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五章

“爸、媽,快開門!”夏明海和林芳着急地邊敲門邊喊,兩人的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

長時間劇烈的跑動讓他們的口腔中湧上腥甜的鐵鏽味。

他們的大兒子夏雲肖同樣喘着粗氣:“大白天的沒事關什麽門啊,家裏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村子裏的人家白天平時基本不會關大門,除非沒人在家,因此夏家在臨近午飯時閉門謝客的舉動倒顯出幾分不同尋常來。

聽到老大一家人的聲音,廚房裏的夏老太和在小嬸悚然一驚,兩人慌張到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擱,連忙挑開門簾頭往外探。

這時,倒是剛從正屋出來的夏老頭比較冷靜,他朝夏小嬸使了個眼色。

“你先回去,把竈臺的火滅了,然後把廚房的門窗都關嚴實,一會兒不許出來。”

說完,夏老頭叫出了夏老太:“老婆子,你去給老大家的開大門,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

夏老太心慌的有些手腳發軟,畢竟偷吃的事真叫老大一家知道了,沒準他們會跟她和老頭子離了心。

她和老頭子能把老大一家使喚的團團轉,主要靠的還是老大一家的孝順以及她們二老常年積攢的威嚴。

如今背着他們偷吃的事被發現,她們的威嚴肯定大打折扣,到時候,恐怕再像牛馬一樣地支使他們就費勁了。

“等等。”

夏老頭注意到夏老太有些心慌的樣子,想了想後叫住她,從兜裏掏出一沓毛票塞進她手裏。

“這些一共一塊,待會兒你直接給老大一家,該怎麽說不用我教了吧?”

夏老頭聲音一出,夏老太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瞬間心不慌氣不喘了,她接過錢,左右撣了撣衣服,撣去剛剛在廚房沾染的肉香,然後氣定神閑地扭頭去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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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被老大家的三人敲得震天響,招來兩旁鄰居的圍觀。

“夏老大一家不是一大早就去挖河了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這夏家大白天的關什麽門?夏老大一家敲了半天也沒人應,難不成沒人在家?”

“我看不是沒人在家,是有人心裏有鬼。不信,你們自己聞聞。”

“唔,誰家炖肉呢,真夠香的。不年不節的,居然有肉吃,光聞這味就叫人饞啊。”

鄰居朝被勾出饞蟲的人努了努嘴,示意着夏家的方向,周圍的人頓時心領神會。

有個看不過眼的人直接說道:“夏老頭和夏老太未免太偏心了,老大一家辛苦挖河,自己居然跟小兒子一家躲着偷吃,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就是,以前有人說夏老頭和夏老頭偏心我還不信,今天可算見識到了。”

聽着街坊鄰居的附和聲,夏老太連忙打開大門:“老大,你們怎麽回來了?”

“夏安昨天運氣好,撿到一只兔子,本想留着過年再吃,我尋思最近你們天天去幹體力活,得好好補補,所以就讓老三媳婦提前給你們炖出來了。”三言兩語便把偷吃的事給美化過去了。

夏安眼珠子轉了轉,故作天真地蹦蹦跳跳着跑了出來:“大伯、大伯娘、大哥,你們快進來吃飯吧,正好兔子肉熟了呢。”

夏安的話恰到好處地佐證了夏老太的話,倒叫之前在夏家門前嚼舌根的幾個婦女有些不好意思。

“原來是誤會夏老太了,我就說同樣是兒子,怎麽可能真把心偏到咯吱窩去。”

“是啊是啊,夏老頭和夏老太都長得慈眉善目的,不可能是會苛待兒子兒媳孫子孫女的人。”

大家都被夏老太和夏安的話影響,紛紛推翻了剛才的猜測,只有對門看不過眼的桂花嬸子撇了撇嘴。

這老兩口子就會做些表面功夫,真是驢糞球——表面光。

不過桂花嬸子也知道夏老頭和夏老太慣會做人,再加上夏老大一家有些愚孝,肯定不會當着村裏人的面質疑爹媽,所以她并沒有多說什麽,免得鬧個裏外不是人。

此刻夏明海三人根本沒時間計較這三兩口的吃食,全都直沖西廂房,倒叫夏老太媚眼抛給了瞎子看,心裏不得勁得很。

很快,他們又從低矮的西廂沖了出來:“衣衣呢!?”

夏老太神色不自然的頓了一下:“衣衣發燒了,剛才夏琴已經背她去公社醫院了。”

說着,她特意當着同村人的面掏出夏老頭拿給她的一塊錢,揚了兩下,生怕別人看不見。

“這不,我正準備去供銷社買點吃的,然後給衣衣送過去呢,沒想到你們就都回來了。”

不管夏老太背地裏怎麽看不上夏衣衣那個病秧子,至少當着外人的面作足了疼愛小孫女的姿态。

果不其然,圍觀的幾人紛紛誇她知道疼孫女,是個好奶奶。

只有桂花嬸子,差點把白眼翻上天。

夏老太斜了她一眼,也不跟她計較,樂呵呵的享受着別人的贊美。

聽說自家閨女去了公社醫院,夏明海和林芳哪有功夫理會夏老太的惺惺作态,急匆匆趕往公社醫院,連挖河時弄了滿身泥土的髒衣服也來不及換。

正要跟着爹媽一起去公社醫院的夏雲肖忽地動作一停,轉過頭來。

他看了看一臉虛僞的夏老太,又看了看院裏抽煙的夏老頭和隔着窗戶偷偷觀察情況的夏小叔夏小嬸,突然笑了,只不過眼中沒有半分溫度。

他早就在上一世瀕死前看穿了他們的虛僞和冷漠,對所謂的親情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他們與其說是他的爺爺奶奶小叔小嬸,不如說是滿心惡意的陌路人。

想到這兒,夏雲肖眼中的冷意更甚。

被夏雲肖掃視過的幾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心髒突突直跳:奇怪,是不是我眼花了,今天夏雲肖怎麽有點邪性?

