聲道：“既然回來了，往後有機會需得好好拜見拜見，即便沒有長輩，也不可這般不懂規矩。不過你确實年紀尚小，此事也不急于一時。我今日來，倒是有另一事要交代你”

陸凝：“蘭婆請說”

她話音一轉，問道：“今日怎不見兩個小娃娃來你這兒？”

阿釵在一旁解釋：“範大娘今日在家，故而就沒來”

豈料蘭婆突然變了臉色，看向阿釵，道：“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她突然發作，倒讓陸凝有些不知所措，她怔了怔，示意阿釵自去忙着，道：“阿釵在我身邊随意慣了，蘭婆不要和她計較，畢竟還是個孩子”

蘭婆哼了聲，道：“就是你如此放縱，所以身旁人才這麽不知深淺。還有那個範家的，說是和族中叔伯來往的少，但我瞧着你倒和那範家關系不錯”

這就稀奇了，陸凝心道，她自來到這裏，族中人雖明面上道她是京中那家回來的人，面上客氣着，但說到底只當她是個沒有長輩管教的野丫頭，有些鄙薄看輕。

誰也不會刻意和她一個孩子打交道，有時看見她和阿釵兩個人小小的個子費力打理外面的園子，也不曾上前問上一句，端的是态度冷漠，如今蘭婆這意思，是責怪自己不懂禮數？

她道：“範大娘平日幫我良多，所以就和她來往就難免多了些”

蘭婆嘴巴往下一拉，不滿道：“你這是在責怪族中對你照顧不周？”

陸凝忙說：“凝兒并無此意”

蘭婆就道：“範大娘并非我族中人，不過是個外來戶，我今日來就是同你說一聲，你剛回族裏，許多事情不曉得，往後少和那姓範的外姓人來往，不然日後惹了麻煩，縱是你年紀尚小不懂事，也難免被罰”

陸凝一知半解地聽着，那蘭婆把話說完，拄着拐杖就外走，阿釵慫着腦袋去送人，沒敢再說一句話。

回來後，阿釵嘟着嘴不滿地問：“為什麽不讓我們和範大娘來往？難不成他們有什麽過節不成？可關我們什麽事”

陸凝也不清楚，但每人心中自有一把秤杆，是非好壞全在自己，于是說道：“無妨，往後該怎樣還是怎樣”

“可若是他們來找麻煩了怎麽辦？”

陸凝攤在椅子上，頗有些無所謂：“他們還能把我們兩個孩子打殺了不成。好了，把楊梅汁拿出來，我要敗敗火了”

阿釵邊回頭邊說：“今日也不熱啊”

陸凝聲音悠長：“暑熱要降，心火也須敗一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