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Chapter10. 心如惴惴

檐廊上的風呼呼刮過, 帶着幾點冰渣子,擦得人生疼。

書玉的腦子有些亂,她定了定心神, 轉頭對加代道:“這裏很冷,我們進來好不好?”說罷握住了加代的手。

長時間暴露在風雪中的柔荑涼得刺骨, 寒氣順着肌膚相貼處傳了過來,激得書玉打了個哆嗦。

加代回頭依依不舍地望了望禮宮秀明的窗子, 終是點了點頭:“好。”

書玉拉着加代走進了樓內,順帶拉拉上了通往檐廊的竹門。竹門一合, 風雪之聲瞬間小了許多。

加代似乎這時候才覺察出冷來, 周身不可控制地打着哆嗦。

書玉不由蹙眉, 下意識便要領加代去屋裏喝一杯熱茶, 但轉念想到辜尨還在睡, 私心裏不願外人擾了他睡眠,于是道:“你的房間在哪裏?我送你回房間吧。”

加代踉跄了兩步, 借着書玉的胳膊這才挪動了步伐, 再擡眸, 眼裏滿是歉意:“給你添麻煩了。”

加代的房間就在書玉房間樓下,正好和亞伯相鄰。

進得房間, 書玉倒了滿滿一盆熱水給加代暖腳, 又泡了一杯熱姜茶為加代祛寒。

熱氣活絡了筋骨,加代原本蒼白的膚色漸漸紅潤起來。

書玉瞅着加代差不多恢複了過來, 于是狀似漫不經心道:“恭喜啊, 秀明君終是被你打動了。”

加代捧着姜茶, 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幸福是我強求來的,不曉得能不能長久。”

“你們昨夜……一整晚都在一起?”書玉小心翼翼地問。

加代微紅了臉,繼而點了點頭。

書玉微微一愕:“你們……”

加代低下頭,嘴角噙了笑:“就是你想的那樣。秀明君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一點也不後悔。”

書玉一時語塞。她分明親眼所見禮宮秀明氣絕身亡,可眼前的小女子卻與他同榻纏綿了一宿。

加代一言一行不似作僞,書玉不禁懷疑,難道天臺上發生的一切皆是幻覺?

怎麽會有這樣真實的幻覺?

書玉想不出頭緒,卻聽加代壓低了嗓音在她耳畔道:“書玉,你的第一次,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一番話問得書玉愣了愣,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加代問的是什麽。

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怎樣答。

擡眸便撞上加代隐秘期待的眼神,書玉不禁有些微窘,于是搪塞:“太久了,記不清了。”

加代有些失望:“這麽重要的時刻,怎麽就記不清了呢?”

書玉輕咳一聲,別過了腦袋。

加代又道:“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第一次是怎麽樣的,但是我的……和我先前想的很不一樣啊。”

書玉心裏一咯噔:“怎麽不一樣?”

加代看上去有些迷惑,她望着書玉,不答反問:“書玉,你的第一次是和你先生嗎?”

書玉窘然,不過依然答道:“是。”

“他是你很喜歡的人吧?”加代的眸子靜靜的,“你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對不對?”

書玉點頭:“是。”

“所以,你把自己交給他,心裏也是快活的,對嗎?”加代又問。

書玉不明所以,卻沒有打斷加代:“對。”

加代忽然沒有了聲音。

好半天,她才再度開了口:“我原以為,我也會和你一樣。可是當我真的把自己給了秀明君,我又覺得不快活。”她的眉宇間隐隐透着焦灼,“我有些害怕。”

書玉松了一口氣,笑了:“傻姑娘,你開始患得患失了。”原先遠遠地看一個人,只要看着他,心裏就歡喜,如今得了一些甜頭,自然下意識想要更多。

但心裏也明白,那個人不會給自己再多了。

于是惴惴難安。

加代也輕輕地笑了:“如果秀明君待我能像你先生待你,那該多好啊。”

書玉莞爾:“每一個人的幸福都是不一樣的,你在羨慕別人,也許別人也在羨慕你。”

“我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加代苦笑,“秀明君都不願意娶我。”

書玉看着加代,柔聲道:“你會遇到你的良人。”那個人絕不是禮宮秀明。

加代噗嗤笑了出來:“好啊,不過我要先向佛祖許一個願——我希望這場雪不要停,讓我和秀明君留在這裏,永遠不分開。”

書玉看着加代滿懷希望的面龐,不由暗嘆了一口氣。她也想向佛祖許願,希望這場雪快些停,讓她和她的辜先生早些離開這個地方。

兩個心願,同樣赤誠,若佛祖當真聽得到,又會許誰得償所願?

