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轉眼到了夏雲肖去市機械廠報道的日子。
周一清晨, 林芳和夏琴一大早就起床做飯,還特意給夏雲肖煮了兩個鳥蛋準備讓他帶在路上吃。
夏雲肖就着家裏腌的鹹菜喝了碗小米粥,小米粥在鍋裏足足熬了一個小時, 非常濃稠非常好喝,他也是第一次喝到這麽濃的粥。
以前家裏煮一鍋粥,攏共放不了多少米不說,最稠的部分也是記着夏老頭和夏明洋、夏東寶三個人喝。剩下的稀稀拉拉的部分才輪到他們去盛,跟喝清水無異, 只能勉強灌個水飽。
分家的時候其實并沒分給他們多少糧食,有些指定是被夏老太藏起來了,不過夏明海他們也不打算計較這些, 她最多藏個二三十斤的糙糧,反正值錢的細糧都被林芳給做成面條和花卷,進了自家人的肚子。
昨天夏明海和林芳又找到大隊長,提前預支走了今年他們五口人要分的糧食,以免夏老頭和夏老太兩個故意在分糧的時候鬧妖。
大隊長李福知道夏明海他們剛被分了出來,現在哪哪都困難, 再加上本身就對踏實肯幹的他們印象很好, 所以二話沒說直接讓他們簽了字領了糧。
雖說一般到等到年底會計出了賬才會分錢分糧, 可今年的能收獲的所有糧食已經交完了公糧, 再刨去沒法賺工分的小孩和老人的人口糧, 剩下的按照勞動力個人工分總數分糧就行,大隊長對于這些心裏都有數。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夏明海、林芳和夏雲肖、夏琴今年賺取的總工分, 按照最大數額給他們借了糧食。
為了能最大限度的填飽肚子,村裏人一般會按照1-2分細糧加8-9分粗糧的比例來分糧食, 最多3分細糧7分粗糧。
生産隊唯一産量比較大的是紅薯,1斤标準糧可以換12斤的鮮紅薯, 就算是紅薯幹也能換個3斤左右,而且紅薯非常頂飽,所以絕大多數社員會大量換取紅薯充饑。
可夏明海和林芳在借糧時,并沒有采取大隊長的分糧建議,而是要了7分細糧2分粗糧,還象征性的要了50斤鮮地瓜。
大隊長有些一言難盡:“你們這樣換糧食,可能連兩三個月都撐不去就全吃光了。後面十個多月怎麽辦?”
生産隊一年才分一次糧,分的也是一年的口糧,一旦吃沒了就是沒了,想跟別人家借點都難,畢竟家家戶戶現在都吃不飽飯,誰會把糧食外借啊。
就連家裏有三個成年壯勞力、只需要三張嘴吃飯的大隊長家,每次做飯時也得精打細算,到了最後一個月的時候,也是全靠稀稀拉拉的紅薯粥充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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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家家戶戶吃不飽飯是常态,對他們來說,有口吃的就行,誰還會在乎糧食的口感問題啊。有些勞動力少的人家,甚至根本不要細糧,用工分全換成粗糧和地瓜。
細糧是好吃,但對農村人來說,逢年過節偶爾做一次嘗嘗味兒就行,他們最需要的是經濟實惠的粗糧。
在這人均都填不飽肚子的年代,活着都很艱難,誰又會去追求食物的口感呢。
因此,大隊長非常不理解夏明海和林芳,苦口婆心的又勸了他們半天。
但兩人堅持,大隊長沒有辦法,最後只是搖頭嘆氣的給他們分了糧。
總共不到300斤的細糧和200斤的粗糧,以及50斤鮮紅薯。
