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封賞

第052章 封賞

翌日早朝, 聽說皇上又又又要請喝玉米碴粥,幾位老大人幹脆稱病沒來。

他們年紀大了,胃口淺, 生怕喝下去控制不住吐出來在禦前失儀。

來上朝的官員,也是上班如上墳,只恨自己年輕不能随便稱病。

玉米碴粥很快端到面前,大約是為了緩解衆人的心理陰影, 每碗粥旁邊還放了一小碟八寶鹹菜。

四阿哥若無其事, 第一個端起碗喝粥, 沒碰鹹菜。

太子緊随其後,很快喝完,一邊放下碗一邊問禦膳房的人:“是不是放糖了?有點甜。”

禦膳房的人搖頭:“與之前一樣,沒放。”

康熙第三個喝粥,先放在嘴邊吹了吹,喝下一口, 滿意點頭。

索額圖舍命排第四, 喝完驚喜:“有甜味有香味,不剌嗓子。”

戶部尚書和明珠都不信,也愁眉喝下一口, 而後擰緊的眉頭松開, 面無表情将粥喝完。

等碗筷收走, 禦門前的氣氛明顯輕快不少。康熙笑着讓衆人說說吃後感,得到了非常不錯的反饋。

這時候工部尚書站出來, 馬後炮:“皇上, 臣接手農事司之後專門問過欽天監, 得知今明兩年氣溫低雨水少,糧食減産在所難免。而玉米耐寒抗旱, 産量又高,可先在北邊推廣。”

氣溫低雨水少都是委婉的說法,欽天監給出的結論就是凍害和旱災。

連續兩年都是災年。

工部尚書問過之後,既憂心又慶幸。

憂心災年糧價上漲,慶幸天公不作美,農事司在工部做不出成績也有說辭。

哪知道打瞌睡有人送枕頭,先是四阿哥被皇上派到農事司頂雷,之後四阿哥又帶來了玉米種子,種出神仙玉米。

比起戶部尚書,工部尚書真心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官運在的。

戶部尚書氣炸了,他怎麽就這麽背,在四阿哥來之前把農事司甩給了工部,讓工部平白撿了一個大漏。

如今再想把農事司要回來,恐怕不容易了,因為皇上心情愉悅地又道:“四阿哥,霧隐山田莊弄出來的那個什麽……手搖脫粒機也很實用,正好配合這次玉米推廣種植。”

居然還發明出了手搖脫粒機,戶部尚書更想把農事司要回來了。

這時太子良心發現,替快要累死的內務府造辦處說了句話:“皇上,霧隐山田莊不僅設計出了手搖脫粒機,還有一個自動播種機。只需一人推動,便可完成挖坑、播種和填土壓實,可在播種時節省一個勞力。內務府造辦處已經按照圖紙将樣機做好,只是毓慶宮要修繕,造辦處人手緊張,一時間無法做太多。”

內務府是皇家大總管,嚴格來說只管與皇室有關的事務,讓內務府造新農具有些不合适。

于是皇上大手一揮,給工部的農事司新增了一個造辦的管事,又從內務府造辦處臨時抽調了幾個人過去,專門制造新農具。

辦完要緊事,康熙決定論功行賞,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功臣的名字,轉頭問太子:“你只說這玉米是霧隐山田莊種出來的,可霧隐山田莊一直在,為何現在才種出高産的玉米啊?”

太子一怔,看了四阿哥一眼,這才道:“回皇上的話,高産玉米是霧隐山田莊的東家舒月姑娘種出來的,手搖脫粒機和自動播種機也是她親手設計的。”

又補充:“舒月姑娘只畫了草稿,最後交給造辦處的圖紙是四阿哥所畫。”

康熙故意越過四阿哥這一節,含笑對費揚古說:“你們烏拉那拉家養了一個好姑娘,是個能人,朕封她為六品格格。”