突然,窗外哐铛一聲巨響,書玉和加代都吓了一跳。

“什麽聲音?”加代驚疑不定地看向書玉。

書玉眉頭微蹙,走到窗邊打開了半扇窗子。那聲巨響是從隔壁的小樓傳來的,聽方位,大概就在她二人斜上方。想到這裏,她擡頭向那幢小木樓看去。

這一擡頭間,又是一陣哐铛巨響,伴随着那陣響動,一個人破開木門跌到了陽臺上。

那人被巨力所撞,狠狠砸在了木欄上。

書玉愕然,那個跌坐在木欄邊的人,竟是夜十三。

似乎感覺到了他人的視線,夜十三豁然一低頭,目光緊緊鎖住了書玉和加代。

看到書玉的剎那,她的眼裏有幾分驚訝。很快,她的嘴角浮上了抹笑意。

她滿不在乎地擡起黑色的袖子揩了揩嘴角的血跡,對着門內人道:“你不敢做的事,我來做。你的恩怨你決斷,我的仇我自己報。”

聲音不大不小,偏巧能叫書玉聽得清清楚楚。

“愚蠢。”

粗嘎沙啞的聲音自門內響起,一道人影從門邊現了出來。

長發披肩,褚紅外袍,鐵質的半截面具泛着冷冷的光。

是江南。

書玉微微一愣。從看到夜十三那刻起她就知道,江南一定也在小鴛鴦天,只是直到現在她才得以見到江南。

從江南的角度看不見書玉和加代,但書玉卻能将江南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她頭一次看到江南這樣愠怒。

“你的魯莽會害死你。”他冷冷道,“多等一刻,你也不耐麽?”

夜十三嗤笑一聲:“還要等多久?難得上天肯眷顧我一次,降了這場大雪把那個人送到我手上來,我不把握這次機會,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你甘心麽?”她又道,“你折了嗓子,毀了容貌,埋沒了一身才華就為了那一天。我讓那天早一點來,不好麽?讓你早日了卻心願,不好麽?”

江南沒有說話。

夜十三不罷休,一字一句道:“你想等到哪一天?”她忽而垂眸迅速瞥了眼書玉,“等到你連琴弦都撥不動的時候麽?”

砰地一聲,木門關死了,獨留夜十三一人委頓在木欄邊,承着簌簌下落的白雪。

短短幾句對話在書玉腦中過了無數遍,她呆怔怔地想把線索串起來,奈何無論怎麽串總少了關鍵的一環。

夜十三這般,是想藉此告訴她什麽呢?

和江南有關麽?

再擡眸,斜上方的陽臺裏已沒有了夜十三的身影。書玉收回神思,阖上了半扇窗子。

“書玉?”加代詢問地看向書玉。

書玉轉頭微微一笑:“哦,興許他們倆朋友間吵架呢。”

加代還想說什麽,只聽書玉又道:“我先回去了,要是我先生醒來看到我不在,一定會不高興的。”

“啊,那你快回去吧。”加代趕忙道,“今天真的謝謝你。”

書玉心中有事,只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加代的房間,卻沒有察覺到加代欲言又止的神色。

房門開開合合,屋內恢複了寂靜,唯那一盆泡腳暖足的熱水漾着輕輕的嘩嘩聲。

加代垂頭盯着木盆許久,繼而一聲不吭地脫掉了外套。

和服一層又一層散落在她腳邊,最後剩下了一件雪白的裏衣。

白色的裏衣上沾滿了暗紅的血漬。

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

她仿佛受了驚,一把扯下沾血的裏衣扔進了木盆。

沒了衣物遮蔽,雪白的胴體暴露在了空氣中。她的肌膚也沾了血漬,一團又一團,早己凝固。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和書玉不過數面之緣,實在不該讨論那樣私人的話題。

但她不知道該向誰去訴說。

她對書玉撒了謊,禮宮秀明并不像她說的那樣溫柔。

夜深人靜時,她敲開了他的房門。

他褪去她的衣物後用綢緞蒙上了她的眼。

她在無措和茫然中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他。

她聽到他在高潮時附在她耳邊說了一些話。那些話晦澀喑啞,似古老的文言漢語,又像冥冥咒語,她聽不明白,也不敢問。

唯沉浸在他低回的嗓音裏,迷失了自己。

她醒來時已接近天光。禮宮秀明早已穿戴齊整,坐在窗邊的小塌上摹着一幅古卷。

他一身簡約白袍,眉目清淡溫雅,靜谧得像一幅畫。

她還沒賞夠這幅畫,卻驚覺自己身上浸滿了血。

她尖叫出聲。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她曉得女孩子第一次可能會見血,但她從來不知道會淌這樣多的血。

她要死了嗎?

所以秀明君才會問她:就算會死,也要和他在一起麽?

她害怕得哭了起來。

她感到有人撫上了她的臉頰。

“為什麽要哭呢?”他問,“這不是你的心願麽?”

她微微顫栗。

“這不是你的血。”他說。

不是她的血,又是誰的血?她懵住了。

“怕我嗎?”他忽然笑了,“看,你們都是這樣口是心非,明明說喜歡我想與我在一起,可到頭來卻是這般模樣。”

“你回去吧。”

她顫顫巍巍地穿好了衣裳。臨到門邊,她驀地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我還能和你在一起嗎?”

他答:“這要問你自己。”

問她自己麽?

她只覺得心海裏半浮了一只槳,一頭暖在陽光裏,一頭墜在冰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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