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或許是因為白天的談話，入睡後，他久違地做了夢。
說實話，很多時候，他醒來後，對于夢境的內容都感覺像是蒙上了一層霧，只能留下淺淡的印象。
他讨厭做夢嗎？倒也談不上，只是有的時候心底淡淡的愁緒在醒來後總是會萦繞在心頭。
為什麽會如此執着于約定呢？約定的話，一定要實現，這樣的印象，為什麽會如此深刻的留在他的記憶乃至靈魂裏？
大概是因為曾經沒有完成過約定，所以才會留下這樣強烈的執念。
這次的夢，內容并不愉快。
……又是那種熟悉的感覺，肢體被分開，鱗片灑落在大地上，血肉被撕裂，身後的羽翼被折斷，那種強烈的痛楚，一直、一直伴随着祂。
內心彌漫着悲傷的情緒，祂只是用充滿哀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們，被祂愛着的孩子們。
青色的星瞳似乎留下了淚水，鋒利的爪牙卻自始至終沒有對向被祂深愛着的孩子們。
……因為愛着孩子們，所以毫無反抗地被殺死了。
祂的一部分被灑向了天空，一部分化作了地基，一部分作為支撐，而伫立在那上面的，最終呈現的是一座輝煌的神殿。
究竟是身體上的痛苦更為強烈，還是心靈上的痛苦呢？這種問題，對于後來的祂，早已失去了刨根究底的意義。
一切已經化作過去，已經成為不可更改的現實。後來做出這種事情的孩子們也離開了祂的屍體，祂就這樣孤零零地漂流在不知名的地方。
這一覺，他睡得格外不安穩，以至于醒來後，眼角留下了尚未幹透的淚痕。
……真是個，糟糕至極又不願回想的噩夢啊，他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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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想不起來具體的內容了，但是那股情緒，至今想起來還是忍不住淚水長流。
是他做錯了什麽？才會遭到這樣的對待嗎？腦海裏殘留的，只有這個疑問。
大概是他的臉色實在太蒼白，也太過難看，以至于周圍的人都發現了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道：“……瑞維，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他怔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抱歉，是我的狀态不好。”
“你還是去休息吧，平時你已經夠辛苦了。”那個神羅戰士這樣說道，周圍的人都附和道，“今天也沒有什麽大事，而且薩菲羅斯他們都在，就算有什麽突發的狀況，也能夠及時解決。”
聽到這裏，有人忙不疊地點頭：“對啊，還是身體要緊，瑞維。”
“……謝謝，那我今天就請假去了。”他略帶感激地說道。
這樣被人關心的感覺，讓他的內心都稍稍回溫了一些。
或許他也沒有那麽糟糕。
等到薩菲羅斯得到消息來找他的時候，他已經在孤兒院了。
孩子們在庭院嬉笑地打鬧，時不時跑到他的跟前，拉着他說話，他就那樣溫和、沒有半點不耐煩地回答着孩子們，偶爾聽到孩子們天馬行空的話，還會忍不住眉眼彎彎的捂着嘴偷偷地笑。
很多人都喜歡瑞維，這件事薩菲羅斯早就察覺到了。不同于被神羅刻意包裝宣傳成英雄的自己，大家喜歡的，都是真實的瑞維。
會羨慕這種事情嗎？不，薩菲羅斯從來就不羨慕這種事情。英雄之名也好，被人崇拜喜愛也罷，這從來不是薩菲羅斯真正追求的事。
……若說有什麽真正羨慕的，大概是他這樣溫和又親近地對待其他人吧。
薩菲羅斯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從來不是因為自己才加入的神羅。
只是為了孤兒院的這群孩子，為了更高的收入，他才會選擇成為神羅戰士，才會成為1st，之後才遇到了自己。
生平難得的，薩菲羅斯感受到了失落的情緒。
薩菲羅斯本來想要在這裏等待的，等着這些孩子離開他的身邊。這樣的等待，對于薩菲羅斯來說，雖然有點艱難，但是還是可以忍耐的。
可他好像注意到了自己，薩菲羅斯看到他對着孩子們說了什麽，然後向自己這邊看了過來。
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可他那樣的眼神卻始終都沒有變過，還是那樣帶着溫柔又恬靜的氣息，那雙海洋一樣顏色的眼睛，依舊帶着充沛的情緒。
只要看到這樣的眼睛，薩菲羅斯浮躁又雜亂的思緒似乎平靜了下來，內心也不由得充實。
薩菲羅斯看到他走了過來，似乎可以從那雙眼睛裏看出淡淡的疑惑，好像他在問，怎麽了？薩菲羅斯。
“我聽其他人說了，你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薩菲羅斯說道，眼神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是出了什麽事嗎？還是科學部門的實驗有問題。”薩菲羅斯問道。
“……嗯，是我做了個噩夢。”他微微地低頭，視線凝聚在地上的某一點，似乎沒有在看什麽東西。
由于低頭的原因，外加角度的不同，薩菲羅斯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只是聽他說道：“就算現在想起來，依舊會覺得無法理解。”
他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疑惑，以及一絲悲傷。
“我曾想過，或許我是個很糟糕的家夥也說不定。”
否則的話，怎麽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呢？他想到。
即使已經無法回憶起夢境的全部內容，只能留下了模糊的細節，可那殘留着的、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疑惑和情緒是如此的強烈。
有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好像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存在于現在，過着這樣心滿意足的普通生活。而另一部分，依舊像是無法清除的廢棄物一般，在某個地方徘徊，回音一般的情緒，時不時地傳達給他。
