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在她縮在落梅院裏的第三天,池柔芙來了,她的頭上還戴着從自己房間裏收刮走的簪子,就那麽張揚的來到了她的面前。
“我今天特意請了一個戲班子來排了一場最近大火的戲,我想大嫂肯定也會感興趣,所以特意來邀請嫂子和我一起去看。”池柔芙見她傻坐在窗邊都不說話,眸底蘊含輕蔑地翹起唇角,“這場戲可是我特意請人來為嫂子排的,要是嫂子拒絕,未免也太寒我的心了。”
若是換成許知微剛來池府時就被小姑子邀請去看戲,她定然是歡喜的,以為是小姑子想要和她親近,可是這麽多年來,已經讓她清楚的認識到她的這位小姑子面甜心苦,兩面三刀,更是打從心眼裏看不出她這個出身低微的嫂子。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即使今日的看戲是一場鴻門宴,她也拒絕不了。
戲臺子搭在花園,時值牡丹季,枝上大花各擁得擠來擠去,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非得要争個高低。
随着兩人落座,這戲也開場了。
許知微只是在婆婆過壽宴的時候聽過三回,但都是站着在旁伺候的,這還是她第一次坐下來聽戲。
這出戲講的是農女林氏在得知祖父自小給自己訂下一門親,那門親還是京城裏丞相家公子後,立馬貪慕虛榮的抛下了自己的竹馬,偷了家裏的錢前往上京,死皮賴臉要嫁給風華無度的丞相府大公子,大公子并不喜歡她,又因為祖父的遺願和林氏以死威脅,不得已才娶了他。
大公子為人風光霁月,俊美如潘,又頗有才華美名,這樣的他并不在意林氏出身且大字不識,還親自教她讀書識字,規矩禮儀,本來也是打算和林氏過好日子的,誰知道林氏不但胡攪蠻纏,好吃懶做還善妒,成婚三年無所出就算了,還不允許夫君納妾,就連婆婆賜給夫君的丫鬟都通通被她發賣出去。
這時,已經考上探花的大公子終于明白,他這位妻子的性子是改不回來了,他和她說江川河流百姓疾苦,她只會回金銀珠寶,滿身銅臭。
在探花郎以為這輩子就要守着那麽個粗鄙無禮的女人過一輩子時,他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那位姑娘和他興趣相同,還有着說不盡的話題,兩人還能對月飲酒,遂将其引為知己。
誰曾想此事落到林氏耳邊,就是那女子不知廉恥的勾引自己夫君,竟惡毒的多次買兇殺害那名女子,但林氏沒想到那位女子竟是當朝郡主,她的所作所為從而引來聖人震怒,也讓探花郎徹底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給了她一紙休書。
故事雖俗套,但當故事的本身一旦套上真人寫實,那就值得玩味了。
待戲唱完,托着下巴的池柔芙美眸流轉,噙着瞧好戲的熱鬧,“大嫂覺得,這戲唱得如何。”t
明白她為何要請自己來看這一出戲的許知微垂下羽睫,手指放在膝蓋上蜷縮着,只覺得喉嚨艱澀得難受,過了許久,方才緩緩吐出“尚可。”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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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能叫尚可,分明是上等的佳品,得要狠狠地打賞才行。”池柔芙放下喝到一半的杏仁羊奶茶,語帶諷刺,“特別是最後那位探花郎終于看清枕邊人的豺狼真面目,和郡主牽手相視的一幕更是演得特別好,大嫂是不是也那麽認為。”
手指頭攥緊着下裙的許知微抿着發白的唇,并不發表意見。
只要是不傻的人,都能猜到這戲裏的三位主人公是誰。
只是人人都在誇贊郡主和探花郎的美好故事時,誰又能設身處地的想起那位林氏才是正妻,如果當初沈家不想讓她入門,為何不否認掉那門婚事,而不是既要清高好名聲,又在背地裏嚼林氏的舌根。
池柔芙見她不說話,笑容越發張揚,目光也愈發輕蔑起來,“要我說那林氏也是自作自受,明知道自己出身低賤配不上探花郎的時候就應該及時放手,她倒好,仗着一個不知真假的婚約就敢沒臉沒皮的黏上來,最後還做了那麽多壞事,這種女人浸豬籠都不為過,就是最後一紙休書實在是便宜了她,要是換成我,我定然得要将她的腿都給打斷。”
聽她不斷在辱罵着林氏,實際上暗借着辱罵自己的許知微擡起慘白的臉,掐得掌心刺疼的諷刺道:“林氏犯了什麽錯?錯的不應該是那位郡主和那位沈郎嗎。一個明知對方已娶妻,另一個明知自己有妻子還要同其暧昧,要我說,天底下最無恥的應該是他們兩人才對!”
“不被愛的才是小三,你怎麽連那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池柔芙翻了個白眼,帶着毫不掩飾的鄙夷,“再說郡主同沈郎家世相配,哪裏是那等無知村婦能高攀得上的,林氏一介蠢婦霸占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麽多年,在郡主出現後,就應該識趣的自請下堂,說不定郡主還能幫她改嫁個不嫌棄她生不出孩子的屠夫。”
如果許知微不是這場戲裏的原配林氏,她恐怕都得要為那對有情人的感情拍手交好,可她偏生就是這場戲裏的林氏原型。
戲既已看了的許知微正要起身,眼前忽然閃過一團墨綠色,獨屬于女子身上的甜香亦随風而來。
所以他消失的這些天裏,都是和林淼思單獨在一起嗎?
