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草臺班子的墜機
第49章 草臺班子的墜機
第二天七點半, 舊疆的清晨,天才蒙蒙亮, 霧霭中群山只顯露出少許輪廓。
謝西池已經收拾好行李,另一張床上的柳桃枝還在被窩裏睡成一團,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嘴角上翹,一副沉浸于美夢的滿足樣。
謝西池喊她起床,這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睜眼,看清是他,又傻樂了下。
他問:“夢到好吃的了?嘴角都有口水。”
“……口水。”柳桃枝反應慢了半拍,伸了個懶腰, 才想起要注意形象, 她迅速擦了下嘴角,一本正經挽尊, “你就不能想我點好, 我又不是光會吃。我做的可是很正經的夢。”
“什麽正經夢能讓你說着‘好香’還一直呵呵笑的。”
是你啊。契約對象,心動對象, 兄弟, 你真香。
柳桃枝卷了下被子, 把自己裹進去, 拒絕回答這個羞恥的問題。
大概是她做的夢過于香甜, 謝西池也感受到了空氣中沉浮着的微妙氣氛, 他沒追問,“行了,去洗漱下, 馬上就是能看到日出了。”
“不用爬山嗎?”聽到日出,柳桃枝爪子一扒拉, 從被窩裏探出半張臉。
微弱的晨光透過玻璃窗折射化為細小的金色顆粒,四散而開,她微卷的長發散落在棉白的床單上,剛睡醒,鼻尖與雙頰兩側還泛着些紅,看上去柔軟得不行。
謝西池別開眼,恢複了往日不近人情的腔調,“如果你不怕冷,意志力夠強的話,可以徒步去山頂看。櫃子裏就有裝備,自己拿便是,再往上走兩千米就到了,建議你披着毛毯上去。”
意志力……
柳桃枝覺得她對徒步爬山沒意志力這玩意,才不想折騰自己,她找到兩只拖鞋就下床洗漱去了。
再回來的時候,謝西池已經在樓梯口等她了。在他的幫助下,兩人一起上了木屋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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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藤制秋千上望出去的角度很好,沒有被山擋着,能看到遠處的地平線與湖面。
第一縷光線前,是彌漫着薄霧的藍調,緩緩地四周景物清晰了起來。
熹微的晨光映出寂靜的山野,底下是氤氲的湖泊。雲湧飄蕩中,有一輪紅日盎然升起,一寸一寸攀上天幕。與地平線相遇的那一刻,迸發出了浸染無垠蒼穹的絢麗火光。
霎時間,雪山覆焰,暈染紅塵,如同千萬朵玫瑰盛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朝陽褪去模模糊糊的輪廓,高懸于天。
柳桃枝仰着頭,望着美景有些入迷。心情也有些激動,就像當初她第一次聽到《追光》。
她拿出手機拍照,記錄下眼前的這一刻,還有讓人感到舒适的木屋。
編了幾行字,發在了朋友圈。
看着精裝的朋友圈,不禁感嘆,它們都過于美好,像是帶着她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顯得遙不可及。
同樣遙不可及的還有她的熱愛着的夢,一個用文字搭建王國的夢。
想到夢背後冰冷的現實,這些激動一點點煙消雲散了,老板的新劇反響一集不如一集。
因為從高處跌落過一次,她不禁再次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是不是又在大放厥詞。
回去的路上柳桃枝都癱着一張臉,謝西池以為是雪山上溫度太低,把人速凍成了速凍桃枝,把表情也凍凝固了。
他開着車,從包裏摸出幾個暖寶寶,丢了過去。
這幾張暖寶寶顏色也很暖,應該說過于暖了,一個畫滿了愛心,還有個畫着瞪圓眼的小兔子,一點都不像是從酷哥包裏會冒出來的東西。
柳桃枝忍不住擡頭看了謝假池一眼,他看上去也沒聊天的欲望,感覺昨晚兩人就把天聊死了。死得透透的那種,那眼神專注得仿佛路上随時會有劫匪沖過來肇事。
她不免嘆了口氣,胡思亂想,昨天得出的結論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畢竟這也是人生三大錯覺之一。
再仔細想想,她已經占了兩個:我能反殺,他喜歡我。
盡管她之前的拍的《滴滴代滑》神仙系列效果不錯,可必須得承認是因為千鳥的小哥哥們本身就很上鏡,單獨拎一個去拍擦邊視頻都是能輕松破萬點贊的,而且還有千鳥官方的資金支持,以及其平臺流量本身就很可觀。
去掉這些助力,以自己的名義做短劇,一下子就原形畢露。靠着穩音視頻激勵計劃,前兩集還有播放量,第三集就直接腰斬,評論區還都是相熟的幾個教練小哥哥看她可憐,過來留評暖場的,還幫忙轉發。
這下她的草臺班子是真的飛不起來了。今早她抽空看了眼,懸着的心終于得死了,墜機得還挺慘,再這麽下去離老板要求退單也不遠了。