“我估計你們應該還有些份額,等到正式分糧的日子,不夠的部分我再讓會計給你們補。”今年糧食減産,平均下來分到各個社員手裏的糧食也比往年少了不少。
夏明海:“那就謝謝大隊長了,我跟芳芳先把糧食擡回去。”
大隊長:“隊裏有小推車,一會兒跟計工員說一聲,先借一輛就行。”
這些糧食一輛小推車一趟就能全運走。
看着依舊鎖着眉心替他們發愁的大隊長,夏明海含糊地解釋道:“大隊長放心,我們是不會餓肚子的。”
夏雲肖成了城裏的正式工,馬上就能吃上商品糧,機械廠每月還有工資和補助,他肯定挨不到餓。
夏琴時不時就能上山逮些小動物,可以給家裏加餐,還可以賣到黑市換錢,有了錢何愁買不到糧食。
至于他和林芳,再過不久就要引氣入體,到時成為煉氣期修士就能制造出不少擁有奇效的藥物,賺錢也根本不愁。
所以他們壓根就不擔心将來會餓肚子。
只是這些暫時都不能告訴其他人。
夏明海和林芳也憋得很辛苦啊。
不過他們深谙悶聲發大財之道,愣是一點口風沒漏。
大隊長依舊憂心忡忡的,可他畢竟不能代替夏明海一家做決定,想着大不了以後自己家勒緊褲腰帶借給他們一些糧食應急,最後擺擺手,讓他們推着糧食離開了。
給夏雲肖熬粥用的小米,就是昨晚夏明海和林芳新分的糧食。
吃完早飯,趁着天光還未大亮的時候夏雲肖便出發了,他只随身帶了身換洗的衣服和幾本書,然後揣着夏琴特意給他煮的鳥蛋前往村委會。
今天恰好林崗村的拖拉機要開去縣裏,能捎夏雲肖一路。
平時拖拉機都是停在村委會的院子裏。
夏雲肖到的時候,拖拉機手還沒到,不過院子裏已經等了幾個人,是林崗村的知青。
他對來村裏的知青不太熟,除了徐遠信和大隊隊醫餘璐外,其他很多人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夏雲肖在生産隊屬于第一梯隊的青壯年勞力,那些知青最好的不過是第二梯隊,很多人甚至只能和村裏的老人孩子為伍,掙最少的工分。
按照工分的不同,他和知青們上工的地點也不一樣,很少能湊到一起。
以前夏雲肖對那些知青們無感,但現在因為徐遠信和餘璐的事,夏雲肖不自覺間便把他們所有人的印象分全都拉低了一些。
等在拖拉機邊的是三個女知青和兩個男知青,夏雲肖只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找了個離他們比較遠的位置待着。
幾個知青本來和夏雲肖也不熟,再加上他明顯無意跟他們搭話,所以也沒跟他打招呼。只有一個男知青,一直用奇怪的眼神不斷掃着他,弄得夏雲肖不勝其煩。
別說,這個男知青夏雲肖倒是真認識,是總愛跟在徐遠信屁股後面混的胡開明。
胡開明當然也清楚夏雲肖的身份,夏琴的哥哥嘛,聽說同時被自家親堂弟和未婚妻戴了綠帽那個。
上次夏琴不知道給徐遠信下了什麽蠱,徐遠信被踹傷了也不敢吭氣,快到手的150塊錢賠償金還飛了。
否則,對于跟徐遠信一起索要賠償金有功的他來說,徐遠信起碼會買些吃的喝的犒勞他,他也能順便享享口福。
現在可好,好處沒撈到不說,平白惹了一身臊。
自打徐遠信再次跑回市裏治傷之後,他爸就一天一封信的罵他,甚至削減了給他的補貼錢,真是氣死他了。
胡開明對夏琴非常不滿,這種不滿現在轉移到了她哥哥身上。
于是,他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對旁邊的男知青說:“那不是夏雲肖嗎,聽說前兩天他未婚妻和他堂弟被人在小樹林裏抓了個正着。啧,這一頂綠帽子戴的真夠可以的。”
男知青瞪大眼睛,小聲求證:“真的?”
