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 34 章
兩條腿像是被定在原地的許知微轉過身, 借着清冷的月色和他遙遙相望。
他先前飲了酒,如玉的臉龐彌漫上一層緋色,像是有人掬了一捧桃花瓣灑在雪白綢面上, 十足十的驚豔。
都說不能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人, 但許知微覺得沒有別的形容詞比漂亮,美麗更适配于此時的他。
換成之前的她,定然會滿懷歡喜的為自己見到了他不同一面而揣揣心動, 現在卻僅是驚豔。
許知微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緩緩收回, 輕抿紅唇, 解釋道:“我今晚上睡客房。”
“你真的那麽讨厭我, 寧可住客房都不願意和我共處一室。”踩着一地清輝月色向她走來的池宴眼眶泛紅, 整個人帶着易碎的破碎感, “我說過了, 只要是你不喜歡的地方,我都可以改。”
“沒有, 我沒有讨厭過你。”讨厭和厭惡皆是愛的一種表現,可她已經不愛他了, 又何來的厭與惡。
就連這場不平等的婚事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的, 她也不應該喜歡上他。
“你嘴上沒有說讨厭我,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我答案了。”又在她試圖用和離堵住自己時,池宴沒有在給她開口的機會,“就算你在讨厭我,恐怕今晚上我們也得要睡在一個房間裏, 否則我們一回來就分房睡,爹娘肯定會擔心我們的感情是不是出現了問題, 從而為其擔憂。”
池宴伸手撫摸上她的臉頰,漆黑的瞳孔裏是沉甸甸的深淵, “我知道你回來是為了想和我和離,可你忍心讓爹娘知道我們好不容易回來看他們一回,結果只是為了和離嗎,爹娘的年紀大了,不一定能受得了這個刺激,就算要說,為何不能徐徐圖之,讓他們慢慢接受。”
許知微清楚年紀輕輕能做到三品官的人肯定不會簡單,不說才能,就連拿捏住人心的手段更是一絕,可是當她成為了被拿捏中的那一個時,她感覺到的只有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
這還是自從和離後,兩人第一次共處一時。
因為天冷,屋內早早燒了炭,又留了縫隙流通。
池宴把佛杭纻絲直裰解下挂在木施上,才打開櫃子從裏面取出棉被鋪在上面,見她仍站在門邊沒有動作,說道:“睡吧,我今晚上睡榻上。”
“要不還是我睡榻上吧,或者我今晚上去和母親睡。”房間裏的榻不過一米五左右,她睡上去都勉強,何況是他,許知微也擔心一晚上睡下來,只怕他第二天就會落得個腰酸背痛。
Advertisement
何況,她也不想要和他待在一個空間裏。
并非愛恨,只是尴尬。
池宴拒絕了,“不用,我睡一晚上榻不會有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這張榻的年齡過大了,要不然怎麽會在他剛準備坐下去後,就四分五裂了。
随着榻碎得四分五裂後,如今屋子裏能睡的,也就只剩下一張床了,也讓許知微的眉心不受控制的一跳。
要知道這張小榻她都睡了那麽多年,哪裏會那麽輕易的就散架了。
“要不,我還是打地鋪吧。”在許知微為難時,略顯尴尬的池宴主動提出建議。
許知微把掉在地上的棉被抱起來,又一次提議道,“我還是去和母親睡吧。”
“不用,還是說,你就連一晚上都忍受不了我了。”池宴垂下眼簾,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那三年來我對你多有冷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讓你受盡了委屈,你厭我,惡我也是應該的。”
“等今晚上結束後,我答應你。”他說着,複擡起頭,眼神裏流落出無盡的悲傷,“所以今晚上留下來好不好,我什麽都不做,只是想要和你說幾句話,和你最後單獨相處片刻。”
他願意簽和離書對于許知微來說,實在是誘惑太大了,雖然不明白他前面死活不答應,為什麽現在又願意答應了。
池宴掩下微翹的嘴角,善解人意的握拳置于唇邊輕咳一聲,“你不用為難,我今晚上可以不睡的。”
許知微一聽,連忙拒絕,“不行,你也坐了那麽久的馬車,今晚上還被我爹和大哥灌了那麽多酒,還是得要早點休息比較好。”
要不然他明天病了,又忘了簽和離書該怎麽辦。
不過這張榻倒是不能在睡人了,想了想,許知微來到放着棉被的櫃子,“我看有沒有多餘的被子。”
“我來幫你。”她剛踮起腳尖的伸手,一具溫熱的身體貼上了她的後背,也讓她的身體下意識僵硬起來。