她已經撞上過一個此路不通的禁止立牌,嚴格來說問題并沒有出現在她身上,潛意識裏已經開始畏懼。怕再努力一次,反而證明的是自己的不行。
柳桃枝心塞地把暖寶寶放回了塑料袋,這個沒用的東西,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心煩着呢,人生最後一大錯覺也來了:手機震動。
幾分鐘過去,震得謝西池都轉眸掃來一眼。
哦,這是真的,她的手機是真的在震。
看清來電顯示,柳桃枝原本死氣沉沉的臉色煥發出了一絲生機。她雙手合并做了個祈禱的動作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在耳邊,接起。
“你在哪呢,西瓜妹子說要來舊疆,就這兩天的事。”電話裏,項清越開門見山地提起工作的事。
柳桃枝生怕老板是來取消商單,但又不好意思說,當面會顯得比較有誠意。
她用雙手握住手機,仿佛這麽做能穩住自己的搖搖欲墜的心,“來幹嘛啊?這裏多冷啊。就不用麻煩了吧。”
話音才落,就感覺到身邊有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直勾勾朝她看來。
柳桃枝一扭頭,對上謝西池一雙清淺的茶瞳,她蹙起眉兩道眉,用口型詢問他幹嘛?那帶着涼意的視線就挪開了。
項清越在那頭說:“最近視頻數據有點慘淡,西瓜妹子坐不住了,說這樣下去不行。”
“關于這個我已經想過了,可能是閻王這個形象反差不夠,而且不太好發揮。你和老板說下,我想把男主角給換了,換成官位小一點的判官。加入懸疑元素,雖然是臨時想的,但劇本馬上就能改好,改完就發給她。她就先別來了,行不行?”
“不行。”
這兩個字一出t現,柳桃枝心裏就涼了一片。
她急着挽留機會,“就再給我點時間改改劇本,這次的想法絕對會讓她喜歡的,拜托了。”
項清越的嗓音透着無奈,“實話和你說吧,西瓜妹子也是一打工的,就是和她老板關系比較好。看到你的神仙系列就向她老板推薦了你。人家老板也只是答應先投着看看,不行就撤。你也知道這年經濟大形勢不好,做自媒體的動不動就倒。短視頻這塊前幾年随便寫寫都能回本,現在是真不行了,觀衆要求高,市場還卷。他們也不是什麽大公司,就是親戚間的小作坊。試錯成本,時間成本,都要考慮進去。要是孤獨一擲回不了本,那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
他說的有理有據,夢想是解決了生活負擔後才配談的,她很認可。其實最近她也在想這個問題,等手上的積蓄花完,她還是一事無成,那該怎麽辦呢?
柳桃枝的失望快從眼眶裏混着眼淚溢出來,沒吭聲。越發覺得自己以前是過得太順了,對自己的定位有點高,當初敢拍胸脯接下這份活,無非是無知無畏罷了。
就在她認為再一次遇上南牆的時候,項清越又開口了,“所以,西瓜要過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還沒到老板給的最後期限,她覺得有點對不住你,想帶點資金過來,最後和你再拼一把。而且也快跨年了嘛,她作為你的小粉絲想公事私用和你一起過個節。”
柳桃枝抹了把為時尚早的眼淚,“你這人說話怎麽大喘氣。”
“我這不是想最後給你個驚喜。”項清越聽出她聲音的不對勁,立刻道歉,“不好意思,桃子,這次我不這樣了。”
從柳桃枝上車開始唉聲嘆氣,謝西池就注意到她了,一張瓷白的小臉窩在副駕駛座上,表情變幻得堪稱精彩,
沒想到那只是開始,接了電話後是讓人驚嘆,川劇變臉能申遺,那她應該也能。
他等她挂了電話,随口一問,“誰的電話。”
“清清。”柳桃枝拍了拍劫後餘生的小心髒。
清清,也就是澤老收了三年的徒弟——項清越,仔細算來還是他的徒孫,這個名字最近出鏡率有點高。
“聊的什麽,情緒變化這麽大?”謝西池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又把她懷裏抱着的塑料袋放回原位。
動作自然無比,仿佛第一個動作就是順帶的。卻一點不妨礙柳桃枝衣領下的面部在悄然升溫,"就是昨天晚上和你說的劇本的事,遇到了點困難。最近反響不太好,老板可能要撤單。"
“要幫忙嗎?”
他的嗓音輕飄飄的,聽上去有點漫不經心,柳桃枝下意識問,“這事你能幫?”
“以前接觸過一些娛樂圈的人,喊一兩個演員過來幫忙應該沒什麽問題。”
謝假池頂着一張冷酷的臉,淺色的瞳孔映着前方曠野的縮影,神情淡漠,像是藏着情緒。就真不太好判斷他話的幫忙有多少分量,這一兩個演員是個什麽級別?大概是要用人情還的小演員。就是比十八線高一點的十六、十五線,現在的她也是請不起的。
柳桃枝轉了回去,“不用了,加入懸疑元素的話,我大概已經想到男演員的問題怎麽解決了。清清也會幫忙的,現在主要是女演員那邊,不過也有點眉目了,我們自己可以的。”
“我們”那兩個字聽着不太順耳,謝西池眸光微轉,沉默了下開口,“行,有需要和我說。你的傷口怎麽樣了,還疼嗎?”
