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塌了
第22章 天塌了
5歲時, 姜小婵想當然地認為,她可以吃一輩子的鄰家飯館。
飯館開在小鎮位置最好的地段,生意紅火。只要走進店裏, 就保準能吃到好吃的菜肴。小飯館每天最早開門, 最晚打烊, 店門口的燈一直亮着,透過窗戶總能看見在裏頭忙碌的林爺爺。
後來的有一天, 姜小婵路過飯館, 發現店裏沒開燈。
她問媽媽:“林爺爺今天沒做生意嗎?”
媽媽說, 林爺爺的兒子賭博輸錢,飯館被他輸沒了,林爺爺很生氣, 氣得生病了。
姜小婵點點頭, 自認為聽懂了。
她想,飯館能被輸沒,那會不會有一天, 它又被林爺爺給贏回來呢?
默默地, 姜小婵期待着鄰家飯館的再度開業。
過了一陣子, 店鋪外貼上了轉讓告示。不久後, 它開始重新裝修,一家服裝店代替了鄰家飯館。
許多次路過那家服裝店, 姜小婵都覺得怪怪的。
服裝店裏沒賣小炒菜, 從櫥窗看進去沒有林爺爺。
她總感覺, 這裏應該是間飯店。
……
三年級的夏天。
長到8歲的姜小婵依然保持着“小神童”的稱號。她在學校表現優異,學東西比同班的孩子快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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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 學校和鎮子舉辦知識類的比賽,老師都會極力推薦姜小婵去參加。她也沒有辜負的老師的期待, 每每參賽,最差都能捧一個二等獎回來。
老師讓孟雪梅考慮,要不要讓姜小婵跳級。老師希望他們當家長的多上點心,培養一下這孩子,她肯定前途無量。
孟雪梅是打算跟姜南國認真商量一番讓姜小婵跳級的事,等他今年從城裏回來。
姜大喜同樣在等待爸爸回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無比焦灼地等。
因為,她的畫畫班最近被姜小婵給搶走了,她需要爸爸幫她主持公道。
13歲的姜大喜已經上三年的畫畫班。她發自內心地對畫畫感興趣,它讓她體會到幹其他事都無法體會到的快樂。
畫筆之中,藏着一個獨屬于姜大喜的世界,一個由她描畫和創造的世界。
教課的楊老師幫助姜大喜,繼續在畫的世界向前探索。她不斷學習,不斷精進,能感覺出自己越畫越好了。
而妹妹姜小婵,她對畫畫根本沒什麽興趣。她喜歡出門玩,喜歡觀察自然界裏的小植物小動物,喜歡躺在陽光下發呆,吹風。
放暑假閑着無聊,小婵跟着姐姐去蹭了一次免費的畫畫班。
沒想到,楊老師看過姜小婵的畫,像挖到了絕世寶藏。課後她聯絡孟雪梅,誇獎姜小婵有天賦,想讓她過來報班。
孟雪梅耳根子軟,臉皮子薄。老師這麽說了,她有些難以推脫。
可現實的是,他們家沒有多餘的錢讓兩個小孩都報班。于是,跟楊老師探讨之後,她們把姜大喜的畫畫班先停掉了,換姜小婵在暑假期間來楊老師那兒學一學,試一試。
聽到這個消息的姜大喜肯定不幹了。
“畫畫是我唯一的興趣愛好。姜小婵暑假可以在家跑步、踢毽子啊,那些都不用花錢的,還能消耗她多餘的精力。”
跟姐姐搶奪資源在姜小婵這兒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一樣東西她本來沒興趣,姐姐要是不願意讓給她,她就來了勁。
“為什麽你能花錢上興趣班,我的愛好就得是不花錢的?這個畫畫班你已經上了3年,讓我上一個暑假怎麽了?我也能畫畫的呀。況且,是楊老師選我去上課的。”
牙尖嘴利的姜小婵瞬間戳到了姜大喜的痛點。
在楊老師那邊學了三年的畫,姜大喜從來沒得到過姜小婵那種程度的認可和器重。
就這樣,畫畫班變成了姜小婵的暑假活動。
百無聊賴的姜大喜度過暑假的方式由此轉換為:在家畫畫、在家看書,去林嘉的家裏看書,和林嘉一起寫作業。
頂着姜大喜飽含嫉妒的眼神,姜小婵裝出好學的模樣,天天準時準點地去上畫畫班。
*
那天。在當時看,也只是很尋常的一天。
姜小婵按掉鬧鈴,坐起身,見到外面的天暗着。
太陽沒出來,卻也沒下雨。
陰沉沉的天氣,空氣重重的,四周悶悶的。
她不由得有些犯懶,起了逃課的心思,這種日子呆在家裏睡懶覺多舒服啊。
轉頭一看,姜大喜老早就已起床了。
姜大喜愛幹淨、愛打扮,她用梳子先把頭發梳順,然後綁了個高貴的公主頭。今天她穿了一條有印花圖案的綠裙子。大喜的身形窈窕,脖子細長,衣櫃裏那些普通便宜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顯得像是名牌。