男人從她身後拿着棉被,像是将她整個人摟在懷裏一樣,就連他的氣息都略顯暧昧的灑在她耳垂旁,也讓許知微感到不适,又因為他很快就離開了,也讓許知微認為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等鋪好床後,窗外的月亮已爬上了半空中,也無人注意到那被切割得整齊的榻腳。
因着屋裏多了個男人,哪怕這個人曾是自己的丈夫,許知微仍是覺得不适,就連空氣裏都彌漫着尴尬,便說道:“睡吧,很晚了。”
“願你入夢美好。”
說是睡了的許知微躺在床上時,卻是不見絲毫睡意,特別是屋子裏多出了一個人,那個人還是曾經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
更不明白之前的咬死都不願意和離的人,為何又輕易的答應了,也擔心今晚上的事到了第二日他又反悔了怎麽辦。
她這顆橫在他和林淼思美好愛情裏的石子都有自知之明的離開了,為什麽他還要用筷子強硬的把她摁進裏面,甚至是為了挽留她,違背着良心說出喜歡她的話。
要知道愛一個和不愛一個人,是能明顯感受得出來的,而她,從未在池宴的身上感受過他對自己的愛意,反倒是在林淼思身上看見t了他獨一無二的偏愛。
“可是睡不着。”男人的聲音在靜谧的深夜裏突兀地響起,也打斷了許知微的心中所想。
睫毛顫了顫的許知微将錦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邊臉,小聲的問,“是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池宴翻過身,試圖想要透過那道放下的草黃色瑪瑙荷花帷幔看清裏面躺着的人,狀若無意的問起,“我們還能從頭開始嗎,知知。”
回到三年前,在他們新婚之夜她喊出“顧朝舟”的名字時不是用唇封住她的話,讓她誤以為自己不喜歡她發出聲音,更讓她誤以為自己不喜歡她。
其實他想告訴她,他是喜歡的,只是不喜歡從她的嘴裏吐出別的男人的名字,還是在那麽重要的日子裏,她錯将自己認成別的男人,一半是嫉妒,一半是憤怒,以至于後面的自己魔怔般将人娶了回來後還将其冷落。
“不會。”拒絕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餘地的許知微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麽,直接轉過身背對着他,“很晚了,睡吧。”
或許是真的累了,還是不想面對他,許知微很快就陷入了睡夢中。
她絲毫不知的是,在她睡着後,原本打着地鋪的男人掀開身上棉被,邁動着修長的腿來到了床邊。
腿屈起坐在床邊,捂暖的指腹缱绻迷戀的撫摸着她臉上的每一處,細致得想要将她的肌膚紋理都深深地烙印在心底最深處。
“知知,你是我的。”簡短的一句話,硬是讓人聽出了瘋狂的偏執感。
靜夜沉沉,溶溶月色恰照中亭梨花雪。
許知微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置身于一個溫暖的火爐中,她想要推開那個火爐,只是當她每一次想要有所掙紮時,那個火爐就會抱得她越緊,緊得快要勒得她一度喘不過氣來,偏生火爐的溫度并不熾人,而是恰到好處的舒适。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她才明白那個夢裏勒得自己喘不過來的火爐是誰。
就連率先撞入瞳孔的都是他白得晃眼的鎖骨,視線往上移是那輪廓分明的喉結。
她想要推開摟着自己的腰不放的男人時,正好對上他睜開的眼睛。
池宴對上懷裏的他,明顯表現得不知所措的松開了摟着她腰的手,“抱歉,昨晚上我半夜起來解手後不小心走錯了。”
不想糾結他昨晚上是真走錯還是假走錯的許知微扯過被子蓋住上半身,蝶翼般的眼睫輕顫間似一把羽扇投下少許陰影,“你先出去,我換下衣服。”
昨晚上抱着人睡了一夜的池宴餍足後,變得極為好說話,連萦繞在周身好些日的低氣壓也随之散去了。
早飯除了金陵的特色菜,還加了幾道洛陽那邊的小吃。
許母給他們兩人各自舀了一碗粥,問道:“昨晚上你們睡得還好嗎。”
池宴回:“睡得很好,岳母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擔心知知屋子裏的床太小,你們兩個人睡會不會擠了點。”要是早知道女婿也跟着回來,她就應該給女兒的房間裏換張大些的床,以免睡着的時候擠到對方該怎麽辦。
“不會,知知的床睡我們兩個正合适。”
從來不知道母親在飯桌上會說那麽多話的許知微打斷道:“娘,先吃飯吧,有什麽話可以等吃完飯後再說。”
“好好好,聽你的。”許母夾了個牛肉鍋貼到許知微碗裏,“等吃完飯後你帶池宴出去逛逛,正好可以帶他去你小時候經常玩的地方。”
許母說完,又笑着看向池宴,“我和你父親今日要去拜訪一門親戚,怕是得要很晚才回來,得麻煩你們在外解決了夥食在回來了。”