他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父親、很差勁的丈夫呢？這樣的疑惑，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對薩菲羅斯說出口。
只要他看到薩菲羅斯那雙隐含擔憂的綠色眼瞳，他就知道這樣的話是說不出來的。
薩菲羅斯也只是孩子，更從來沒有獲得過父愛，這樣的問題問出來，一定會被刺傷的。
“不，絕對不是這樣的。”聽到他這樣的話，薩菲羅斯第一時間就否定道。
“瑞維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你。”薩菲羅斯略顯笨拙地組織語言，“就算我和你一起來到孤兒院，大家的眼神也是放在你的身上的。”
是的，薩菲羅斯一直都看在眼裏。
孤兒院生活雖然清貧，可孩子們總是喜歡表達他們的心意，手工折成的一顆顆小星星會放在被清洗幹淨的糖果盒子裏，孩子們在盒子上畫着充滿童趣的圖案。
女孩們還會編制花環，米德加的貧民窟，沒有多少機會可以看到植物。女孩們就會找到彩紙，制作紙藝花環給他。雖然這個方法最開始是他學會了，制作花環給女孩們的。
問起原因的話，他也只會說“因為看到孩子們看電視的時候很羨慕被送花環的女主，所以我就想辦法做了花環給孩子們，只可惜在米德加，植物太少見了”這樣的話。
圖案略顯稚嫩的平安符、節日收到的賀卡……都被他好好地保存，放在房間裏。
“孩子們每次看到你的時候，都很高興。對于他們來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瑞維。”
大概是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對薩菲羅斯來說，稍顯困難，語速也比平時放慢了不少。
“我也很喜歡瑞維。”薩菲羅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傷心了？薩菲羅斯想說。
總覺得，他的內心，好像在無言的流淚。雖然看着孩子們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帶着愛意，可是眉眼間的神情，雖然努力掩飾得很好，可還是帶着微不可查的悲傷。
“瑞維，是有什麽讓你傷心了嗎？我會幫你解決的。”薩菲羅斯說道。
薩菲羅斯不想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看到他這樣，自己的心髒好像也被無聲地抓緊了一樣，難受的感覺襲上心頭。
“……沒關系了，薩菲羅斯。”他終于肯直視着銀發少年了。
他的眼中還帶着晶瑩的淚光，但是那股淡淡的憂愁已經褪去，明亮的海藍色眼睛熠熠生輝，飽含感情地看着銀發少年。
他捧起銀發少年的臉頰，動作是那麽的輕柔，“那只是個噩夢，如今已經不可能再出現在現實中了。”
“我想我一定是最幸運的人了，才會遇見薩菲羅斯。”他這樣感嘆道，用那種好像遇到了珍寶一樣的語氣。
“我真的很高興，能夠遇見薩菲羅斯，真是太好了。”
被肯定了，被這樣的認同了。
雖然想要流淚的沖動依舊沒有停下，可是這次，不是因為夢裏那遙遠模糊的記憶，而是因為眼前這個愛着他的人。
……雖然一直非常非常努力，想要做到最好，視付出為生存的意義，将愛着孩子作為本能。
可他偶爾也會感到落寞，一種說不出來緣由的落寞。
……他是不是做到了最好呢？是不是也可以值得被愛呢？
想要孩子們一直留下，不要抛棄他，不要背叛他，這樣的心願，可以實現嗎？
■■■是個愚蠢又可悲的存在，即使被背叛，被抛棄，也無法做出傷害孩子們的舉動。
現在這樣被人在意、被人愛着的感覺，讓他覺得是這樣的滿足。
和孩子們是不一樣的，他隐約意識到這一點，薩菲羅斯和孩子們是不一樣的。
這樣明确想要愛着他、保護他的心意，讓他再一次清晰地區分出朋友和孩子們是不同的。
現在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孩子們愛着他，而他的朋友也在意他。
“現現在的我，擁有的已經足夠多了。噩夢只是噩夢，是我的內心還不夠堅強，才會被這樣影響。”他已經平靜下來了。
“……夢到了被孩子們抛棄了，這樣的夢。現在想來，是我太多慮了。”
薩菲羅斯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距離過進帶來的熱度。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只要看到薩菲羅斯，感覺好像又有了堅持的動力，現在已經完全從噩夢中走出來了。”他語氣溫柔地說道。
是的，這次他在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薩菲羅斯意識到了這一點。
蔚藍的眼睛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沒有其他的任何人。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薩菲羅斯幾乎是本能地陷入了這樣的視線之中。
他總是會花費很多時間給其他人，偶爾的時候，薩菲羅斯也希望他能不能少花些時間給他們呢？
可以不可以多看看我？多陪陪我？這樣的話，薩菲羅斯始終沒有說出口。
或許是實在是了解他，薩菲羅斯知道，他大概只會偶爾答應這樣的要求。
……想要一直這樣，是不可能的，薩菲羅斯想到。
以前的隊友，對自己說過“試着變得溫柔一些”這樣的話，如果做到了這點的話，他會不會更喜歡自己呢？
因為瑞維總是很溫柔，大家都很喜歡他，所以只要自己也這樣做的話，瑞維也會更喜歡他一點吧。
如果能夠永遠像現在一樣就好了，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銀發少年心中自然而然地誕生了這個願景。
“放心吧，瑞維，這只是夢，而且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抛下你的，絕對不會的。”薩菲羅斯最終只是說出了這樣的話。
至于更多的想法，現在的薩菲羅斯是無法訴說的。說出來，也只會被認為不夠成熟吧，薩菲羅斯不想讓他把自己視作孤兒院的那些孩子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