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身體像是将行就木的病人,随着精神的崩壞,肉|體也出現了異變。

眼前的片段如同出現故障的屏幕,閃爍着雪花的斑點,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圖像。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景象,是他倒在了薩菲羅斯的懷裏。

他看不清薩菲羅斯的表情,或許此刻人類的眼球徹底失去了原本的機能。

身體已經無法作出反應,可他的精神卻尚存着意識。

……是啊,薩菲羅斯說的對,祂分明不是人類。

祂究竟要自我欺騙多久呢?

這個人類的名字、作為人類的軀殼,通通只是祂的僞裝。

或許是出于無意識的自我欺騙,又或許是殘留的理性做出了選擇,祂選擇了人類的身份融入群體之中。

……祂怎麽就忘了呢?

如果能夠一直維持平靜生活的表象該多好。

院子裏孩子們的嬉笑打鬧聲,他微笑着看着孩子們的玩鬧,在孩子們跑到他的跟前的時候,配合的加入他們的游戲。

稚嫩的手抓住他的衣擺,拉着他向人群走去,純粹的被人信賴感覺,讓他空寂的心靈好像又重新活了過來。

“大家都在等你呢。”孩子們清澈的嗓音呼喚着他。

深夜中因為雜亂不堪的記憶而無法安眠,是院長陪在他的身邊,布滿皺紋和繭子的手掌輕輕搭在他的頭上,唱着會給孩子們聽的搖籃曲。

院長沒有孩子,卻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這樣新奇又陌生的體驗,他好像也終于在某一天變成了孩子。

或許祂确實有過這樣的體驗。

海面上倒映着巨大的身影,身影的主人僅僅是盤踞在那裏,便輕而易舉地遮蔽了入目所及的一切。

頭上擁有着大角的藍發女神向祂投注的目光中含着愛意,有時會像少女一樣露出羞澀的表情,卻又會像成熟的母親一樣包容的、慈愛的看着祂。

“阿普蘇,這次的旅途中,有沒有遇到有趣的事?”藍發的女神眼含喜悅,青色的星瞳中閃爍着光芒,好像看到了祂便是最為幸福的瞬間。

“……我遇到了很多趣事,提亞。”祂的聲音軟化了下來,溫柔而又耐心,“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慢慢地說給你聽,好嗎?”

“我想要聽阿普蘇的故事和經歷。”藍發的女神露出了笑顏,心滿意足地慢慢消失了。

這只是祂由于精神錯亂而出現的幻影而已,祂十分清楚地意識到了這點。

可是即使如此,祂依舊像是從前一樣,好像祂們都還在的時候那樣和眼前的幻影交流。

……對不起,提亞,沒能保護好你。

……提亞。

明明說過了,祂們會一直陪伴着彼此,可是祂卻失約了。

明明早該有所預料的,祂們彼此的命運,在誕生的瞬間便已注定。

被殺死的父親,被抛棄的母親。

在已然模糊了生死的界限徘徊的祂,眼看着最重要的孩子的身軀作為材料,血液揮灑在天地之間,步上了祂的後路,殘存的意識因為共同的疼痛在哀鳴。

……祂一定是個失敗的父親,什麽事情都沒有做好。

身為父親的祂死去的軀殼進行着不知終點的旅途,而身為母親的祂被流放到了沒有生命存在的虛數空間。

那顆孕育了祂們、也被祂們所孕育的星球,拒絕着祂們的回歸。

如果回歸到星球,所面臨的,必定是無情的絞殺。

殺死或者被殺死,這就是祂們為數不多的選擇。

祂想要實現約定。

祂不想要再次失約了。

只是這一次約定,祂又要失約了。

……薩菲羅斯。

祂想要完成陪伴的約定……可這次好像又要做不到了。

祂什麽都做不好。

身軀在漸漸的崩潰,祂的知性被慢慢的侵蝕,思維好像滑落無盡的深淵。

……無論哪一次都被抛棄了,祂總是不被選擇的一方。

星球選中了人類,作為神明的祂被迫為人類讓路。

孩子們選擇走向更高的巅峰,想要獲得對世界的支配權,于是祂成為了孩子們的墊腳石。

提亞馬特愛着祂,卻更愛着孩子們,最終容忍了孩子們反叛祂的行為。

明明人類也是被孕育的孩子們,可來自人類集合的無意識,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不需要你了」。

傑內西斯總是不肯面對祂,常常将祂推開,或許是祂做得不夠好。

安吉爾更在意身為戰士的榮耀和驕傲,在尋求夢想的路上,身為朋友的祂只能為此讓步。

或許對薩菲羅斯來說,真正的家人是母親傑諾瓦,而祂大概只是薩菲羅斯迷茫時的替代品。或者說,薩菲羅斯在意的是自我的追求,而祂的意願對比起來并不重要。

……無論是哪一次,祂都沒有被選擇。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祂不想堕落,不想淪為沒有理智的獸。

祂的意識像是溺水的人,在意識一點點的流失的情況下,卻還想伸出手,想要拉住什麽東西,不斷的掙紮。

……唯獨不想要理智徹底崩壞的情況發生。

否則,所有的人都會因此死去,想要守護的事物會被摧毀得什麽都留不下。

……祂的真名是阿普蘇。

是徘徊于星空的Beast,被人類所拒絕的大災難。

如果本體一旦現世,曾經在夢中出現的景象就會化為現實。

出于被無情地殺死,卻又不會真正死亡,于是只好重複着不斷地複活和被殺死的輪回,被視作前進方向上的障礙,而對他人産生的失望之情,失去理性的祂,破碎的人格已經不再希冀孩子們的愛,只會憑借本能掃蕩周圍的一切。

