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眼見柏硯修好了代步工具, 林芳這才放下一半的心。

不論柏硯姥爺是什麽成分,他畢竟只是個才10歲的小少年,又突逢巨變,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放任不管。

林芳掃了一眼簡陋的牛棚和柏硯他們只剩稻草的床鋪:“衣衣,你跟媽媽回一趟家。”

剛剛大隊長和夏明海把何教授擡上拖拉機的時候,為了不叫何教授被拖拉機颠得二次受傷和着涼,把祖孫倆僅有的一床薄被褥都鋪到了何教授身上,只留下了一層木板和稻草。

這樣怎麽住人?

就憑柏硯這副小身板, 沒有鋪蓋的話肯定會凍得感冒發燒,再加上最近天氣不好一直在降溫,說不準他姥爺還沒回來他就先走一步了。

村裏人基本都對牛棚裏的這幾個人避而遠之, 不可能主動過來照顧人。而跟柏硯同住的人,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就算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

仔細想想,這個孩子也夠可憐的。

哎,既然她和明海哥已經伸手幫忙了,索性幫忙幫到底。

夏衣衣脆生生地應了一聲, 主動把小手塞進林芳手心, 任由她拉着自己回家。

走到一半, 夏衣衣下意識回了下頭, 發覺柏硯正看着她們的背影發呆, 眉間的愁緒依舊沒有散開,在清隽的五官中平添一分憂郁之氣。

她軟乎乎的小臉上綻出一抹笑來:“小哥哥, 不開心的話記得吃糖糖。”

樹上的黃葉被刮得一動一動,在夏衣衣語落時恰好打着旋兒飄落而下, 慢悠悠地四處飛舞,她柔軟帶笑的眉眼沐浴在深秋的晨光裏, 柏硯眼睫微顫,指尖觸上口袋裏的糖紙,慢慢低下了頭。

等再回神,夏衣衣那甩着小羊角辮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視線盡頭,只留下滿地落葉。

柏硯的手握緊輪椅的輪骨,吱嘎嘎轉動着從屋內取出一堆竹子,前前後後來回好幾遭,然後動作麻利的開始處理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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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用砍刀把一節節竹子劈砍成幾乎一樣長短和粗細的篾條,拿到空地上晾曬,接着在腿上搭了塊四方的草席子當圍裙,挑出以前晾曬好的篾條放到腿上編織起來。

與其傻呆呆地等姥爺的消息,不如邊等邊做些籃筐、曬箕之類的能換錢的東西。

住院看病需要不少錢,這算最後姥爺沒救活,欠醫院的錢也不能拖。

現在他最缺的就是錢,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磨煉出的編織手藝,他的腿廢了,但是手卻比別人靈巧得多,村裏人有時也願意用東西來換那些竹制品。

也是靠着這項手工活,他不至于徹底淪為拖累姥爺的廢物。

想到這裏,柏硯不禁搖頭苦笑一聲。

一個人在等待時最容易胡思亂想,柏硯不敢再回憶姥爺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畫面,強壓下心底的恐慌和焦慮,沉默着努力把全部精力投注到手上,竹篾翻飛,一個個精巧結實的竹筐、竹簍和竹籃快速成形。

僅僅一個上午的功夫,地上便堆了至少七八個成品,這速度和質量遠勝他人。

肚子叽裏咕嚕叫起來時,柏硯才驚覺已經過去了三四個小時。

因為糧食太少,所以他跟姥爺平時只吃一頓或者兩頓飯。

農忙時為了保持體力跟上搶種搶收的節奏,他們會吃中午晚上兩頓飯,農閑時則只靠一頓午飯勉強維生,從來不吃早飯。

如今正是農閑時*七*七*整*理節,上一頓飯柏硯還是昨天中午吃的,一個糙面饽饽和一碗清得像水一樣的米湯,胃部一直撕絞着發出抗議,他面無表情地用力按了按上腹,刻意忽略掉這種不适。

不過是挨餓而已,他早就習慣了。

而且姥爺現在生死未知,他也沒有做飯吃飯的心情。

柏硯擡頭揉了揉僵硬不已的脖頸,視線遠眺向姥爺他們離開的方向,看着黃土地盡頭依然空空如也,沒有人也沒有消息傳回,焦躁與擔憂重新溢滿胸腔。

不知道姥爺怎麽樣了?

柏硯靠在輪椅上,心髒沉甸甸的。

突然,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出現在了他空茫的瞳孔。

柏硯用手在眼睛上方擋了一下正午的陽光,微微眯起眼睫,這才看清來人。

是林芳和夏衣衣,她們怎麽回來了?

不等柏硯想明白,那頭的夏衣衣便揚起笑臉朝他使勁揮舞左手,奶糯糯的聲音順着蕭瑟的秋風飛來:“小哥哥、小哥哥,我們回來啦!”

說着,邁開腳步就要往他的方向跑過來。

旁邊的林芳趕忙攔了一下:“衣衣,你慢點,別把吃的灑一地。”

聽到林芳的話,夏衣衣的腳步瞬間頓住,她飛快地低頭看了眼右手上的碗,見裏面的東西沒被弄出來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可是姐姐做的“新鮮玩意”,叫什麽鍋包肉的,可好吃啦。要是小哥哥還沒嘗到就灑掉實在太可惜了!

