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Chapter09. 一探一激

夜幕沉得很快, 似乎不過須臾間,木樓窗眼透着的點滴燭光便成了小鴛鴦天裏唯一的亮色。

晚間溫度更低,風雪更厲, 辜尨早早鎖緊了窗戶,把書玉趕上了床。

“這裏的爐子取暖效果不太好, 你去被窩裏暖暖。”他一邊查看門闩是否牢靠,一邊把屋子裏的幾柄燭臺拿到了床邊。

她不由哼哼:“被窩裏那麽涼, 分明是想我暖了被窩給你享受吧。”話雖這麽說,她還是乖乖地解了外套縮進了被子裏。

他笑了:“誰說被子是涼的?不是有人下午躲在被子裏好半天麽?這還捂不熱?”

她探出一個腦袋, 神态又窘又怒:“你不要進被窩了, 焐熱了也不給你睡!”

他也不分辯, 脫了大衣, 姿态悠閑地杵在床邊低頭看她:“不讓我睡被窩啊?”

她皺着眉頭, 嚴肅地搖了搖頭。

誰知他突然一掀被子,在她還來不及反應前利落地鑽進了被窩, 反手一撈, 順帶把她圈進了懷裏。

一氣呵成。

待一切塵埃落定, 她才後知後覺地“啊”了出來。

這一聲反抗委實中氣不足,因為他的懷抱無疑是最好的天然暖爐, 她一靠近就不想離開了。

“啧啧。”他笑道, “我哪敢指望你來暖被窩,被窩都沒有你涼。”說罷握住了她團起來的冰涼腳丫。

腳上幹燥的暖意舒服極了, 她眯了眯眼, 又往他懷裏蜷了幾分:“被窩你來暖。”

他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 道:“好,我暖。”

“亞伯怎麽辦?”她忽然問,“他和那一盒子活體細菌睡在一起。”

他漫不經心道:“沒什麽怎麽辦,他最喜歡那些細菌,晚上抱着鐵盒傻樂呢。”

“真的?”她有些不确定。

他答:“千真萬确。”

“那先前……”她想起白日裏亞伯還揪着她的褲腿淚眼汪汪地想與她同睡。

他沒好氣:“先前他全是裝樣。好容易和活體細菌同塌而眠,他那是激動的。”

“噢……”

困意泛了上來,她打了個呵欠:“明天雪小了我們就下山吧。”腦海裏無端端老浮現着那只詭谲的白毛雕鸮,她心裏不踏實。

“好。”他一向百依百順。

她又打了個呵欠,淚花都沁出來了:“我幫韓擎求了個福,他沒能上小鴛鴦天怪可惜的。”

“好。”他說。

“我還給爺爺奶奶和外公求了平安符。”

“好。”

“方丈要我轉交給外公一摞佛經,好重,你來拿。”

“好。”

“還有……”

沒有了。她腦袋一歪,徹底沉入了夢鄉。

他低低笑了一聲,吹熄了最近的燭臺。

大鴛鴦天,夜色一樣濃烈,風倒比小鴛鴦天小了幾分。

客廂房裏,嘉穗坐立難安。這場風雪完全在意料之外,他們的行程必然要延誤了。

最令她不安的是,大人被困在了小鴛鴦天,半點信息也傳達不到。

心裏煩躁,她卻不能随意四處走動,只因她害怕在這個節骨眼上撞上比閻王還要難纏百倍的韓三郎。

聰明如韓擎,應該很快就能察覺出她的不妥。

她惹不起,躲倒還是有辦法的。

突然,前廳哐當一聲巨響。嘉穗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小厮跨進門來,福了福身:“格格,有人要借宿。”

嘉穗驚魂未定,蹙眉:“借宿找住持。”

小厮還要說話,卻驀地臉色一白,僵住不動了。

嘉穗一擡眸,便見一個高個的男人從門檻外跨了進來。

那男人身形挺拔,五官硬朗,一雙鷹眼似笑非笑地掃了掃內室,很快鎖住了嘉穗。

“喲,辜太太,倆時辰不見你這派頭倒是漲了不少啊。”他雙手插兜,斜倚門框,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嘉穗緊了緊嗓子,故作鎮定地回望韓擎,不說話。

韓擎笑了:“怎麽,怕我?”

嘉穗冷了眸子:“送客。”

小厮下意識地抖了抖,沒有動作。

嘉穗怒喝:“其他人呢?”

