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到了第八個年頭,一個極為尋常的日子,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的陸家人卻突然再一次出現在小院裏。
“三小姐,老奴這次來,就是特意接您回去的,您這”江管家看了看陸凝端坐在堂廳不準備動身的樣子,說“您這樣,不是讓老奴為難麽?”
陸凝這幾年別的沒什麽變化,單是養出了氣定神閑的脾性,她也沒看江管家,自顧自喝了杯山泉水泡出來的茶,茶香在口中彌漫,她方才張口“陸府人都知道我在這思過,前幾年江管家派人來過,應當知曉我一直疾病纏身走不得遠路,如今自然也是這樣,勞煩江管家就如此
回去交差吧”
她在這生活的自在,想讓她回那狼窩?她才不幹!
江管家臉上作了難,之前是大夫人還說讓三小姐最好是老死在這窮鄉僻壤不要回去。誰想到這沒過幾年就生了變故,三小姐不僅沒病死在這,反倒陸家老太太先亡故了。
若是旁人來吊唁時提起這麽一嘴,道陸家夫人連祖母去世都不讓人回來見最後一面,那蔣氏就無顏在京中貴人圈子裏立足了。
可這三小姐又不是個物件,說搬走就搬走了,她要死活不走,自己也沒辦法不是?
江管家只得說了實情,道“三小姐,您此番非得回去不行。原本夫人不讓提前說,怕您過度傷心,但事到如今,老奴也不得不實話實說了。老夫人她,過失了”
老夫人去世?一直在家廟靜養的那位素未謀面的祖母?
陸凝自出生起似乎就沒見過這位老夫人,只聽說陸府有這樣以為祖母。
既是如此,自己确實得回去了。
但因為并未相處過,聽起來也陌生的很,所以她此時聽到這話也着實沒什麽傷心的情緒,可面上得做出驚訝的樣子,于是語氣傷感,道
“啊?竟是這樣?管家怎麽不早說?雖說我現下确實身體不适,還能正常說個話,諾,那牆邊才剛倒了幾味藥。但生死大事,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回去送祖母一程的”
江管家看了過去,說道“三小姐說的是,奴才給您換輛舒适些的馬車,再叫個大夫跟着,這樣路上也能以防萬一,到了京城尚有更好的大夫可以給三小姐瞧病,您自是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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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凝點了點頭,心道,他方才故意不說,想必是蔣氏吩咐他先瞞着。若是到了京城她穿的不得體的衣着回去,怕是要被所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于是對江管家說道:“管家稍候一會兒,我進去收拾些東西,我們便上路”
江管家頭上冒着汗,沒想到這個三小姐這麽難應付,自己只怕壞了夫人的打算。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她許多東西都在這個小院裏,帶不走也挪不動。于是進屋收拾了些衣物和常用的物件,将臺子上做的一些小玩意兒收進匣子裏,一股腦合上裝了起來。
打開另一個匣子的時候,裏面還放着一只小蜻蜓,好像被人遺忘了太久已經變了顏色,陸凝拿在手裏想了想:“還是帶上吧”,又将剩餘的一些銀子收好放在随身的箱子裏。
直到江管家等的急了,陸凝才收拾妥當,雖說東西不多,到底還是有三個箱子,江管家一把年紀不好搬,陸凝還是托了其他人才把它們搬上馬車。
她來的時候坐的是一輛簡陋且颠簸的車子,現在回去了,馬車仍舊破爛,不過比之前的好些,至少看起來不會像來的時候那樣坐的那樣難受。
馬車跑了三四日,才終于到京城,下車的時候,陸凝揉着自己酸疼的腰又想:果然不管什麽車,只要路程夠遠,總能讓你丢半條命。
天已經黑了,陸府門前兩盞通白的燈籠高高挂着給人打着光,後面高高的門檻,堅厚的大門依舊如從前一樣。
陸凝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從前覺得門檻高不可跨,現在再看也不過如此。只是如今裏面挂滿了白色綢緞。
她惶然望着那門樓,好像數年前站在門口時那樣,又回到了過去。
“三小姐,我們進去吧,老爺夫人還在等着呢”
陸凝回過神,跟在江管家身後一路進去,陸府很大,她從小就知道,每個院子之間隔着老遠的距離。她一路走一路看,也勾起了些從前的回憶。從前,她
就是穿過這重重疊疊的院子去到母親的院子裏,去請安,去接受訓斥。
陸府的人都在靈堂裏,裏面厚重的棺椁讓人無端生出些恐懼來。見陸凝回來,他們暗暗打量着她。
她也在暗暗打量着他們。陸文遠和兩位叔叔跪在兩旁,身後是蔣氏這些家眷。雖是靈堂,可他們臉上也并無多少真情實感的哀痛。
陸家祖母同陸家的關聯并不深,她一直在家廟修養,和家人的關系也并不親近。
隔旁跪着的那些,大約是她的兄弟姐妹,時隔多年,許多人她也認不出來了。
她作了哀傷的樣子,上前添了幾炷香,對陸文遠及衆人行了個不算标準的禮道“父親,母親,女兒回來了”
陸文遠看着她,像是在回想他什麽時候有這個女兒,而後沉着聲道“回來就好,也送你祖母一程”
蔣氏接過話,說“你走的時候還小,一眨眼都這麽大了。大家變化都不小,想必家裏人都不認識了吧,今日剛好也認認人”
她手指過去一個個說着,這個是二嬸娘,那個是三嬸娘。穿綠衣服是二姐姐陸筠,穿深青色長袍是大哥陸銘臣,還有四妹,五弟什麽的,一圈介紹下來,陸凝簡直頭腦發懵,一時間沒這麽多應酬的容量。
陸凝面上客客氣氣第應付着,直到蔣氏将人介紹完。
二嬸娘面相溫和,手上牽着一個兒子銘繕,說“凝兒在外頭生活了這麽久,如今回來了,可得好好調養調養”
陸凝不尴不尬的,說道“多謝二嬸娘關心”
陸筠道“是啊,在舊宅修養了這麽久,現下瞧着,想必三妹妹的心性比我們沉穩不少”
陸凝看過去,只見她這二姐陸筠身穿一身素衣,倒是還和小時候一樣,更加顯得有些刻薄。
陸凝面上淡淡的,說“二姐過謙了,母親将我回送舊宅,本也是讓我修身養性懂些規矩,如今只盼望不辜負母親的好意”
陸筠站在一旁輕哼了聲,沒再作聲。
蔣氏看起來倒是十分滿意似地“凝兒看起來倒是知禮了不少,是不是老爺?”
