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祭祀禮前一日,阿釵嚷嚷着拉她去看熱鬧,陸凝拗不過,便跟着一起去了。

清水溪邊上的空地上提前架起了一座一人高的臺子,原來是族長請了一班戲臺過來吹吹打打,一群孩子在底下鑽來鑽去,笑聲嘻嘻哈哈的。

臺上那些人商量着明日的曲目,陸凝覺得這畫面有趣,站在一邊瞧了一會兒後,就見其中一個人個子高大的人走下來,到水溪邊上掬了一捧水潑到臉上,那條看起來吓人的疤登時褪色了不少,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個格外清秀的男子。

陸凝看着新奇,出神地看了一會,那人已經将臉上的顏料都洗了下來。

約莫感覺出來有人盯着他看,回過頭來時正好碰上陸凝的目光,擰眉站了一會兒便走了過來,直言道“小姑娘,你方才盯着我看做什麽?”

陸凝也不見羞郝,直言誇贊道“看你方才的妝容有趣”

他撲哧一聲笑了,被這小姑娘得爽朗的話語驚到,說“小姑娘,你是誰家的?

這樣同我說話,小心等會家裏人罵你”

陸凝不解“為何?”

阿釵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小姐,我們還是不要同這些戲子伶人說太多了”

那人聽見了阿釵的話沒有半點怒氣,只笑了笑說“早些回去吧小姑娘”說着便離開去了臺子上。

阿釵道:“他們這些戲子最是不受人待見的,小姐切莫跟他們走的太近”

陸凝輕輕捏了捏他的臉:“你人不大,聽人學東西倒是快”

戲子伶人是他們口中所謂讨下等生計的人,無論臺上多麽自信從容,臺下依舊得處處小心翼翼。

陸凝看着他利索上臺的背影,不禁想,他們要他臺上風光無限,卻又要在臺下将他們踩進泥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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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臺下擠滿了廬山村的人,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全都擠在臺底下。陸凝到時,只能站在外圍聽上面咿咿呀呀的唱腔和底下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臺上地聲音嘹亮,饒是陸凝這個門外漢也聽的出來那吼聲種滿含的憤恨。

旁邊人說這一出《三岔口》唱的好,戲子的打戲動作十分精彩,她卻看不出門道,甚至連臺上人都看不太清,只能看個熱鬧。

不過據說臺上人裝扮精巧,動作幹淨利落,想來是技藝精湛。

“陸姐姐?”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陸凝回過頭,看見小威小小的個子正伸着頭往前看。

“小威?你怎麽在這,你娘呢?”

小威說“今日村裏熱鬧,我娘特意準許我出來玩的,她在家給人逢衣服呢”

陸凝見他擠在人腿邊上,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臺上人影,便笑了說“你看得到?”

小威苦了臉,暗恨自己個頭太低,說“看不到!”

陸凝笑了聲“真巧,我也看不到”

小威渾圓的眼睛轉了幾轉,突然想到一個好法子,神秘地湊近了,道“陸姐姐,我帶你去個可以看清的地方吧?”

“哪裏?”

“那要保密”

陸凝直覺不是什麽好地方,她等會還要回去,便說“你去吧,姐姐等會還有事,你自己注意安全”

小威也不在意,幾個轉身,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就沒了蹤影。陸凝看了一會兒,覺得臺上的聲音實在太遙遠,近處只能聽見下面人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便叫了阿釵回去了。

路上經過陸氏的祠堂,門口擺着各種貢品,一個年邁的婆婆嘴裏振振有詞說些什麽,旁邊圍站了一圈同樣年長的人,其中還有明爺爺。

陸凝聽到其中一個人對那婆婆道“蘭婆,明日将這些投到清水溪,今年也算圓滿了”

“誰說不是呢”

“希望來年更好一些吧”

陸凝想着直接過去就不打照面了,明爺爺卻遠遠叫住了她

“小丫頭,沒去湊熱鬧啊”

陸凝只得沖着他們笑了幾笑,走上前去,說“明爺爺好,幾位長輩好”

又說“去過了,但是日頭曬得不太舒服,就想回去歇歇”

還沒等明爺爺說什麽,旁邊人就問“這就是京城陸家那個丫頭?”

