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林芳看着柏硯的樣子嘆了口氣, 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他幾句卻實在找不到合适的話。

對于現在的柏硯來說,他需要的也不是他人的安慰。

林芳走到夏衣衣身邊壓低聲音:“衣衣,你在這裏陪陪小哥哥, 媽媽去把他的輪椅推回來。”

剛才出來的急,夏明海怕耽擱時間,直接背上柏硯便跑來牛棚這邊,把柏硯的代步工具落在了衛生室門口。

沒有輪椅,柏硯哪兒也去不了。

夏衣衣眼神清亮, 主動扛起責任:“嗯,我會照顧好小哥哥的。”

等到林芳離開,夏衣衣想了想, 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伸直小胳膊努力遞到柏硯面前。

柏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滿心滿眼都是姥爺受傷暈過去那一幕,驚恐和擔憂過後,便又陷入了自我譴責與厭棄之中。

要不是他這兩條廢腿沒用,也許他就能幫姥爺去追趕那頭發瘋的牛, 哪怕是他被踢死也沒關系, 反正他的出生一開始就是錯誤。

如果不是因為他, 他的媽媽也不會死。

姥爺那麽疼愛媽媽, 他一直知道其實姥爺對他是有一絲怨的。

讓他來代替姥爺去死不是正好?反正也沒有人真心希望他活着……

夏衣衣舉了半天的手帕, 手都要舉酸了,可面前的柏硯還是沒有絲毫反應, 她收回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臉。

柏硯眼中的淚水已經慢慢止住, 一張疏淡的臉上不見任何表情,只有眼睛濃黑如墨, 空茫茫地盯着拖拉機離開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

不知為何,夏衣衣感覺他好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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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就好像随時要消失似的。

夏衣衣被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念頭吓了一跳,眼睫和嘴巴都不由輕顫了幾下,五官差點擰成一團。

她攥緊手帕,擡頭探過去半個身子,把臉湊到柏硯面前,然後一點點幫他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

柏硯一愣,下意識往後仰了仰身子,想要避開夏衣衣的手。

他本就是半跪的姿勢,身體突然向後頓時失去了平衡,砰地一下摔倒在地上。

夏衣衣眼見柏硯要摔倒,連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幫忙,可她人又弱力氣又小,非但沒幫上忙,反倒被慣性帶着磕到了他的身上。

“嗚,好疼呀。”夏衣衣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鼻尖,語調不自覺帶了幾分委屈,清澈的杏眸激出生理性淚水,讓她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柏硯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緒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撞散,他深吸了幾口氣,找回自己的聲音:“沒事吧?能起來嗎?”

現在他想的再多也沒用,姥爺危在旦夕,能不能活下來全靠天意。

柏硯知道,今天如果沒有夏明海和林芳在,那他姥爺必死無疑,他很感激他們能夠出手相幫。

就算最後姥爺沒救活,他們依然是他的恩人,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待結果。

相通這一點,柏硯一只手勉強撐起身體,另一只手則輕輕擡起夏衣衣的下巴:“讓我看看。”

夏衣衣的手依然捂着鼻子,翁着聲音小聲說:“小哥哥,我沒事的。”

就是突然撞到他的胸口,有些疼而已,現在已經沒什麽感覺了。

柏硯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發現确實沒什麽問題,也沒出血後才松開手。

“現在你可以從我身上起來了。”

“哦哦。”

夏衣衣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還不忘伸手拉一把柏硯,奈何她的力氣太小,一個不小心又跌坐了回去,這次直接壓到了他的腿上。

“唔!”柏硯當即疼得溢出一聲痛哼,很快,他咬緊牙關把聲音咽了回去。

比起痛苦,殘廢的雙腿更讓他在意。

柏硯的兩條腿是先天殘疾,生下來除了痛感外基本就沒有什麽其他知覺,雖然平時姥爺堅持讓他自己按摩,可依舊阻擋不了它們萎縮下去的趨勢。

比起鍛煉出些微肌肉的手臂,這兩條腿顯得過于纖細脆弱,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畸态。

柏硯一直自卑于這種病态的畸形,從不敢輕易讓別人看見。

正因為這種畸形,他除了“小瘸子”外,還有一個“小怪物”的外號,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此刻,夏衣衣的手剛好按在了他異于常人的大腿上。

柏硯喉嚨發緊,臉上全是別扭和痛苦,他閉了閉眼睛,等待着她跟別人一樣露出訝異與厭惡的眼神,等待着遲來的嫌棄與嘲諷聲。

他想,她是姥爺救命恩人的女兒,就算她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是怪物,他也不會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反駁或者動手的……

夏衣衣沒有察覺出柏硯的情緒,忽略掉手下不同的觸感,慌慌張張地再次爬起來:“小哥哥,對不起,衣衣不是故意弄痛你的。”

這次她沒敢再伸手拉柏硯,生怕自己又壓到他。

嗚嗚嗚,她好像真的壓痛小哥哥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好痛苦啊。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夏衣衣蹲在柏硯身邊,可憐兮兮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她的眼瞳潋了些水色,初生的朝陽籠着她的眼窩,将她瞳孔深處所有的情緒一一放大在了柏硯眼前。

有關心,有自責,唯獨沒有他想象中的厭惡和嫌棄。

這一瞬,柏硯忽然覺得雙腿的疼痛也沒有那麽難忍了。

他猶豫着幾度伸手,指尖張了又合,最後掌心輕輕落在夏衣衣的頭上,揉了下她細軟的頭發,“你不用自責,是我自己不小心。”