姜小婵不可能直接誇她好看,只說:“你要去哪啊?打扮成這樣。”
姜大喜從首飾盒裏拿出她的蝴蝶手串套到手上:“我能去哪?畫畫課被你上了,我只能随便打扮一下,去嘉嘉那兒寫作業了。”
“嘉嘉?”姜小婵受不了地抖掉雞皮疙瘩:“叫得真親熱。”
姜大喜沒好氣:“要你管。”
姜小婵好心提醒她:“看這天,感覺要下雨,你出門帶傘。”
她姐不以為意:“你自己帶着吧,他家就在對面,我不可能被淋到的。”
“哦。”
從她們閣樓的窗子望出去,姜小婵輕易地找到了林嘉的家。
林嘉和他的家,對于姜小婵都很神秘。
他家就在對面,但她一次都沒有進去參觀過。
幾乎每天都能從姜大喜那兒聽見林嘉的事,但自從鄰家飯館倒閉之後,姜小婵再也沒跟林嘉說過話。
他是姐姐的好朋友,不是她的。
姜小婵跟他離得近,關系遠。
往背包裏放了雨傘,姜小婵準時出門。
很想逃課的她,一如既往地乖乖走向學校,去上這個她沒那麽喜歡的畫畫班。
這堂課,楊老師讓大家畫速寫。
姜小婵畫了窗外的一顆樹。
她畫得随性:樹幹彎曲,枝葉搖擺,雜草在空氣中飛舞。大樹被裹在失重的世界中,搖搖欲墜。背景的線條被她塗得雜亂,一派無意義的混沌的灰黑。
這張速寫又一次得到t了楊老師的大力表揚。
姜小婵卻不太喜歡這幅氣質陰郁的畫。沒把畫帶回家,她把它揉成紙團,丢進了垃圾桶。
下課了。天空沒出太陽,該下的雨也沒下。
姜小婵往家走,一輛鳴着警笛的救護車經過她。
她慢悠悠地走自己的路,沒太關心。
有個同學跑過來,大聲沖她喊:“姜小婵,你姐姐出事啦!”
林嘉的名字夾雜在一句很恐怖的話裏,再次出現——你姐被林嘉的爸爸砍傷了。
姜小婵跑到林嘉的家門口,姜大喜正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出來。
還沒來得及處理傷處,姜小婵看向姐姐的胳膊,能看見破口下的森森白骨。
血,大量的血順着手臂流下,浸濕了她佩戴的蝴蝶手串。
美麗的綠裙子上也沾染了大片駭人的血紅。紅色扭曲了形狀,猙獰地堆積在裙角。那些血,不是她的。
姜大喜頭發松散,表情懵懵的,好像完全不在狀況裏。
“姐,姐!”姜小婵追着她,上了救護車。
眼神飄向妹妹,姜大喜緩慢地從驚吓的狀态中找回一點神智:“姜小婵?你怎麽在這兒?”
“我上完畫畫班回來了。”
姜小婵用幹淨的手背揩去姐姐的淚水。姜大喜沒有難過的表情,但她的眼角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淌淚。
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姜小婵越着急越語塞。
“姐姐,你別哭了好嗎,我把畫畫班還給你。”她好不容易憋出了這句。
姜大喜想了幾秒鐘,平靜地問她。
“我的手以後還能畫畫嗎?”
姜小婵不知道答案,姜大喜也不知道。
……
孟雪梅姍姍來遲。
她趕到醫院時,姜大喜不在。
警察跟她描述了林家發生的事——瘋癫的林父賭博輸了錢,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管林爺爺要錢。林爺爺沒給,他直接動刀子搶。林嘉趕他走,被他砍傷,關鍵的時候,大喜勇敢地替林嘉擋了一刀,不然林嘉得被失去理智的他爸當場捅死。
如今,林嘉和姜大喜都被推進了手術室。
林嘉腹部多個髒器損傷大出血,伴随胸部多處肋骨骨折,正在被搶救。
姜大喜的右前臂神經肌腱損傷,需要做手術修複。
手術能修複到什麽程度?術後她的手能恢複到什麽程度?暫時沒有任何人知道答案。
孟雪梅是家裏唯一的大人。
扛不住這種焦慮,她在手術室外來回踱步。
她沒來醫院前,姜小婵已經在警察叔叔的幫助下,聯系上了爸爸。
輪到孟雪梅給姜南國打電話的時候,他那邊無人接聽,她怎麽也找不到他了。
姜小婵牽住媽媽的手。
她們一起盯着手術室的門。
很久後,姜大喜被護士推出手術室。
身體本就虛弱的她經歷如此劫難,面色蒼白如紙。
麻藥退了之後,一整夜,她小聲地嗚咽,難過地喊疼。
孟雪梅和姜小婵守在她的身邊。
母女三人六神無主。
“爸爸呢?他怎麽還不回來?”姜大喜問了不知多少遍。
孟雪梅搖搖頭。
兩天後。
她們終于知道,為什麽姜南國那邊沒有消息。
在工地上接到家裏來的電話,姜南國分了心,對機器操作失誤,從高空摔下來。
被工友送到醫院的時候,他人已經沒了。
鎮子刮着大風,狂沙漫天。
惡劣的天氣,每況愈下,前路飄搖。
這個夏天,心心念念着他的姜家母女,沒有等到爸爸回家。
她們等回的,只有他的遺體。
孟雪梅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