明爺爺笑哈哈地說“是啊,小遠那孩子的女兒都這麽大了”

蘭婆拄着一根細長的拐轉過身,看了她一會兒,聲音有些沙啞,說“文遠家的,既然來了,給祖宗上柱香再走吧”

她粗糙布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遞過來幾支香,陸凝拒絕不下,只好接過來恭

恭敬敬地行了禮。

鼻尖傳來一股線香的刺鼻氣味,還混雜了些說不清的味道。

上完了香,明爺爺道“前兩日我釣了些魚,丫頭,你有空拿些回去吃,瞧你這小身板,風一刮都得吹跑喽”

一人埋怨着“明叔,你那釣的魚我跟你要了幾回都不見你給我,現在倒是大方了”

明爺爺瞪了瞪他“你這五大三粗的個子,再給你補都要頂破天了,還吃”

陸凝急忙道了謝,稱改日去取,又再三道了別才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祭祀禮操辦了三天,戲臺也唱了三天,臺上戲腔咿咿呀呀,臺子底下一張黑布蓋着,孩子在裏面四處穿梭,同樣的熱鬧。

最後一日那天,京裏卻突然來了人,是管家手底下的杜平。

“三小姐,夫人說了,這馬上年關,府裏事情多騰不出手來,特意讓小的給小姐将您院裏的一些舊物送過來,讓小姐且安心在這呆着”。

面對陸凝這樣一個尚算孩子的姑娘,他傲慢的語言掩都掩不住。

陸凝看着那可憐的一箱子舊物,語氣淡漠“勞煩,東西既已送到,我這裏簡陋就不多留管事了”

杜平也沒想着多留,大夫人讓他過來看看這個三小姐的情況,若是過的不好,恰就合了大夫人的意;若是過的不錯,他也不介意添些麻煩。

但陸凝名義上畢竟是陸文遠的女兒,若是真的餓死,在宗族裏面,對陸文遠的名聲有損,所以明面上還須得過得去,于是說道“夫人說了,小姐若是有什麽事,也可以交代小的傳信回去,雖說年節正忙碌,但小姐的事,夫人也不會不管的”

陸凝笑了一聲,只是這笑不達眼底,“那就勞煩管事替我謝過母親了”

杜平站在院子裏向四周看了看,左右兩個廂房仍是破敗的樣子,院子裏生火的爐子還冒着嗆人的煙味,心下了然,笑道“小的府裏還有些要緊事,就不在這多打擾小姐,現下就先回去了”

陸凝點了點頭,道“阿釵,送客”

阿釵在這生活了一段時間,原本活潑的性子已經漸露,眼下見了杜平,倒是又變得怯生生的,她亦步亦趨地跟在杜平身後。出了院子,

陸凝看不見了,心中的煩悶也就少了些。

阿釵回來後,問“小姐,杜管事這是什麽意思?我們要一直在這呆着了?”

陸凝道“約莫是吧,怎麽,這裏呆着不好?”

阿釵嘟囔着嘴,說“好是好,但小姐好歹是陸大人的女兒,總窩在在這犄角旮旯的地方,難免受委屈”

陸凝說“你家小姐沒有委屈,倒是看你先委屈上了,怎麽,是你那一籠鴿子養的不夠盡興?”

陸凝可瞧見,從鎮上帶回來的幾只鴿子在阿釵的精心照顧下,個個都是膘肥體壯,簡直比她這個落魄的主子生活的還要好。

阿釵惱羞成怒“小姐又打趣人”說着便跑開了。

京中會來人,這是陸凝沒料到的。不過轉念又一想,這也符合蔣氏的做派,她總是樂于在明面上将所有的事情打點的妥妥當當,不讓人挑出錯來。

再過兩個月就是年關,到時全家聚在一處,若是發現少了她一人,陸文遠會怎麽想?蔣氏自然會有一番說辭,所以拿杜平來堵一堵她的嘴。

但是老實說,陸文遠真不一定會提起這事,其他人自然更不敢觸蔣氏的眉頭,某種程度來說,蔣氏真是多慮。

這事很快被陸凝抛之腦後了,因為冬至将之,她打算好好犒勞犒勞自己,但想起上次阿釵搗鼓出來的魚,她摸着下巴沉默下來。

阿釵這小丫頭,做事麻利機靈,但年歲小,于做菜一道,因為學藝尚淺,只能做些簡單的,陸凝要求不高,也就簡單的吃着。上次從明爺爺那裏拿回來的魚,阿釵頭一次将魚燒了個全黑,兩人看着出鍋的魚,極有默契互相看了一眼。