柏硯坐直身體,然後撿起掉在地上的手帕,想要還給夏衣衣時目光忽然定在了那幾處顯眼的濕痕上,是剛剛夏衣衣幫他擦眼淚時沾上的。

他神情複雜地看了眼夏衣衣,心裏各種滋味翻湧,最後還是沒把手帕還回去,而是默默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手帕已經髒了,不如下次洗幹淨再還吧。

夏衣衣抿了抿嘴巴,悄悄觑着柏硯的神色,發現他的臉色确實比之前好了很多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她微微側着小腦袋,用手撐着下巴,漂亮的眼睛時不時落在柏硯臉上。

小哥哥長得真好看呀,比她見過的所有男生加起來都好看。

皮膚白白的,眼睛黑黑的,嘴巴紅紅的,好像姐姐給她講的故事裏的小王子呢。

“小哥哥,要不要吃糖呀?”

夏衣衣在口袋裏掏了半天,最後抓出一把水果糖,“紅色的是草莓味的,綠色的是青蘋果味的,橙色的是橘子味的,你喜歡哪種?”

她獻寶似的把所有的糖果都捧到柏硯面前,淺茶色的眼眸在五顏六色的糖紙的映襯下極為清澈,幹淨得一塌糊塗。

柏硯輕抿了下嘴巴,睫毛顫了顫後遮住眼簾,他不明白夏衣衣的話題怎麽突然就跳躍到吃糖上了,不過他還是搖搖頭拒絕了。

“你吃吧,我不愛吃甜的。”

這年頭糖果并不便宜,家家戶戶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會買一點給孩子甜甜嘴,他不想占這個便宜。

而且他已經不是那個碰到糖果零食會饞嘴的小孩子了。

夏衣衣動作一頓,連眼神都滞了一瞬,她有點茫然,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吃糖呢?

她眨巴眨巴眼睛,用一種質疑又好奇的目光盯着柏硯,試圖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一絲口是心非,可觀察了半天,卻什麽也沒看出來。

遲疑了片刻,夏衣衣剝開橙色糖紙,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裏面的方塊糖一把塞進柏硯的嘴裏。

“!”

舌尖觸及到一抹濃郁的甜意,柏硯登時一怔,含在口中的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直接僵在了舌面上。

他心口像堵了團棉花,頗有幾分呆愣愣地看着夏衣衣,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夏衣衣揚起精致的小臉,眼眸帶光:“怎麽樣,好不好吃呀?”

這可是她最愛的橘子口味,她就不信會有人不喜歡!

柏硯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他以前吃過不少進口糖還有進口巧克力,可都沒有嘴裏這一顆遮掩不住香精味的硬糖甜,不止是嘴巴甜,心裏同樣被淡淡的甜美滋味侵染,好像能抵過生活無盡的苦一般。

夏衣衣證明了沒有人不愛吃糖這一真理,心情很好地笑了起來:“對嘛對嘛,我就說沒人能拒絕甜甜的糖果。”

“小哥哥,多吃些甜的就能讓心情變好。”她一股腦的把手裏所有的糖全塞進柏硯懷裏,“這些也都送給你啦。”

夏衣衣知道柏硯因為他姥爺的事心情不好,好心的貢獻出自己所有糖來安慰他,希望他的心情可以好一點,不要再哭了。

“不,這些我不能收……”

柏硯想也不想的直接拒絕,握住夏衣衣的手,想把糖果還回去,這時林芳恰好回來,見證過兩人互動的過程,她把輪椅放到柏硯旁邊,然後笑着開口道:“你就拿着吧,好歹是衣衣的一片心意,你不收她會傷心的。”

夏衣衣跟着點點頭:“小哥哥,衣衣會傷心噠。”

柏硯心口一澀,唇線拉直,他強壓下眼底的酸澀和淚意,低頭故作平靜地嗯了一聲,然後珍而重之的把那七八顆色彩斑斓的水果糖揣進口袋。

嘴裏的橘子甜味經久不散。

林芳:“你的輪椅我不太會修,只是簡單地弄了一下,你看看還能不能用。”

柏硯的輪椅全部都是木質的,而且條件有限,用的也不是什麽好木頭,前前後後使了幾年,沒報廢已經算不錯了。

“謝謝您,應該能修好。”柏硯檢查了一下快散架的輪椅,神色有些羞赧,“麻煩你們幫我拿一下屋裏的工具箱。”

他待的位置距離牛棚門口不太遠,其實他完全可以自己去拿工具箱,只是獨獨依靠雙臂爬回去多少會有些狼狽。

不知為何,柏硯并不想在她們面前露出那副狼狽的模樣。

夏衣衣連忙舉手:“讓我去,讓我去,我知道小哥哥的工具箱長什麽樣子。”

她上次正好看到他修輪椅,對那個工具箱有印象。

林芳微微有些疑惑,但看着夏衣衣蹦蹦跳跳的背影,還是把疑問吞回了肚子裏,準備改天再細問。

很快,夏衣衣便提着一個小木箱出來,把東西擺在柏硯跟前。

柏硯打開小木箱,動作利落的從裏面翻找出趁手的工具,然後專注于修補破損得不成樣子的輪椅,林芳和夏衣衣偶爾會上手幫他一兩下。

大約不到半個小時,輪椅便被柏硯修整得有模有樣,比最開始好了許多。

柏硯扶着扶手坐上去試了試,“已經修得差不多了,估計湊合着還能再用一年半載。”

如果中途再壞一次,這把輪椅就徹底報廢了,以後他必須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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