夏衣衣立馬變得小心翼翼,改成兩只手捧着碗,眼睛半點不離手,走路也慢了不少。

林芳先女兒幾步走到柏硯面前:“我看你那沒有被褥了,所以把我家閑置的被褥拿給你先應應急。”

幸好之前她跟夏琴去黑市的時候置辦了不少新棉花和新布,又原來的被褥拆拆洗洗一番,湊出了幾套新被褥,最後還剩下了一套舊被褥,可以先借給柏硯用用。

柏硯咬了咬下唇,擺手拒絕:“這怎麽好意思,你們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光是那株珍貴的百年野山參,就足夠他感念夏家一輩子恩情。即使把他賣了,估計這輩子都還不清,他怎麽好意思再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們的善意。

林芳卻不理會柏硯的拒絕,徑直走進牛棚把被褥給他鋪好。

“被褥我都拆洗過了,是幹淨的,剛剛還特意曬了一個多小時,保證你睡得煊軟又舒服。”

柏硯眼眶酸澀,嗓音啞得不像話:“……謝謝、謝謝……”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尤其是他和姥爺身份這麽敏感,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

對于別人來說,沾上他們就是沾上了無窮無盡的麻煩,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更別提主動幫忙了。

可夏家跟村裏的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并沒有把他和姥爺視作麻煩。

之前是夏琴和夏衣衣主動幫他打退吳彪那群壞小子,後來托夏琴的福,他們還吃到了難得的豬肉,盡管分到他們手裏的只有一丁點,但那也是久違了的肉滋味,讓人至今回味。

今天夏明海和林芳又二話不說貢獻出了百年野山參替姥爺吊命,現在更是給他送來了溫暖的被褥,怎能不叫他大受震動。

這時,夏衣衣終于走到柏硯身邊,在他眼前站定,捧着蓋滿鍋包肉的米飯碗遞到他手上。

她笑容燦爛:“小哥哥,給你吃。”

鼻尖是肉香與飯香,眼前是小女孩甜甜的笑容以及林芳和善的眼神,柏硯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燙得他的手都在輕輕顫抖着。

原來,真如姥爺所說,這世間還是有真情在的。

從小到大,柏硯接觸到的都是他人冰冷鄙夷的眼神,就連親生父親也把他當作恥辱不肯多看他一眼,繼母更是天天嘲諷他是個小廢物。後來姥爺出事,他直接被急于撇清關系的父親像丢垃圾一樣扔給了姥爺。

親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了。

他們投向他的視線永遠那麽尖銳,惡意也被無限放大,開口諷刺謾罵都是輕的,在姥爺每周被公開批鬥的時候,他也常常被村裏的孩子單獨從牛棚拉出來承受石頭和爛菜葉還有拳腳教育。

他的生活充斥着苦澀與黑暗,有時他甚至覺得根本看不到未來,也許他就不該活着。

現在,黑暗中竟然有束微光照了進來……

夏衣衣手忙腳亂:“小哥哥,你怎麽哭了?”

柏硯用袖子随便抹了兩把眼眶,聲音哽咽:“沒事,我就是太餓了,胃疼得不小心流了眼淚。”

心中的苦楚沒必要說給年經小小的夏衣衣聽,她比較适合天真單純的模樣,不應該接受那些黑暗面,所以柏硯臨時找了個堪稱蹩腳的借口搪塞過去。

林芳了然,沒有拆穿他僞裝的堅強。

夏衣衣哦了一聲:“胃疼好難受的,小哥哥你快吃點東西吧,我姐姐做的飯超級好吃呢!”上次奶奶給她吃壞掉的零食,她的胃就疼了好久好久,可難受了。

“真的太謝謝你們了……”面對她們,他好像除了道謝外壓根做不了什麽去回報夏家。

不,也不能說沒法回報。

柏硯的視線掃過地上新編的竹制品,眼睛一亮,“這些都是我做的,都送給你們,雖然不值幾個錢。”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給的。

林芳:“我知道你做這些是用來換錢給何教授治病的,我們不能收。”

柏硯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林芳先他一步開口打斷道:“你家的情況擺在那裏,我要是現在拿了你的東西我心裏也不落忍。這樣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回報我們,不如幫我們編一批新的圓形曬箕,正好最近草藥房那邊缺這個。”

她自然不會讓柏硯做白工,正好可以以草藥房的名義來付那些曬箕的錢,省得他有心理負擔。

柏硯猛點頭:“放心吧林姨,我現在就開始做,明天之前肯定給你做好。”

下午半天的時間肯定做不完,大不了熬上一宿。

林芳哪裏不清楚柏硯的打算,她忍不住扶了扶額頭,“不着急,你先吃飯吧,人是鐵飯是鋼,吃飽肚子再幹活也不晚。東西你一周之內給我就行。”

說完,她拉過女兒的小手:“衣衣,咱們也回家吧,別打擾小哥哥吃飯好不好?”

“嗯嗯,那小哥哥你慢慢吃,我和媽媽先走啦。”

夏衣衣朝柏硯揮了揮手,開開心心地跟着林芳離開,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見,柏硯才低垂下頭,一口一口品嘗着碗裏極度美味的飯菜。

他吃東西不快也不慢,食物要在嘴裏咀嚼好久才會咽下去,好像要深深記住它們所有的滋味。

吃完飯,柏硯洗幹淨碗,然後才重新投入編織工作,只是這一次,他顯然更加專心細致,力求完美完成林芳交待的任務。

那頭夏家的生活一切如常,下午林芳帶着夏衣衣在草藥房上工,夏琴則繼續搗鼓好吃的。

晚上林芳又讓夏衣衣去給柏硯送了點吃的,八點多的時候等夏衣衣和夏琴睡着,林芳開始熬最後一帖引氣湯,然後邊泡藥浴邊等着夏明海回家。

半夜時分,風塵仆仆的夏明海才踏着夜色回來。

林芳:“何教授怎麽樣了?”

夏明海擰了下濕毛巾擦了把臉,最終嘆息着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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