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 40 章
棠梨雖然也怕, 仍是大膽的張開雙臂護在許知微面前,“大膽,你們可知道我家姑爺是誰, 要是讓我家姑爺知道了, 姑爺肯定不會放過你們的!而且誰知道你手上拿的欠條是真是假啊!要知道像你們這種人想要做假,肯定很容易!”
“這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老娘至于诓騙你們兩個不成。”劉婆子陰沉下臉, “一炷香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 有空在這裏跟我老婆子争辯不如早點去收拾東西, 到時候可別怪我老娘不通人情直接把你們趕出去。”
“你敢!你知不知道我們姑爺是誰!”
眉頭緊鎖的許知微攔下還想要說些什麽的棠梨, 對她搖了搖頭, “先別說什麽多了, 我們先收拾東西離開吧。”
因為那張房契是真的, 連上面欠條的字也實實在在出自大哥之手,白紙黑字, 沒有任何給她狡辯的可能。
就連大哥做的所謂生意,只怕也是有人刻意挖的陷阱, 就等着他傻不愣登的往下跳。
握緊拳頭的, 一拳砸向空氣棠梨仍是忿忿不平,“小姐,那群人簡直是欺人太甚!這房子是你的,他們憑什麽把我們趕走啊。”
是啊,憑什麽啊。
當然是憑他們的手上有房契, 嘴巴裏蔓延着苦味的許知微也沒有想到大哥居然會做出用房契抵押去借印子錢的事來。
回到居住的房間後,佯裝冷靜下來的許知微咬着發白的唇瓣打開櫃子, 把自己攢的所有銀票翻出來,也才一千多, 加上自己屋裏頭的首飾也才不到兩千兩,就算她想要贖回房契都沒有可能。
大件的東西帶不走,只能帶一些換洗衣服還有值錢的首飾。
鼻尖堵得厲害的許知微也是頭一次發現,原來一炷香的時間竟可以過得那麽快,也不知道離開後,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
小弟張三瞧着她們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小聲嘀咕,“劉姐,他們該不會把府裏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吧,要不要檢查一下。”
被叫做劉姐的女人踹了他一腳,“老婆子剛才說了給他們一炷香的時間帶走東西,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瞎了!混賬玩意。”
被踹的男人畏畏縮縮地陪着笑,“是小的耳背了,沒有聽到劉姐您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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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婆子冷冷地瞥過去一眼,“既然收拾好了東西就趕緊走,說不定這是許小姐你待在許府的最後一天了,帶走的東西就當做是我老婆子留給你們的紀念。”
“你們。”氣得臉色漲紅的棠梨的罵聲還沒從喉嚨裏出來,喉嚨間已被苦澀蔓延的許知微先一步按住她的手,對她搖頭,“走吧。”
許知微從未想過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有一天會在裏面被別人給趕出去,就連年過百半的爹娘,大哥嫂子他們也都通通入了監獄。
好像所有的苦惱,絕望,痛苦都在這一天到來了,也壓得她連呼吸都喘不上來。
今日的金陵落起了罕見的小雪,雪中夾雨,冷得連人的靈魂都跟着打顫。
抱着包裹的許知微站在那已經被拆下《許家》牌匾的大門前,一時之間竟茫然得不知該去何處,又該怎麽做。
此時的她像極了在密林中迷路的麋鹿,完全不知路的方向在哪裏。
雨落在臉上是冰冷的,使人麻木的,從眼眶裏湧出來的淚卻是熾熱的,滾燙的。
“都下雪了,怎麽不戴把傘。”随着聲音落下的是,原本盤桓在頭頂上方的雨夾雪消失了,一件溫暖的狐裘落在了她的身上,也遮住了席卷而來的滾滾寒意。
仰起頭,對上的是男人帶着溫和笑意的一張臉,以及他那句看似溫柔,實際步步緊逼的話,“我聽說岳父岳母和大哥他們出事了,可是出了什麽事,外面天冷,夫人為何不在屋裏。”
眼前的一幕和之前顧朝舟那日發生的場景何其相似,相似得都想要讓許知微以為場景重現了。
那個時候的顧朝舟是不是也和現在的她一樣無助,恐慌。
捏着包裹的指骨攥得近乎斷裂的許知微微仰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緊盯着他,強烈的恨意翻湧而上,連牙齒咀嚼間都帶着森冷的鐵鏽味,“池宴!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你先是讓嫂子的娘家人出事求到我這裏,知道我不願意幫忙後肯定得罪了嫂子,也會讓爹娘對我産生意見,然後派人說着和大哥做生意,一開始讓他嘗到了甜頭,最後在引誘他偷拿了家裏的房契去抵押對不對!”當她跳出所謂的陷阱後,就會發現他的計謀并不高深,又不可否認的實用。
池宴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相反笑得越發溫柔,眼底更似含了一汪深情,“夫人你在說什麽,為夫為何一句話都聽不懂。”
許知微揚唇譏諷道:“呵,你會聽不懂嗎,你別在我面前裝傻充愣了!池宴!你敢發誓這一切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嗎!”