入八分國公嫡女才可以封有品階的格格,而烏拉那拉家既非皇室,又沒有爵位,可見皇上對舒月的看重。

皇上都誇舒月是個好姑娘,是能人,可就是這樣一個好姑娘在三年前被烏拉那拉家掃地出門,去年冬天差點餓死。

錯把珍珠作魚目,錯将鳳凰當雞養,費揚古被皇上誇獎,心裏五味雜陳。

而此時心裏五味雜陳的不止費揚古一個,還有親手把姜舒月捧上神壇的四阿哥。

倒不是因為皇上忘了他,而是皇上越過他問太子,還破格封了舒月為六品格格。

正如皇上所說,小丫頭是個好姑娘,是能人,值得破例。

可獲封之後,她就不只是烏拉那拉家長房的嫡女了。六品格格在大選的時候,通常不會被留在宮裏成為庶妃,卻很有可能被皇上指婚。

便是太子也嫁得。

據隆科多從前透露給他的消息,太子妃基本定下,出自瓜爾佳氏,漢姓為石。

石氏的父親石文炳,時任杭州正白旗都統。出身軍功世家,祖上三代都是八旗将領,手握重兵,且對皇室忠心耿耿。

尤其石文炳,雖是旗人,卻在漢人中間頗有威望,可見手段了得。

石氏t的祖母是豫親王多铎的女兒,母親是禮親王代善的孫女。石家可以說世代與皇室聯姻,煊赫非常。

這樣的太子妃定下便不會輕易更改。

但皇上給太子挑選側福晉的時候,反而猶豫,舉棋不定。

太子妃人選已定,不出意外不會更改,但側妃仍舊空懸,有很大操作空間。

皇上疼愛太子,有好東西只想留給太子。太子不要,才可能分發給其他皇子。

此時皇上越過他問太子霧隐山田莊的情況,說不定改了主意,想将小丫頭許給太子做側妃。

高産玉米和新農具是小丫頭對朝廷的貢獻,破格獲封六品格格是她應得的。相比之下,他只是輔助者,沒有封賞,很正常。

可皇上已經答應了他的親事,現在又生出別的心思,讓四阿哥有些難受。

早朝之後,四阿哥鬥膽求見皇上,結果皇上忙,沒見他。

四阿哥心涼半截,走回阿哥所卻見毓慶宮的劉喜正在等他,瞧見他回來了便道:“四阿哥,太子有事找您。”

走進毓慶宮書房,太子吩咐上茶:“新得的太平猴魁,知道你愛喝,特意給你留着呢,快嘗嘗,口感如何?”

四阿哥垂眼喝下一口,點頭:“不錯。這樣好的茶,二哥舍得?”

太子笑得從容:“你喜歡的茶,我未必喜歡。”

四阿哥詫異擡眸:“我記得二哥從前也喜歡。”

“是我想岔了。”太子端起茶碗,示意他看,“其實我在意的是這只茶碗,而非碗中的茶。只不過茶碗和茶攪在一起,難以分辨罷了。”

當日太子信誓旦旦,如今又改口,四阿哥并不相信:“二哥不必讓我,我在意的,會自己想辦法得到。”

太子放下茶碗,緩緩靠向椅背:“我給不了她想要的,但你可以。我沒有讓你,只是不想她因我再受傷害。”

四阿哥一口将茶水飲盡,站起身,朝太子拱手:“我承了二哥的情。”

康熙看過四阿哥呈上來的折子,非常滿意,當場朱批通過。想起什麽,又補了一句,糧種不能白拿,按市價買。

折子很快發回工部農事司,幾日後康熙又收到了四阿哥的奏折,明說玉米種子無償獻給朝廷,但懇請皇上将霧隐山田莊劃為皇莊,而後與封號一起賜給烏拉那拉舒月。

康熙盯着奏折看了半晌,兀自輕笑:“四阿哥這腦子轉得是真快。”

兩萬斤種子,還是玉米種子,就算按良種結算,也不值多少銀子。

無償獻給朝廷,和賣給朝廷,明顯是兩個觀感,且前者更有意義。

種子可以無償獻,但封賞要加一條,賜皇莊。

霧隐山田莊不是皇莊,本來就是烏拉那拉舒月的,如此請求表面上看不過是給田莊鑲個金邊,并不需要朝廷花一文錢,只圖體面。

但皇莊不用交稅,地稅和丁稅全免。

且因是皇莊,基本沒人敢招惹。若真有事,可請內務府出面調停。

霧隐山田莊種出高産玉米,在北邊推廣,勢必會得罪一些大糧商,而大糧商背後恐怕還站着某些王公大臣。

為求自保,成為皇莊也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反正不用付出什麽,提供保護和威懾即可,康熙樂得成全。也希望在相對安全的環境裏,霧隐山田莊能再接再厲培育出更多良種,設計出更加實用的新型農具解放勞力。