“千真萬确。”
村子裏面消息閉塞,每天談的都是家長裏短的無聊小事,孫七秀和夏東寶的事在村裏就是超級大八卦,宛如一個驚天炸雷迅速傳遍了整個林崗村。
盡管當晚村支書和大隊長嚴禁別人把事情傳揚出去,可這事哪能管得住。
胡開明也從個別社員嘴裏知道了這件事。
聽到胡開明的話,幾個知青頓時看向夏雲肖的目光都變了,一時間,院子裏的氣氛沉寂得怪異。
幾人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湊到胡開明身邊想要繼續打探具體情報。
只有一個女知青微微皺了皺眉,不贊同地看了胡開明一眼:“胡開明,平時怎麽不見你幹活這麽積極?”傳八卦倒是挺積極的。
胡開明被女知青一噎,讪讪地笑了一下,閉緊嘴巴不敢再說話了。
程靜是知青點長相最漂亮的女知青,從她來到林崗村的第一天,很多男知青包括村裏的未婚小夥全都把她當成了夢中情人,想要把她娶回家。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胡開明。
可惜程靜對感情一事很遲鈍,也可以說是根本不開竅。
她除了每天堅持上工外,別的時間基本都在看書。別人送來的禮物一律退回,哪怕有人想幫她幹活,她也會第一時間明确拒絕,根本不給男人靠近的機會。
所以這朵高嶺之花一直還是單身。
胡開明暗戀程靜很久,不想給她留有任何不好的印象,也就收了繼續羞辱夏雲肖的心思。
其實夏雲肖對于孫七秀和夏東寶的事一點不在意,別人愛說不說,絲毫影響不到他。
做出醜事的人是孫七秀和夏東寶,該羞愧的是他們兩個,而不是他這個受害者。
不過,程靜出聲制止的舉動,還是讓夏雲肖對她的印象好了兩分。
看來,知青裏面還是有品性良好之人的。
夏雲肖對着程靜略略點了點頭以示感謝,程靜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禮貌的微微下壓下颌回應。
兩人之間的互動很短暫,很快便各自移開了目光,不再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這時,拖拉機手帶着另一個村裏人趕來,拖拉機手數了數人數:“行了,人齊了,咱們這就出發。”
說完,他先是在前面搗鼓幾下,然後掏出随身攜帶的搖把兒,插進拖拉機內快速搖動啓動柴油機,直到排氣管開始突突冒煙,他才把搖把兒抽出來放在座位下面。
“來來來,快上車。”
拖拉機前部只有一個駕駛員的位置,剩下的人統統坐在了車鬥裏,男女為了避嫌特意分開了坐。
鄉下的路不好走,拖拉機也沒有擋風篷,他們坐在後面是又颠又冷,滋味十分酸爽。
等一個小時後到達縣城的時候,衆人全部吸溜着鼻涕扶着腰和屁股,緩了老半天才慢騰騰地爬下車。
把他們送到順田縣城,拖拉機手跟他們約定好回村的時間,便告了別直奔目的地。
那幾個知青和村裏人搭車是為了去縣供銷社買東西,只剩下程靜和夏雲肖沒和他們同行。
兩人也沒多說話,一前一後地走到汽車站,坐上了同一班前往竹平市的汽車後,才詫異的互相對視一眼。
夏雲肖和程靜之間并不熟悉,夏雲肖甚至連程靜的名字都叫不出來,簡單打過招呼後,兩人便各自掏出一本書打發時間,沒再搭話。
下車時,夏雲肖跟程靜禮貌地道了別,然後詢問過路人市機械廠的位置後,大步前往工作地點。
市機械廠位于竹平市中心的位置,占地足有幾萬平,幾乎快成了竹平市的标志性建築,很好找。
夏雲肖走了十幾分鐘就看到了市機械廠的牌子。
此時正值上班時間,身着藍色工服的工人們烏泱泱地湧入大門,猶如彙入江河的滾滾水流,還有零星提着皮包身穿灰黑色制服的領導穿插其間,就像是江河中的一尾尾游魚,一派生機勃勃之景。
夏雲肖穿着一身粗布帶補丁的衣服,拎着一個簡單的布包袱往門口一站,非常紮眼,打他身邊路過的工人無一不奇怪地看他兩眼,只是礙于馬上到點上班,沒有人停下來八卦他。
夏雲肖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向門口保衛科的人主動出示了陳大維給他的介紹信,問清政工科的位置後直接去那裏報道。
政工科裏有三張辦公桌,不過暫時只有一個辦事員在,夏雲肖進門的時候他正在悠閑地泡茶。
見到夏雲肖,辦事員只掀了下眼皮,頭也沒擡:“什麽事?”