讨厭她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的池宴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就算是,夫人又有什麽證據證明是我做的,天地可鑒,是大哥主動借貸去放的印子錢,也是大哥自願用房子抵押的,可不是我脅迫他去做的。”
許知微以為他會狡辯,會為自己開脫,但他沒有,他是如此的自信和狂妄。
更篤定了,自己就算知道了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他是官,自己是民。
還是自己這個民受不住誘惑才犯的錯,和他這個官沒有任何關系。
池宴知她想明白了,胸腔振動中是壓抑不住的笑聲,也逐漸的露出了自己鋒利的爪牙,“只要夫人跟我回洛陽,發誓日後不在同我提和離一事,我可以保證一切都會恢複原樣。”
“你無恥!!!”胸膛氣得上下起伏的許知微擡手向他臉上扇去,可是一巴掌又如何能抵消得住她的怨恨。
瘋子!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池宴也不避開,任由她的巴掌落在臉上,在她再次擡手時,先一步擎住她的手腕,陰戾偏執的眸子逼緊她的瞳孔,舌尖頂住左颔的笑了出聲,“我說過了,只要夫人跟我回洛陽,不要在說着離開我的話,這裏的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我能向你保證,岳父岳母他們不會有事,大哥的舉人身份也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那我告訴你,你做夢!”手腕被锢住的許知微擡腳碾上他的腳,咬牙切齒,“我在這裏告訴你,我就算是死,我也不會跟你回洛陽,更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那我靜待夫人改變主意的那天。”池宴松開手,又低下頭用沾血的唇親了親她的唇,“我希望夫人不要讓我等太久,我能等,只是岳父岳母不一定能等,畢竟他們年紀大了,身子骨自然不如從前。”
守在邊上,目睹着全過程的宋眠在大人走後,擔憂的小跑過來,勸道:“夫人,這件事真的跟大人沒有任何關系,大人得知岳家出事後就馬上從城外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了,夫人怎麽還能冤枉大人。”
“這件事大人根本不知情,說不定是大舅爺借着大人的名義做的,這種狐假虎威的事情還少嗎t。”
“你是他的小厮,你自然會幫他說話,你又何必昧着良心來為他說好話。”如今的許知微對他滿是恨意,連他給自己披上的狐裘也嫌惡的扔在地上。
本來是想要為大人美言兩句的宋眠尴尬的笑了笑,只能委婉的轉了話題,“夫人,現如今許府恐是住不了,不過大人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房間,外邊雨大,先進來暖下身體吧。我想許主薄和許舉人的事,大人肯定在想辦法了,在如何,他們也是大人的岳父岳母,大人又怎會真的見死不救。”
“不用!你們大人的高門大戶,我一個普通小百姓可不敢随意踏入,否則還得擔心自己弄髒了你們的寶地,污染了你們高貴的空氣。”用力擦着被他碰過的地方的許知微朝棠梨點點頭。
“走吧,趁着天還沒晚,正好去找客棧。”
“啊,好。”
直到走遠了,腦子仍是嗡嗡嗡作響的棠梨才敢小聲的開口,“小姐,為什麽我們不住進姑爺的院子啊,而是住客棧。”
許知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是認為客棧住得寒酸,可以去他那裏住。”
聞言,棠梨就快要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姐你別誤會啊,只是奴婢的腦子還有些亂。”
包裹才剛放下,就有人來敲門,“池夫人,你睡了嗎,我是客棧的掌櫃,我有事想要找你。”
聽到敲門聲的許知微放下喝到一半的熱水,走到門邊拉開門槅,“在的,掌櫃的可是有事?”
