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薩菲羅斯一直都沒有回來。

他等了許久，從夜晚到天亮，月亮消失不見，太陽從地平線升起。

深夜的時候，他的手機收到了薩菲羅斯的消息。

「瑞維，我暫時不回來了，你早點休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麽。

黑暗裏手機散發着淡淡的光線，直到手機自動熄屏，他也沒有放下手機。

沒有絲毫的睡意，他怕自己閉上眼睛，夢到的是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靜。

……和祂說說話吧。

大家都去哪兒了呢？

祂看不到任何人，因此也就沒有人能夠回答祂。

這只是一個荒誕的夢，一個無法既定的可能性。

……就算如此，他也不想看到這樣的場景。

到了第二天的夜晚，薩菲羅斯還是沒能回來。

他放不下心來，還是前往神羅公館找到了薩菲羅斯。

“薩菲羅斯，你找到什麽線索了嗎？”他小心地問道。

薩菲羅斯的表情格外蒼白，似乎是看到了超出認知之外的事物。

銀發青年不眠不休地翻閱的資料，像是被夢魇攝住了心神。

聽見熟悉到深入骨髓的聲音，薩菲羅斯才終于擡起頭來，

“……我被騙了，瑞維。”

“……我真的是人類嗎？”薩菲羅斯看着擡起的雙手，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身影搖搖欲墜，下一秒就會破碎。

他緊緊地握住了薩菲羅斯的手，只是兩個人偏低的體溫無法傳達熱量，但接觸的肌膚讓他們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這不重要，薩菲羅斯，你只是你，我所在意的、深愛着的也只是你本身。”

碧綠的眼睛終于浮現出一絲光彩，落入水中的人抓住了象征一線生機的浮木，死死地不肯放手。

“無論我是什麽，你都會愛我嗎？”

“當然，薩菲羅斯。”他幾乎是立刻給出了答案。

……無論他是什麽，薩菲羅斯也不會放棄他。

這樣就足夠了。

即使是将愛着孩子視為本能，可是在不斷付出的同時，祂也想要得到回應。

雖然被抛棄也沒關系……可是，如果可以的話，祂還是不想體會被獨留下來的孤單。

薩菲羅斯日複一日、不眠不休地在神羅公館的地下室翻閱過去的資料。

如果是普通人類，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可薩菲羅斯是不一樣的。

他攔不住薩菲羅斯，只好日日去給薩菲羅斯送去食物。

往常的時候，薩菲羅斯會仔細地吃完每一頓的食物，不會浪費。

可現在薩菲羅斯只是草草的吃了幾口，能夠維持身體最低的基本機能，便停止了進食，繼續沒有找出答案的研究。

“……薩菲羅斯的狀态真的很不對勁，瑞維。”紮克斯在擔心的同時，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像是暴風雨前平靜，随時都可能掀起風浪。

“薩菲羅斯真的沒事嗎？我總覺得他好像不想看見我。”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恍惚，“……薩菲羅斯在尋找他的身世，對于他來說這很重要，紮克斯。”

“薩菲羅斯在尋找他的父母嗎？”紮克斯懸着的心稍稍落下來一點，“如果需要幫忙，我可以幫着一起查資料。”

他搖了搖頭，目光微轉，“薩菲羅斯拒絕了我加入的提議，大概是想一個人探究結果……畢竟繁雜的資料，多個人同時尋找或許會存在重複，降低了效率。”

“是這樣啊。”紮克斯得到了答案，“瑞維，你那邊的任務進度如何了？”

怪物在地圖上分散的很零碎，雖然尼福爾海姆不大，可是崎岖坎坷的地形，卻很影響搜尋怪物的進度。

“已經快要完成了。”他回答道。

“西斯內提議我們完成任務的時候開個晚宴慶祝一下，你要參加嗎？瑞維。”紮克斯問道。

“我會去的。”

得到他确定的答案，紮克斯對于聚會高興的同時，又總算可以給西斯內一個交代了。

“薩菲羅斯會去嗎？”

“我幫你問問吧，紮克斯。”