“小姐,要不然,今日還是吃面吧?”

陸凝看着那魚,贊同的點點頭“我覺得,面就挺好的”

于是一條魚被扔到門口喂了路口的狗。

自那以後,這丫頭反倒是跟做菜杠上了,整日就兩件事,做菜喂鴿,陸凝見狀,也懶得說她,只随她去了。

想來,手藝應當是有些長進的吧?

一大早,她給了阿釵一些銀錢去鎮上買豬肉,順便稍些菜回來,然後想起來明爺爺次次不落的釣魚技術,秉着能不花錢就不花錢的原則,她整了整衣服拎了壺酒便往溪邊走去。

明爺爺果然又坐在河邊,水裏沒有結冰,他的桶裏已然有了幾條個頭小一些的魚了。

見陸凝過來,明爺爺道“丫頭來啦”

陸凝将手裏的酒放下,道“哎,您今天看起來收獲不錯”

明爺爺低頭看了一眼,笑了“可不,今天餌料放的多”

陸凝看着魚,道“那我今天可是要向您讨些便宜了”

“哪兒的話,先前兒就說了,這魚你盡管挑了拿回去,老頭子也吃不完,圖個樂子罷了。”

陸凝于是就挑了條中等肥壯的魚提了回去。

阿釵手藝果真進步不小,陸凝邊吃邊誇她“我們阿釵的手藝現在真是越來越好,哪天說不定都能趕上酒樓大廚了”

阿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小姐說的這麽誇張”

陸凝嘿嘿笑了聲,看起來有些小孩子的天真。

用過飯,陸凝讓阿釵将多出來的部分分成兩份裝到食盒裏,一份讓阿釵給明爺爺送去,一份打算給範大娘家兩個孩子嘗嘗。

趁着午膳未過,陸凝提着食盒慢悠悠地走了過去,路上碰見小荷抱着一個小桶踉跄地往家走。

陸凝叫住她,說“小荷?你怎麽一個人,你哥哥呢?”

小荷嗓音稚嫩,口齒卻清楚“哥哥去小胖家送衣服了,小荷也幫忙去送了”

陸凝不知道小胖是誰,便蹲下來拿過她手上的桶,捏了捏她紅彤彤的臉,說“小荷現在可真了不起,都能幫你娘幹活了呀!你娘呢?”

說到這裏,小荷的嘴迅速癟了下去“娘不舒服,好幾天都沒起來了”

陸凝跟着她回到家,果然見範大娘病倒了,屋子裏還有些堆着沒洗的衣服,範大娘病歪歪地要從床上起來。

“可別,你先躺着吧?怎麽病的這麽重”陸凝擔憂地看着她

範大娘咳了幾聲“估計是前幾天夜裏着了涼,沒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陸凝扶着她半坐起來“最好還是瞧一下大夫吧”

範大娘卻執意不肯,冬天本就難挨,再花錢瞧個病,就更難了,她如何願意去?陸凝別不過她,只得問道“小威去誰家了?我帶了些吃的過來,剛巧中午你就別起來做飯了”

範大娘感激了一陣,道“南邊大江媳婦家的衣服,昨天剛收拾利索,我這身子也沒法動,只能讓這倆小的去了”

正說着,小威從外面回來了,陸凝看過去,他又是一臉的烏青,範大娘看了他一眼,到底沒說什麽,只是招呼他趕緊洗了手過來吃飯。小威

看起來倒沒什麽不高興,仍舊是一臉開心的說着笑。

陸凝見勢也沒再問,只是心中總覺得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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