池宴自是點頭應下,“我也很久沒有回金陵了,也很想知道金陵這些年的變化。”
他們兩個三言兩語就決定好了一切,但是沒有一個人問過許知微的意見,好像在他們的世界裏,已經默認了她的意見不重要,哪怕是拒絕也不重要。
池宴夾了一個牛肉鍋貼到她碗裏,“昨晚上你就吃那麽點,今早上怎麽也得要多吃一點才行。”
許母笑着附和,“對,你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點才行。”
許知微低頭看着碗裏他給自己夾的牛肉鍋貼,在母親的目光下,即使在不情願也夾起放進嘴裏吃了。
牛肉鍋貼的味道仍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但她又覺得沒有以前那麽好吃了。
吃完飯後,許知微想要借口不舒服不出去的,許母直接将他們給趕出去了,還對她說等逛到天黑在回來。
池宴看出她的不情願,也不強求,“夫人是不想和我一起去逛街嗎,我知道你不想,但是爹娘他們還沒走,爹娘那麽做,也只是關心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
許知微深吸一口氣,“走吧。”
她沒有帶他去自己小時候經常玩的地方,而是帶他來到了大街上,看着一別數年的金陵街景,也想要把自己丢失的那三年找回來。
池宴的眼裏流露出懷念,“上一次來金陵,還是我前來求娶夫人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就擔心,你要是不願意嫁給我該怎麽辦,我又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你答應。”
其實那個時候,在得知是他上門求娶自己,還是以正妻之位相聘時,許知微高興得不知道抱着枕頭在床上打了多少個滾。
她從年少時就喜歡的少年居然說要娶自己,如何能不讓她心情澎湃,為此激動得一夜未睡。
只是那個時候的她,遠沒有想到他們會走到這一步。
許知微想過很多次和他回到金陵的場景,唯獨沒有想過是将要和離的場景,擡起頭,看着眼前這棵她離開金陵前的小樹不過短短幾年,已是濃綠成蔭。
池宴見到前面有賣糖畫的小攤,連記憶都跟着飄到那個喜歡吃糖,然後總喜歡纏着自己要糖吃的小姑娘身上,“吃糖人嗎,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甜食了,那時候你正值換牙期,岳父岳母不給你多吃糖,你就總喜歡跑到我這邊,纏着我給你買。”
知她喜甜,愛食甜食,在她嫁進來後,他每日都會讓小廚房做一碟糕點送到她屋裏。
但她每次都只是吃一塊,是因為糕點是他送的,她才不願意多吃嗎?
要是換成他,她是不是就願意吃了,這一刻的池宴認為自己醜陋得要被嫉妒給吞噬,更想要不管不顧的質問她,自己到底有哪裏比不上顧朝舟那個蠢貨!
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即将要被嫉妒給吞噬後變成一個魔鬼的許知微輕輕搖頭,“以前喜歡,現在不怎麽喜歡了。”
“随着年齡增長,人的喜好也會随着時間而改變。”比如她現在依舊喜歡吃糖,卻不會像以前那樣看見糕點就走不動路了,她也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口腹之欲。
“那麽說來,我還是一個很專一的人。”池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因為我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甚至是未來,我喜歡的人都只會有一個。”
男人淺色的瞳孔裏倒映出她的影子,顯得她是那麽的嬌小。
就在許知微快要摔倒時,一只手斜伸過來摟住了她的腰,“小心點。”
等站穩後的許知微立馬離開了他的懷抱,并和他道了一聲謝。
池宴伸出的手蜷縮着收回,口腔間彌漫的全是煮過黃連水的苦澀,“我說過了,我們是夫妻,夫妻之間無需那麽客氣。”
并再次解釋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誤會了我和林淼思的關系,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我和她沒有任何關系,我喜歡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
“可是,我并不喜歡你。”許知微直白的對上他的眼睛,她以前最愛的人是他,但愛意不會一成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