聞言，紮克斯松了一口氣，面對這個時候的薩菲羅斯，壓力實在太大。

和往常一樣完成任務後，回去的路上，他看見了遙遠的火光。

空中彌漫着灰黑色的煙霧，橘紅色的火光蔓延開來，毀去了村子原本的樣貌。

還沒有回過神來，他的身體就開始了奔跑，空氣大口大口的湧入肺部，像是即将撐爆的氣球，在到達極之前勉強維持着基本的功能。

……薩菲羅斯。

他的心中反複呼喚着這個名字。

……薩菲羅斯。

不會是外來的敵人，以實力而言，沒有多少人能夠打敗薩菲羅斯，在薩菲羅斯的眼底下做出這樣的破壞。

他的身體像是變成了單純的機械，不斷地重複着救人的舉動。

被救下的人有的發出了感激的道謝，有的滿懷憎恨地看着他。

石頭打到了他的身上，他擡眼望去，是一個小男孩滿臉淚痕，目光帶着憎惡。

“你們這些壞人，滾出我們的村子。”

男孩手中緊緊地攥着石頭，也是身上唯一的武器。

“……趕緊離開這裏吧，逃得越遠越好。”

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他便不再理會對方，繼續救人的舉動。

尚有氣息的人被救了下來，可死去的人他卻無能為力。

注視着被火焰吞噬的屍體，他做出了取舍，選擇尚且活着的人。

只是越看着人體留下的傷痕，房屋和地面被破壞的痕跡，他的心像是放在了冰水之中，慢慢地冷卻了下來。

……薩菲羅斯。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破壞這一切？

“謝謝你，一定要活下來啊！”身後的村民鼓起勇氣向他喊道。

他轉頭看去，對方一臉塵土，苦澀地對他說道：“薩菲羅斯他瘋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們會遭到這樣的事……”

“雖然你也是神羅戰士，不過我相信你和薩菲羅斯不一樣，如果要找他的話，他就在那個方向。”男人指了指那邊。

“如果阻止不了薩菲羅斯，那就走吧，活下來比什麽都重要，你也有家人在等你吧。”

他的喉嚨有些幹澀，“……謝謝。”

男人點點頭後，便去尋找救援其他的幸存者了。

心中的質問，在見到薩菲羅斯的時候，終于被他問了出來。

“薩菲羅斯，你在做什麽？”他的聲音沙啞，喉嚨像是被煙霧熏幹，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瑞維，我在向他們複仇，向這些奪走了一切的人類複仇。”薩菲羅斯聲音溫柔地向他解釋。

“……複仇的原因是什麽？”

“我是古代種的後代，而卑鄙的人類在星球遇到災難時，不僅不出手幫忙，無恥的躲了起來，還在古代種解決危機之後，對古代種趕盡殺絕。”提到人類的字眼的時候，薩菲羅斯微微蹙眉，像是看到了一塊污漬。

“而我的使命就是從人類的手上，奪回這一顆本該屬于古代種的星球，完成向人類的複仇。”薩菲羅斯耐心地為他解釋道，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薩菲羅斯向他伸出左手，做出邀請的動作，露出了惑人的笑容，語氣溫柔：“來吧，瑞維，和我一起，在我找到母親之後，我們一起向人類複仇。”

高大的銀發青年在等待他的加入，伸出的左手在他給出答案之前久久的沒有收回。

即使沒有給出答案，薩菲羅斯的神态依舊溫柔，給出了極大的包容和無限的耐心。

「我也是人類」這樣的話，此時此刻他已經說不出口了。

他是人類嗎？

曾經的自我認知，或者說是幻想和自我欺騙也罷，徹底的被揭露了下來。

明明身軀完好無損，可他看着入目的火光，炙熱的熱浪讓空氣變得焦灼，好像連他自己也被燒毀的什麽都不剩了。

被火焰燃燒的不僅僅是村莊，還有他自己。

“……不，薩菲羅斯，我不會加入這場複仇。”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于是只好失去往日的笑容，面無表情地給出了回答。

“村子裏的大家，很歡迎我們的到來。”他有些木然地說道，與其是說給薩菲羅斯聽，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薩菲羅斯，他們很仰慕我們，對我們沒有偏見……他們本來可以有普通又幸福的一生。”

薩菲羅斯不贊同地看着他，不過像是遇到了寫錯題的學生，作為老師給出了無限的包容，淳淳勸導道：“瑞維，那些人類和我、和你都不一樣，他們弱小又醜陋，你應該明白這一點。”

“這樣弱小的生物，不配成為支配我們的存在。”薩菲羅斯的眼中劃過一絲嫌惡的神色，想到自己居然被這樣的人類愚弄了這麽多年，心中的怒火像是即将爆發的火山，因為面對着他，才勉強壓了下來。