站在門外的矮胖男人窘迫的搓着手,笑得憨厚的把用繩子串在一起的銅錢遞過去,“池夫人,是這樣的,這是你剛才住客棧的錢,我現在把它雙倍還給你,可否請您換間客棧居住。”
“掌櫃的,你這是什麽意思!”縱然許知微猜到了答案,仍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心狠得要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
她只是住個客棧而已,又不是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搓着手的掌櫃的也心虛得不敢和她對視,只是把那頭埋得越發的低了,“池夫人,不是小店不想租房給你,只是我也有我的難處。”
“沒關系的,多謝掌櫃的來告知我。”
沒關系的,許知微也在心裏安慰着自己,第一家不租,第二家,第三家,總會有一間客棧願意收留她的,她就不信他池宴真能只手遮天。
可是很快,她發現了整個金陵城裏有那麽多的客棧,卻沒有一家願意租房給她,就連她想要租院子都沒有。
哪怕是遲鈍如棠梨,她也反應過來了。
要說一間,兩間還能說是巧合,但當整個金陵的客棧都不願意租房給他們,肯定是有人下達了命令,自古民不與官鬥,壓在他們上面的那個人自然是官。
“小姐,姑爺他怎麽能那麽做啊。”咬着拇指蓋的棠梨簡直氣得要炸開了!
就算姑爺在不想要和離,他也有很多辦法能挽回小姐的,他為什麽偏要選擇最糟糕的一種,就不怕小姐因此記恨上他,再也不原諒他嗎。
“好了,別提他了,免得給自己增加晦氣,要是客棧不讓我們住,我們總能找到其它住的地方。”許知微就不信了,那麽大個金陵連給她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此舉不就是要硬逼着自己去求他嗎,她偏不能讓他如願!
“大人,已經按照您說的吩咐下去了,現在整個金陵都不會有人租房給夫人,只是。”宋眠欲言又止後,才說,“這樣做,會不會讓夫人對大人産生抗拒的厭惡心态,說不定會将夫人給推得越來越遠。”
他也越來越弄不明白大人要做什麽了,想要挽回一個人不應該是掏心掏肺的對她好嗎,大人怎麽完全是反着來了?
“何錯之有,我要是不那麽做,你說,我又應該用什麽辦法将人留在身邊。”與其放手讓她和別人在一起,為什麽不把她的後路全部折斷,而後一直将人困在自己身邊。
就算她恨自己,怨自己,總歸人還是在身邊的。
宋眠想要說金石所至,精誠為開,但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合适。
“派人保護好她,記住,不要讓她發現了。”垂睫斂眸的池宴凝思着夾在兩指中的黑棋許久,卻是将它扔進檀木棋盒裏,随後起身來到雪地裏。
他以為金陵不會下雪的,今年倒是罕見的落了雪。
只是這雪不過稀稀拉拉幾顆,轉眼就沒了個蹤跡。
莫家大宅外,那位門房說馬上就回來,卻再也沒有個影子的許知微徹底明白,他不會在來了。
客棧住不了,連昔日的親朋好友都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她,要不是收到了命令,他們又怎會真的如此鐵石心腸。
自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莫晴柔正不安的在屋裏來回踱步,眼見天色徹底暗下去了,她發現自己還是過不了心裏那關,抄起準備好的包裹就從小門跑了出去。
她追去時,正對上她快要消失不見的背影,急急喊着,“知微,你等下!我有話和你說!”