“我是來廠裏報道的。”說着,把介紹信遞給他。
辦事員這才擡起了頭,詫異地接過介紹信仔細看了看,“你就是新來的陳副廠長推薦過來的那個人啊。”
辦事員的音調沒什麽起伏,可夏雲肖還是敏銳的從裏面聽出了些抵觸情緒。
就是不知道他抵觸的究竟是誰。
“行吧,我來給你開個糧油關系轉出證明,你記得回去蓋章。”
辦事員把前兩天交到他手上的夏雲肖的政審材料又核查了兩遍,确定沒有疏漏後又說:“你自己把入職表填了。”
看到夏雲肖只有小學文化,辦事員在心底輕嗤一聲,不屑地撇了撇嘴。
交待完夏雲肖,辦事員便悠閑地端起茶杯喝起了茶,絲毫沒有指導他填表的意思。
辦事員打定主意要看夏雲肖的笑話,一個小學文化的農民,說不準連表格上的字都認不全。
等夏雲肖填錯表時,自己正好借機批他幾句,誰讓他搶走了自己弟弟進入機械廠的名額呢。
機械廠每年的對外招工名額是固定的,辦事員家本來已經疏通了關系想把他弟弟塞進廠,沒想到空降的副廠長又要走了最後一個招工名額,讓他們前功盡棄。
辦事員不敢得罪陳大維,夏雲肖便承接了他所有的怨氣。
可夏雲肖畢竟是陳副廠長指定的人,估計兩人肯定沾親帶故的,辦事員也不敢徹底得罪死夏雲肖,所以只能暗戳戳地下絆子。
夏雲肖看了辦事員一眼,拿過入職表快速填好,然後重新遞給他:“好了,你可以蓋章了。”
辦事員瞪大眼睛使勁檢查好幾圈,沒發現丁點錯誤,臉色不太好看地蓋上公章。
就在辦事員苦思冥想還可以利用什麽事來為難夏雲肖時,一個身穿深藍工作服、胸兜別着一支鋼筆的男人走了進來。
“小楊,之前我們第一生産車間不是向上面申請了兩個工人的名額嗎,他們過來報道沒有?”
辦事員小楊連忙放下茶杯,态度恭敬地起身:“徐副主任,這批招工的工人都是這幾天過來報道,之前報道過的幾個人已經被別的車間預定走了。要不您再稍微等等。”
整個機械廠一共四個生産車間,每年的招工名額基本都是給生産部準備的。
四個生産車間是競争關系,各自的領導多少都有點不對付,面和心不和。
聽到新工人被別的車間提前搶走了幾個,徐副主任眉頭一擰,臉上笑意漸消。
辦事員小楊心裏一突,生怕徐副主任當場發火,到時他這個小小的辦事員就倒黴了。
他的視線在夏雲肖身上停頓半秒後忽然靈機一動。
“徐副主任,您先別生氣。您眼前的夏雲肖同志正好也是剛來報道的,要不把他安排到您車間去?”
聞言,徐副主任上下掃了掃一看就是農村打扮的夏雲肖,臉上露出一絲嫌棄。
徐副主任:“就他?”
辦事員小楊把那份剛填好的入職表交給徐副主任,眼裏寫滿看好戲之意。
果不其然,在看完夏雲肖填的學歷後,徐副主任的臉拉得比驢還長。
他“嘭”地一下把入職表拍在桌子上,語氣特別不客氣:“我們車間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要的!像他這種小學都沒畢業的人,到底是哪個腦子有坑的人給弄進來的!”
“這種人就算進了咱們機械廠,也跟廢物沒啥區別,他能給咱們廠創造出什麽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