“……薩菲羅斯，在你眼中，我難道不是人類嗎？”

“你和他們不一樣，瑞維，你是特殊的。”薩菲羅斯語氣親昵，像是澆灌了蜂蜜的糖果，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就算是人類也沒有關系，成為神羅戰士，身體也就被注入了母親的細胞，換而言之，瑞維，你和我的身體中擁有同樣的細胞。”提到這一點，薩菲羅斯嘴角微微上揚，像是餍足的野獸，總算是收斂了強烈的攻擊性。

“……那其他的神羅戰士呢？你也把他們當做同類嗎？薩菲羅斯。”

薩菲羅斯蹙眉，糾正了他的說法，“只有你是特殊的，瑞維，那些人不過是浪費了母親的細胞的無用之物，不配和你相提并論。”

明明提出這樣話的人是他，可薩菲羅斯好像比他更無法忍受，完全接受不了他将自己和那些人相提并論。

對于薩菲羅斯而言，這簡直是将自己的珍寶放到了污泥之中。如果不是他自己說出的話，換成別人早就成為了正宗刀下的亡魂。

被在意的人，也是心愛的孩子的存在這樣肯定，按理來說他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可是眼下他完全高興不出來，笑容像是被無名的漩渦吞噬，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微笑了。

“薩菲羅斯，你接下來要做什麽？還要繼續屠村嗎？”他幾乎是有些麻木地問道。

薩菲羅斯喉嚨溢出一聲低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這只是順手，重要的是迎接母親，一起奪回這顆星球。”

提到「母親」這個詞彙的時候，薩菲羅斯眼神異常的溫柔，充滿着眷戀。

“母親是最優秀的，擁有着遠超人類的知識和能力，卻被人類用不光彩的手段奪去了這一切。瑞維，你能理解我，我想要為母親讨回本該屬于母親的東西。”薩菲羅斯似乎不着急他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一向喜歡那些聽父母話的好孩子，不是嗎？”

……是的，至少最後一句話，薩菲羅斯或許是對的 。

因為祂的起源就是「父親」，而父母大概總是喜歡這樣的孩子。

……不，與其說是聽話，不如說祂想要的只是孩子們能夠不要忘記祂，可以回頭看看祂而已。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在看到薩菲羅斯臉上的笑容時，他幾乎從來沒有見到薩菲羅斯如此由衷的笑過。

那是找到真正的目标、不再迷茫而展現的出自本心的微笑。

籠子裏的野獸終于擺脫了禁锢，奔向那片名為自由的原野。

薩菲羅斯已經找到了真正重要的事物，不再迷茫于來處和歸去了。

他該為薩菲羅斯感到高興才是。

“……我拒絕，薩菲羅斯，我不會加入你所謂的複仇。”他的靈魂好像一點一點地被割裂成了不同的部分。

薩菲羅斯終于收回了左手，嘴角的笑意收斂，無法理解地說道：“你可以支持傑內西斯向神羅複仇，卻不支持我嗎？”

薩菲羅斯似乎有些失望，“你說過的，瑞維，你難道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他說過，他會保護薩菲羅斯。

他還說過，他不會離開薩菲羅斯。

這是他們的約定。

他應該一直愛着薩菲羅斯才對。

“……我沒有忘記約定，從來都沒有過。而且，就算是複仇，薩菲羅斯，這和傑內西斯的願望不一樣。”

像是大海的眼睛盈滿了悲傷，他說道：“你是想要讓人類在這顆星球上徹底的消失，就像他們對古代種所做的那樣。”

“……我做不到，薩菲羅斯。”

他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孤兒院的大家落得這樣的結局呢？

薩菲羅斯輕輕地嘆氣，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包容地對他說道：“你累了，瑞維，或許你需要好好休息。”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幾乎像是失去靈魂的人偶，任由薩菲羅斯的動作。

薩菲羅斯慢慢地撫上他的臉頰，皮革的觸感清晰，上劃的動作就像蛇類蜿蜒地劃過他的肌膚，碧綠的豎瞳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而且，你忘了嗎？瑞維，你真的是人類嗎？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低沉的聲音吐露的話語，就像無形的子彈，徹底穿透了他的防線。

他一直精心苦苦維持的表象，終于在這一刻徹底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