池柔芙站起來,想要撒嬌的摟着久未見面的大哥的手臂告狀,又在對上男人冰冷的瞳孔時讪讪地收回手,“大哥,你看嫂子,我今天好心約她來看戲,結果她不喜歡這出戲就算了,還兇我,說我有看戲的時間不如回去繡嫁衣,還說我看的戲不入流,有辱斯文。”
對上池宴探究審視目光的許知微整個人緊張得像是連呼吸都要喘不過來,垂下眼睑解釋道:“我沒有,也沒有說過那些話。”
此刻的她是恐慌的,是無助的,亦是委屈的,偏生眼睛執拗的盯着他瞧。
她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受,大抵是希望他能信她一回。
眼鋒暗藏得意的池柔芙委屈地拉長着凄凄慘慘的調子,“嫂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這出戲是我特意找人排的,你也不能說我喜歡的東西就是低賤,難登大堂。”
林淼思為其抱不平的埋怨起來,“我覺得這出戲演得很好啊,我和池大哥都喜歡,就是那林氏實在是太遭人讨厭了,明知道探花郎不喜歡她,還像塊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黏上來,惡心死了。 ”
許知微聽到他也喜歡,幾乎是立刻擡頭看向他,心髒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攥得喘不過氣來。
他也喜歡,那他是不是也和戲中的探花郎一樣,嫌她粗鄙無禮,比不上郡主金枝玉葉,自己是橫在他們美好愛情裏的一根刺。
更像白米飯裏的一顆石子,礙眼又惹人憎厭。
池宴的目光略過她,只是用着他一貫清冷碎玉的聲線說,“郡主,莫忘了今日你來池府是做什麽的。”
林淼思立馬不高興的癟了癟嘴,“人家又沒有忘,池大哥你把我當成什麽人啦。”
池宴的目光又落在池柔芙發間簪的簪子,眼底森冷下來的拽過她的手到一旁。
林淼思走到許知微面前,高傲得不屑道:“嫂子,我是來向你道歉的,那天的事你別生氣啊,都是我那丫鬟看錯了,你放心,我已經狠狠的罰了她半個月的月錢了。”
“嫂子你最是大方,肯定會原諒我的對嗎,再說了你要是能及時拉住我,我肯定不會掉進水裏,說到底你在裏面也有錯。”只是她最後兩句嘟哝聲很小,要是不仔細聽,倒真聽不清她說了什麽。
許知微忽然覺得好笑,都說道歉要有道歉的誠意,但她的誠意自己看不見半分就算了,還隐約反過來威脅自己,要是自己不原諒她就是自己小肚雞腸,不大方,既如此,自己為何不遂了她的意,“如果我說,我不原諒呢。”
她這幾天過得有多提心吊膽,惶惶不安,難道就因為她輕飄飄的一句道歉就要全面蓋過了?
就因為她是郡主,所以她的道歉自己就必須要接受嗎?
林淼思瞳孔微微瞪大,覺得她簡直是不可理喻,更認為她小氣,“你怎麽能不原諒我啊,我都好心來和你道歉了,你做人怎麽能那麽小氣,都不大方一點,怪不得大家都不和你玩。”
悶着一團氣的許知微又一次壓下胸腔中洶湧而至的怒火,卻在下一秒瞳孔驟變,一把拽過她挂在腰間的平安符,聲音近乎發顫地問,“你腰間的這枚平安符是哪裏來的。”
林淼思低頭看着自己挂在腰間的平安符,歪了歪頭,随即臉上彌漫出少女的羞澀,“嫂子是不是也覺得我這枚平安符很好看。”
她是嬌羞的,可她更像是得意的,明晃晃的挑釁。
指尖蜷縮的許知微忍着喉間上湧的哽意,又冷漠地重複了一遍,“我問你,這枚平安符是哪裏來的。”
哪怕許知微已經知道了答案,仍是自虐的要從她的嘴裏聽到。
“這自然是池大哥送我的啦,本來我是不想要的,但是池大哥說這能保平安,還說了要讓我日日佩戴着。”林淼思帶着情窦初開的小姑娘的嬌羞,“嫂子是不是也覺得池大哥太小題大做了,我現在是郡主了耶,有誰會想不開來害我一個郡主啊,也就池大哥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
也是,她在看見這枚邊緣繡上一朵小小蘭花的平安符時,就應該猜到是池宴送的,他的東西除非是他主動送人,否則又怎會出現在別人的身上。
可是他送什麽不好,為什麽要送自己親手為他求的平安符,難道自己的真心對他來說就一文不值,是能随手送人的東西!
林淼思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嫂子,我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很煩啊,可我真的只是把池大哥當成朋友看,嫂子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的關系。”
“要是嫂子不喜歡這枚平安符,我把它還給池大哥好不好,就是我擔心池大哥到時候問我為什麽不要了,我怕自己嘴笨說出實話來怎麽辦。”她嘴上說着要還,卻沒有動手的意思,眼底深處更藏着一絲炫耀的狡黠。
炫耀什麽,自然是炫耀自己丈夫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愛。
垂下眼睑的許知微吞下滿嘴的幹澀,“他送你的,就是你的。”
哪怕她很清楚的明白池宴不愛她,許知微的心髒仍是難受得快要爆炸了,就連呼吸都要喘不上來了。
原來她一直以為對任何事情都淡淡的夫君也會那麽濃烈的,熾熱的愛着一個人,只是被愛着的那個人不是她。
否則怎麽會把自己送給他的東西,如此輕易的轉送給了她人,只為讨其歡心。
這一刻的許知微忽然很想問他,自己對他而言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