聽到聲音的許知微以為是自己凍太久,都導致自己出現了幻聽,要不然怎麽會聽見好友的聲音。
可是當她轉過身的那一刻,茫茫雨霧中,确實是她的朋友在向她跑來。
“你怎麽出來了。”
“你是我朋友,現在遇難了我哪裏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莫晴柔将包裹塞到她懷裏,泛紅的鼻尖抽搦,“這裏面是一些吃的和保暖的衣服,還有點銀子。對不起,都是我沒用,幫不了你太多。”
“不會,你能幫我就讓我很感動了。”走了那麽多家,只有她一個人願意開門的許知微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痛苦,茫然,絕望的抱着她哭了出來,“謝謝你,晴柔。”
“我們是朋友,哪裏有什麽謝不謝的。”莫晴柔想起什麽,臉色變了變後将人推開,又匆匆往小門裏跑,“我不能出來太久,要不然會被他們發現的,我先走了,你記得照顧好自己。”
棠梨擡手抹了抹眼淚,“小姐,小時候和你玩得好的人有那麽多,知道你嫁到洛陽後巴結你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結果許家一出事,他們就對我們避如蛇蠍一樣。好在,晴柔小姐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者少。”懷裏的餅應是新鮮出爐的,要不然抱在懷裏的時候為何還是熱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才會在她們以為露宿街頭的前一刻,讓他們找到了一個能歇腳的地。
雖然挂滿蜘蛛網,處處彌漫着腐朽潮濕氣味的破廟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倒塌的錯覺,但好歹也能遮風擋雨。
棠梨看着正用稻草鋪在地上做床的小姐,委屈得直掉眼淚,“小姐,我來做就好了。”
“這點小事我來做就好了,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許知微把帶來的衣服攤開鋪在幹燥的稻草堆上,又拍了拍,“好了,先休息吧,等明天我們在出去看看有沒有能住的地方。”
棠梨的眼淚在此刻卻是怎麽止都止不住的一把抱住她,“小姐,你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苦啊。”
許知微用帕子幫她擦去眼淚,安撫着她的情緒,“我都不難過,你難過什麽。”
“我只是在為小姐你委屈,大少爺他怎麽能做出那種事,明知道民間借貸是不允許的,他不但去借,還偷分印子錢,他是怎麽想的。”他難道不知道一旦沾上這種東西,就很難收手了嗎。
許知微有心想要為大哥辯解,又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辯解。
因為借貸的是他,放印子錢的也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人逼迫他去做,要是他不願意,就算有人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注定是無功而返。
夜已經深了,坐在稻草堆上的許知微卻沒有一點睡意,她也第一次覺得黑夜是如此的漫長。
等天一亮,許知微就到大街上買了幾個餅還有保暖的衣服,來到衙門,即使手上沒有多少銀子,仍是使了一半用來打點,但她不知道能不能進去,若是不能進去,又應當用什麽辦法。
“勞煩小哥行行好,讓我進去看望一下我t家人,天冷了,我只是想進去給他們送兩件保暖的衣服,很快就會出來。”許知微說着,熟練的遞上錢袋子。
衙役接過後放在手裏掂了掂,喜笑顏開,“進去吧,不過我也只能給你一盞茶的時間,知道不。”
沒有想到這次會那麽容易就能進去的許知微忙不疊的道謝,“多謝大哥。”
許知微進去後,衙役連忙把手裏的錢袋遞給另一個人,嘴裏嘀咕道:“也不知道這許娘子一家是得罪了誰,害得全家人除了許娘子都進了裏面。”
另一個人撞了他一下,“噓,你小點聲,你難不成忘了這位許娘子嫁的是哪位,裏面的人保不準啥時候就被放出來了。”
外面已是寒風刺骨的冷,待進了監獄裏,那冷意更是直往腳心裏鑽,一絲絲一縷縷的,像是有人往你的脖子裏頭死命的吹着涼氣。
許望田尚有官身在,許青川又是個舉人,關的地方較比其它牢房要幹淨許多,也僅僅是幹淨許多。
牢房外,許知微看着兩鬓花白的爹娘,鼻子倏然堵得厲害,要不是因為她,爹娘也不會在那麽大年紀了還遇到這種事。
如果她當年沒有選擇嫁給池宴,今日的一切是否就不會發生。
她會嫁給一個普通人,生兩個孩子,和他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而不是如同這樣。
許母見到出現在牢房外的許知微,像是沒看見她的異常,反倒是急迫的追問,“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宴州呢?他沒有來嗎,你是來接我們出去的是不是。”
“我知道了,他肯定和縣太爺在交涉是不是。”許母又拍了拍睡着的丈夫,笑道,“老頭子你快醒醒,女兒來接我們出去了,我就知道女婿是一個孝順又有本事的。”
她說到一半,又将怒火撒到許知微頭上,“你也真是的,怎麽不早點來接我們,這鬼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我身子骨還算硬郎,你侄女可是還小,何況你大嫂的肚子裏頭還有一個呢,要是傷到他們該怎麽辦。”
被叫醒的許父揉了揉眼睛,随後挼着胡子站起來,沒有半分被關了一夜後的萎靡,反而精神飽滿,“既然來了,還不趕緊過來幫我們開門,等我出去後必須得要同縣令告上那群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抓老夫的人,也不看看老夫的女婿是誰。”
他們不管不顧的篤定的口吻,也讓許知微羞恥得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就連那句,“我只是來看你們的。”也像是卡在喉嚨的一根魚刺,紮得她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