陸文遠一直未曾作聲,看着這個多年未曾見過的女兒,十分陌生,但又覺得有些熟悉,長大後的陸凝很有些盧氏的樣子。
他道“既然回來了,往後行事多聽你母親的囑咐,切勿再行錯事了 ”
陸凝乖巧應着“是,父親”
陸府一衆子女在靈堂了跪了一地,陸凝坐了許久的馬車,此時也跪在靈堂,院子裏燭火通明,她卻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格外有些陌生。
她的行李還放在江管家的馬車上,陸文遠和蔣氏沒有提起說要讓她回院子先休整一番,其餘人也就沒人說起。陸凝只得吩咐了江管家将馬車上的東西先放好,明日再做打算。
靈堂裏沒有哭聲,幾個小孩子老老實實的倚在母親身上睡着了。
四處一片安靜。
第二日晌午,不少賓客來吊唁,都是陸文遠在朝堂上的同僚,抑或是陸家的一些遠近親戚。蔣氏客套地在其間周旋,比陸凝離開之前還要游刃有餘,看起來許多都是和她有些交情的。
陸凝剛回府,許多人都不認得,人家也不認得她,只當她是陸府哪門子的親戚,陸凝也就在後面躲着,圖了個清淨。
傍晚,送靈隊伍将棺椁送進陵園下葬結束,下人收拾着靈堂,衆人一臉厭色地回來就要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好像将陸凝這個剛回府的人忘的一幹二淨。
陸凝在後面慢悠悠地跟着,想起今日自己還不知宿在哪裏呢?還是以前的院子?但她方才瞧着那院子似乎已經坍塌了。
一群人進了門口便分開了,陸凝想了想,在蔣氏和陸文遠回去主院之前,輕聲問道:“母親,父親,我可還是住在原來的院子?”
蔣氏回過頭來,似乎才想起來似地,“你瞧母親這腦子,你原來的住處屋子有些損毀,暫時,暫時先”
他看了一眼陸文遠,他并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說些什麽的打算。
陸筠輕飄飄地說道:“落雪院那地方不就挺好的?母親不如讓三妹先住到那裏去?”
蔣氏道:“哦,對,落雪院也行,凝兒你就先住那裏吧”
落雪院?陸凝沒什麽印象,她道:“是,母親”
陸文遠道“你剛到家,許多規矩還不懂得,這兩日就跟着多學學,明日還有事要忙,大家也別耗着了,回去歇着吧”
蔣氏面上囑托着“你剛回來,我讓金嬷嬷在你身邊照顧。額外還有個小丫頭你也用着,不合适就跟母親說”
陸凝一個人習慣了,猛然間這麽多人就有些不習慣,就說“母親,不用如此麻煩,我習慣清靜些”
陸筠挽着蔣氏的手“娘,三妹妹定是自在慣了,您這麽安排,反而不趁妹妹的意了”
陸凝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沒出聲。
倒是陸文遠皺着眉,不滿“好歹是陸府嫡女,不可這麽懶散沒規矩”
陸凝正要點頭,就聽蔣氏道“是啊凝兒,往後出入沒個丫頭怎麽行,讓人看了笑話。此番你回來,日後就在家裏呆着了,豈能這麽粗陋?”
陸凝低聲應了,心道,自己只說了一句話,倒是招來這麽多指摘了。
“既如此,就讓笙兒帶着你去院子吧,她那處院子離你的近,你們順道一起了”
陸凝剛要點頭,就聽陸筠道:“娘,三妹妹剛回來,我也想同她敘敘舊,也想一同去送”
陸凝擡頭看了她一眼,自己剛回來,也不曾招惹她,她又想整什麽幺蛾子?
蔣氏沒在意,擺了擺手:“你要想去就一起吧”
陸文遠今日看起來應酬的疲累,沒說兩句就回了主院。
那個據說在朝中頗有些身份的大哥,只是若無其事的看了她一眼,也回去了。
對于這個大哥,陸凝并不熟悉,他自小跟在陸文遠身邊,不是每日讀書,就是練武,陸文遠把它當成繼承人萊陽,因而平時不怎麽在後院來往。
如今看來,也是這樣。
“走吧,三姐姐”陸笙語氣有些冷淡,她看了陸凝一眼,随即面色又變了變,對陸笙道:“二姐怎麽會突然想去落雪院?”
陸筠似是習慣了陸笙這種好言的态度,倨傲地說:“三妹遠道回來,我自是要好好善待一番,你說是吧,三妹?”她轉而看向陸凝。
陸凝疲乏的緊,不想和她在這攀扯,道:“嗯,勞煩四妹前面帶路了”
說着,作勢就要走,陸笙左右看了看,倒是沒說什麽,讓丫鬟在前面提了燈
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