韓擎道:“別嚷嚷了,你們的人,不在。”

嘉穗呼吸有些不穩。他們的人,不在?大人獨自一人上了小鴛鴦天,一個侍從也沒帶,那麽此番跟随來鴛鴦天的侍衛又去了哪裏?

眼前這個痞子模樣的男人,比她想的還要可怕。

韓擎自顧自找了一張靠背椅坐了下來,翹着二郎腿眯眼看嘉穗:“看來閻王的眼光不太好。”

嘉穗警惕地盯着韓擎,只聽他繼續道:“細看你與書玉長得不像。”

她一愣。

他頓了頓,又道:“書玉比你漂亮多了。”

她臉一黑。

他咧了咧嘴:“單就看眼睛,書玉的眼就比你好看得多。你看看你的眼,得累積了多少陰謀詭計才會這麽陰暗啊?書玉的眼看着就像清潭,舒服。”

“再看你那五官組合,太生硬,一看就是假的。你瞧瞧書玉那五官,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最主要的是氣質,書玉的氣質就像月亮,你嘛……”他頓了頓,最後吐出幾個字,“叫人覺着像個影子。”

嘉穗心內翻江倒海,強忍着才沒有當場發作。

她最恨別人拿她與譚書玉做比較。她借着書玉的臉磨了骨,偷來了五官卻偷不到神韻,讓書玉作了影子可自己卻活得更像個見不得光的影子。

她注定一生飄零,可憑什麽譚書玉偏能過上順風順水的生活,還有那樣一個愛人相伴左右?

她不甘心。

忽而,嘉穗冷笑一聲:“你這些話說給我聽有什麽用,為什麽不說給譚書玉聽?不敢?”

韓擎懶懶地以臂枕首:“你要是願意把這些話轉述給她我也沒意見,這樣不勞我動手,辜尨先把你結果了去。”

嘉穗氣得臉色發白。

“還有一個事。”韓擎慢條斯理道,“你以為閻崶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上你?”

嘉穗的指尖嵌進了掌心。

“因為他把你當成了他老師的外孫女,譚書玉。”

韓擎冷眼看着嘉穗強忍着怒意與他對視,心道,差不多了。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果然經不得激。

他稍稍一挑,她的陣腳就全亂了。

驀地,他無法控制地想起了另一個人,明明也是這一張臉,為什麽面對他的各種伎倆時總能一眼識破。

貓一樣的女人。

半晌,他收回思緒,緩緩道:“你們大人上小鴛鴦天要取的那樣東西,我有。”

嘉穗心內暗驚,語氣發冷:“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韓擎笑了笑:“不就是那半面地圖麽?”

嘉穗心髒停跳了半拍,只聽他又道:“現在,那地圖就在我身上。”

韓擎看向嘉穗,笑得玩味莫測:“你可以想一想,怎樣才能讓我心甘情願把地圖交給你。”

小鴛鴦天晨光熹微時,書玉醒了。

辜尨睡得正酣。她小心地把他環在她腰間的手拿了下來,自己披了外套悄悄下了床。

她于睡意朦胧中被一首歌喚醒。

這首歌她不陌生,東瀛的語言,日式的和歌,以及那個由女子唱出來的婉約的音調。

不同的是,此刻窗外歌聲的調子裏夾雜了幾分雀躍的幸福。

書玉走上木廊,便見隔着窄窄一條道的相葉加代赤足坐在木檐下,細白的小腿晃蕩在冰冷的空氣裏。

可她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冷意。

“加代?”書玉試探地叫了一聲。

歌聲停了。

加代轉過頭看向書玉。她的臉被風吹得起了紅絲,然而臉頰上羞澀的紅暈依然清晰可辨。

“書玉,這裏的佛真的很靈。”加代揚起臉,“我和秀明君在一起了。”

書玉一愣:“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昨夜。”加代輕聲道。她的眼裏泛着潋滟的水光,明媚極了。

昨夜?書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昨日傍晚時分,夜十三殺死了禮宮秀明,加代又是如何與禮宮秀明共渡了一個夜晚?

書玉下意識轉頭去看禮宮秀明的窗子。

這一看之下,她又生生一愣。

屬于禮宮秀明的那扇窗子此刻搖曳着暈黃的燭光,燭光旁隐約立着個瘦高人影。

虛空中,傳來了一陣似有若無的貓頭鷹的啼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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