悲傷、憤怒、失望、痛苦……被這些情緒所支配的祂,或許只是純粹的「怪物」。

被人厭惡、憎恨的怪物。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祂只是想愛着孩子們,哪怕孩子們不會回應祂的愛,祂也會掩埋悲傷,注視着孩子們走向繁榮,祂便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祂與孩子們的關系,漸漸地變成了彼此憎惡的關系。

這顆星球上,還有着能夠被稱之為美麗之物的存在。

院長在等着他回去。

孤兒院的孩子們在期待着他的回歸。

傑內西斯的劣化還沒能解決。

如果只留下紮克斯一個人苦苦作戰,那麽紮克斯該多麽孤獨。

祂拒絕成為獸。

祂不想摧毀這一切。

……明明是聽到了呼喚才會現世的。

即将死去的星球,向宇宙發出了求救,應對星球上未來發生的危機。祂接收到了信號,化身被召喚,來到了這顆陌生的星球。

祂孤單了太久了。

祂想要與其他生命交流。

祂想要孩子們留在祂的身邊。

可越是等待,失望之情越是強烈,孤獨始終如影如随。

發出的聲音沒有人能夠傾聽,始終得不到回複。

沒有生命敢冒着被吞噬的危險接近祂。

……或許這些生命體的選擇是正确的。

祂即是災難本身。

曾經加注在祂身上的贊美和崇敬,早就随着時間的流逝徹底消失,留給後人的,也不過是殘暴和失敗的形象。

已經沒有人在意祂最初的樣貌了。

……所以,聽到來自遠方的呼喚的那一刻,祂真的很高興。

死去的心髒好像重新跳動了起來,即将被侵蝕的所剩無幾的意識給出了最大的回應。

于是祂來到了這顆陌生的星球。

越是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消失,無形的禁锢好像終于被打破,閃過了許多破碎的畫面。

……祂想起來了,徹底的想起來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祂确實已經“死”過一次了。

祂見過克勞德。

這是第一個回應祂的孩子。

由于初次的錯誤召喚,而陰差陽錯降臨的幼體。

祂被召喚的原因是星球即将迎來的災厄,這份災厄正是傑諾瓦之子薩菲羅斯。

如果要守護星球,那麽必須要解決災厄。

無論是祂,還是薩菲羅斯,都應當成為被排除的災厄。

祂默念着薩菲羅斯的名字。

不斷沖刷的記憶碎片,喚醒的情感,勉強維持住這具化身所建立的人格。

……克勞德。

這顆陌生的星球上,第一個主動與祂友好交流的孩子。

要殺死薩菲羅斯嗎?

瀕臨破碎的人格反複向自己詢問。

……果然,祂還是做不到。

就算又一次的被舍棄,祂還是做不到。

過去的情感,确實是真實的。

無需過多的言語,只要彼此陪伴,注視着對方,便能感受到人類的幸福。

即使如今薩菲羅斯已經不再追随人類的幸福,對人類嗤之以鼻,将祂原本的願望打碎,像是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瓶子,再也拼不回原本的模樣。

祂的精神、願望、人格……早就已經破碎不堪了。

在傑內西斯叛逃的時候,便出現了細微的裂紋。

随着時間的發展,裂紋在不斷地擴大,像是蛛網一般向四周蔓延。

安吉爾也跟着叛逃了。

被不斷否定拒絕的話語,祂以為自己能夠忍受。

安吉爾的死訊,又是一個重擊。

祂本來能夠忍受的,裂紋只要慢慢地修補,總能夠恢複到原本的模樣。

展現的人格只要堅守住精神的核,便能夠維持住表象。

原本可以逐漸好轉的。

意識到克勞德的存在後,祂尚且完整的精神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直到薩菲羅斯的話,徹底将祂的自我暗示粉碎的幹幹淨淨。

核心被刀鋒穿透,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樣子,身體像是瓦解的沙土,緩緩地回歸到大地之中。

對于薩菲羅斯而言,同類這個概念,大概比祂本身更重要。

……如果祂不能成為同類,便可以舍棄祂,如果因為祂不是人類,才在意祂,那麽祂的感情,又算什麽呢?

祂又一次的被抛棄了。

這個世界上,總有比祂更重要的事物。

追求、欲望、利益……祂永遠取代不了這些。

祂不能太過貪心,作為父親,一定要滿足孩子們的願望。

或許祂只是被本能所支配的存在,才會有着缺點,無法得到回應、被抛棄便會感到落寞,失望的情緒充盈在稱之為核心的心髒。

祂不是人類,只是人類眼中的「怪物」。

會被人拒絕和推開,似乎并不奇怪了。

祂已經感受到了精神逐漸徹底遠離即将枯萎的身軀了。

可祂一定要堅持下來……至少在意識徹底脫離之前,絕對不可以潰散。

這是第一顆向祂發出邀請信號的星球。

這裏有第一個不再将祂視作怪物的孩子。

這裏有祂的朋友和家人。

祂在這顆星球上得到了愛。

或許祂真正的心願沒有實現,可祂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身為父親的祂,最終只能孤零零的看着孩子們一個個棄祂遠去。

可是已經足夠了。

在這好不容易構建的人格徹底消失的那一天前,祂要做到祂該做的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