“不疼,快好了吧,都拆線兩周多了。就時不時會癢一下。”
“嗯。”
不知道是不是柳桃枝的錯覺,總覺得這段時間他格外好說話,裹着金屬質感的嗓音飄散在輕盈細雪裏,有着異樣的溫和。
心裏那頭小鹿爬起來準備找個牆撞一撞的時候,謝西池忽然問,“有沒有想過新年後的打算?”
柳桃枝有點莫名其妙,新年後?
過年後,手上的劇本不管成沒成都拍完了,那她應該會回雁城找工作。真不行,只能回家舉白旗投降求收留。
滑雪與舊疆雖然很棒,總不能一直呆着,總會有回去的那麽一天。
被先前濃厚的傷感影響到,她絕望地想到最後一點:新年後,她和他的契約馬上就要到期。要是兩人關系沒什麽緊張,那也總會有分開的那麽一天。
“沒有什麽打算,該幹嘛幹嘛。”
柳桃枝挪了挪腿,把臉縮進衣領,甕聲甕氣地,破罐破摔地說,“這一年快結束了我都還好好活着是全靠你的幫助。年後我要是還安然無恙,我會去千鳥送你面救死扶傷的錦旗。謝假池,我想過了,你從來都沒收過我課時費,是你大方,可我不能這麽接受。這樣吧,等我有錢了再跟你算清楚這個賬,你可以算利息的。”
這話也存了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她可以一直沒錢,然後用着這樣的借口保住兩人的聯系。
“怎麽突然要和我算清楚?”謝西池收了閑散的勁,認真而緩慢地掃了她一眼,“柳桃枝,你在想什麽?”
是啊,她在想什麽。他也許就随便一問,她就一個人演獨角戲似的噼裏啪啦說這麽多。
明明什麽都沒發生呢,為什麽在這患得患失,她就不是這麽能繞繞彎彎的人。
她回答不上來,感到周圍的空氣變得凝滞,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滿腦子都是他剛才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剛才自己這麽奇怪,他該不會是發現什麽了吧,比如她對他圖謀不軌這件事。
柳桃枝撓了撓臉,硬着頭皮轉過去與他對視,“這不是到年底了嘛,大家都會總結這一年做了什麽。我好像做得不太好,而且還欠了你的債,心裏就有點過不去。當然,我剛說的也算話,希望你能給我幾年時間緩緩。”
謝西池順着她的話往下接,勾唇笑得恣意又壞,“可你都白嫖了這麽久,那利息得漲漲。”
這下是真的要算總賬了,柳桃枝随便算了算大佬課時費,一節課就是幾千,那她白嫖了近一年,怎麽算都是負債累累。
被自己搬起來的石頭砸了個暈頭轉向,她一下子就慌了神,眼睛眨巴了好幾下,茫然又無辜,“那……那怎麽辦?”
“要是劇本的事不順利,年後給我當跑腿的吧。”
“……”
她一個個堂堂編導,自封的也算,怎麽就淪落到當跑腿的了。原來問她年後打算,是在這裏等着自己。
柳桃枝一瞬間脈動回來,下巴一揚,趾高氣昂,“謝假池,你什麽意思?以為我找不到工作,沒人要了是吧。”
謝西池瞥了眼她鼓成包子臉,還是這樣順眼,唇角一松,“沒有的事,我這不是排着隊要呢。”
全然當他是在開惡劣玩笑,柳桃枝氣得想暴走,奈何車空間太小不夠她發揮,只能在座椅上蹦跶了一下,義正言辭地強調,“死了這條心吧,我這輩子都不會給你當跑腿的。”
“哦。”
“你哦個什麽啊!”
“給千鳥俱樂部宣傳用的新歌到了,你能不能幫我去郵政那領一下?我去還個車。”
“什麽破歌,關我什麽事?我才不去!”
“哦,我唱的。”
“你唱的又怎麽樣!反正我……”柳桃枝腦子過了一遍,到底是沒那骨氣說出我不去,那可是謝假池唱的,她聽過一段,那可是值得供起來的仙品!又不想承認自己就這麽被輕松拿捏了。
剛剛才氣勢洶洶地說不會給他當跑腿的,現在就眼巴巴地就要去給他當代跑腿小妹。
糾結得快要死,她手指在越野車窗上撓着,留下幾道抓狂的痕跡,最後只能發出強烈的抗議聲,“啊啊啊啊啊啊!”
引發土撥鼠破防的罪魁禍首懶洋洋地收回目光,輕飄飄地說,“別激動,開着車呢,容易一車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