很快,他們就知道不是自己想多了。

夏雲肖微微垂下眼,神色認真的跟夏老太對視:“奶,我知道你疼衣衣,我就替她先謝謝你了。”

夏雲肖在夏老太反應過來前,直接拿過她緊緊攥在手心的一塊錢,看着她心疼到不行的表情,眼底的冷色更甚。

“家裏沒分家,一直是爺爺奶奶在管賬。”

夏雲肖像是想起什麽,把那十張毛票揣進褲兜後繼續道:“夏琴和我爸媽手頭都沒有錢,到時候公社大夫也不給衣衣看病啊。”

“既然奶奶心疼衣衣,就給衣衣拿個20塊錢看病吧。相信奶奶也不忍心看着衣衣遭罪吧?”

夏雲肖說話的聲音不大,語氣聽越來卻捉摸不透。

夏老太一聽夏雲肖竟然敢跟她要20塊錢給夏衣衣這個病痨鬼看病,瞬間跳腳:“什麽,看個病竟然要20塊錢!不過是普通的發燒,到底是多金貴的身子需要20塊錢治啊!”

一大家子一年也攢不夠200塊錢,夏雲肖一開口就要走十分之一,瘋了不成?

夏雲肖嘴角下壓,把表面敷衍的笑容吝啬地收了回去:“拿20塊錢看病多嗎?”

其實在農村,家家的經濟狀況差不多,很多人都是小病靠忍,大病靠命,花一塊錢去看病拿藥都頂了天了,超過十塊錢就跟挖心撓肝一樣。

圍觀的人聽說夏雲肖要那麽多錢給夏衣衣瞧病,臉上都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來,在心裏嘀咕他不懂事。

就像夏老太說的,不過是普通的發燒而已,誰家的孩子沒燒過,不都是那麽幹挺過來的嘛。

現在想想,剛剛夏老太說夏琴送夏衣衣去的是公社醫院,再加上夏老大家的過度緊張,大家忽然覺得他們有點小題大做。

夏衣衣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生個病至于興師動衆?

夏雲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劃過,哪能不清楚他們心裏的嘀咕。

他揉了揉頭發。

因為着急從大河坑挖河隊回家,硬生生跑了整整一個多小時,夏雲肖的頭發在這冷飕飕的秋日幾乎要被汗水濕透,加上眼角眉梢帶出的寒意,渾身無端凝出一種即将爆發的攻擊性。

夏老太聲音尖銳:“你讓大家評評理,20塊錢不多嗎!”

“20”這個數字叫她喊得咬牙切齒。

夏雲肖抱着手臂,由于身高的緣故,居高臨下地盯着夏老太:“就我所知,前陣子大秋農忙,小叔說自己肚子疼,你可是二話沒說就給了小叔小嬸20塊錢,叫他們去縣裏的大醫院瞧病。”

“當時咱家所有的農活都交給了我爸媽和我,小叔一家什麽也沒幹,對吧?”

“還有,夏天的時候夏安掉河裏受了驚,她明明啥事沒有,你非要掏20塊錢讓小叔小嬸帶她去縣醫院做檢查,這一來一回,足足浪費三四天。”

“我記得那時正趕上割麥子打麥子,小叔一家又正好錯過農忙,家裏家外的活都推給我爸媽和我了。”

夏雲肖明着在說看病錢的事,字裏行間卻都直指小叔一家的懶惰和夏老頭夏老太的偏心,就差把他們吸血的遮羞布給掀了。

夏老頭、夏老太的臉色白了又青,十分難看。

“一個普普通通的肚子疼和受驚就能得到20塊錢看病,還是在那麽關鍵的農忙時刻。”

夏雲肖不理會夏老頭夏老太的瞪視,繼續質問:“衣衣如今都快燒糊塗了,很可能燒聾耳朵或者燒壞腦子,前年咱們村不就有個小孩發燒燒死了,這是活生生的例子。”

“衣衣怎麽就不能用20塊錢看病?難道她的命不值這20塊錢嗎!”

最後,夏雲肖再添上致命一句:“還是說,奶剛才說的疼夏衣衣的話都是騙人的?其實你們只疼小叔一家,我們一家在你們眼裏不過是任勞任怨的長工!”

長工是舊時代地主才會雇傭的人,而地主放在現在是要被打倒的,是要游街挨批11鬥的。

夏雲肖把夏老頭夏老太比做地主,一下子把他們的偏心給拉高到政治高度,把兩人吓得差點癱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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