彼時姜舒月還不知道自己被皇上破格封了六品格格,她此時正在帶人平整土地。

想要在短時間內改造五十畝生地,并不容易。

她找到左莊頭,讓他幫忙從周圍村鎮雇傭些勞力墾荒,左莊頭吧嗒一口旱煙:“莊裏都是勞力,東家何苦去外頭雇。”

說着起身出去招呼人,結果全莊的壯勞力全來了。

姜舒月傻眼:“不是讓你們在家歇着嗎?”

兩茬冬小麥之間輪作大豆,已經把夏天的農閑占用了。玉米脫粒都是婦女和孩子在幹,為的就是讓家裏的男人好好歇上兩天。下個月就要收大豆,播種冬小麥,地裏活計重得很。

衆人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全都看向左莊頭。

左莊頭敲敲煙袋鍋:“東家免了今年半年的租子,明年的租子只收三成,還替咱們交了人頭錢,咱們拿啥還嘞?”

田文立刻附和:“咱還不上,只有把子力氣幹活。”

田武也道:“莊裏都是勞力,東家種地還要到外頭雇人,讓外人笑話咱田莊沒男人嘞!”

姜舒月聞言忙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東家不是這個意思,就讓咱們幹吧,管飯就行。”左寶樹站在姜舒月身邊給她解圍。

話音未落,被一只煙袋鍋敲在腦袋上,聽左莊頭罵道:“混賬東西!管飯,管什麽飯,家裏缺你吃食了!”

左寶樹疼得直龇牙:“不管飯也幹!”

姜舒月沒辦法,只得道:“那行,今天就是翻地,一家去一個人,誰家有竈灰挑些過去。”

田文不解:“竈灰各家都有,東家要那東西做甚?”

左寶樹幫小院幹過活,聽姜舒月講過草木灰的功效,便由他給衆人科普。

田文聽完直拍大腿:“要說咱種地不如東家,身邊現成的肥全都扒出來扔了。”

“哥,幹活我去吧,我想跟東家學種地。”田武撓着腦袋說。

田文白他一眼:“你想學,我還想學嘞。我這就回家扒竈灰去!”

見田文走了,田武趕緊追上,衆人也一哄而散。

姜舒月交代左莊頭一聲,讓在村口集合,就回家安排飯食去了。

回去的路上遇見幾個婦人帶着孩子,與姜舒月問好。姜舒月問她們做什麽去了,有個婦人回答,去地裏澆水了。

天太旱,地裏的大豆秧苗不澆水得幹死。

婦人們見姜舒月滿頭是汗,問她進村有什麽事。姜舒月把事說了,馮巧兒催她:“姑娘快走吧,吃飯人多,得趕緊回去準備。”

婦人們忙問要不要幫忙,正中馮巧兒下懷,當場點了兩個會做飯的,一起帶回家。

田武正在往外挑竈灰,擡頭見自家婆娘跟在東家身後,便問她做什麽去。田武媳婦說到小院幫東家做飯,田武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忙喊他婆娘:“別去,回來看家!”

田武媳婦橫他一眼,理直氣壯:“咱家得東家這些恩惠,過去幫個忙怎麽了!再說我就回去告訴娘,說你忘恩負義!”

說完再不看丈夫,跟着走進小院。

安排好中午的飯食,姜舒月帶着立夏和小滿扛上鋤頭去村口集合,之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圍場而去。

走到地頭,左莊頭蹲下抓了一把土,對姜舒月說:“東家,是好地,這塊地比莊裏的地肥。”

姜舒月點頭,信心滿滿:“這裏種玉米産量更高。”

聽她提到玉米,左莊頭與幾人對視一眼,試探着問:“東家,莊裏能種玉米嗎?”

“能啊。”姜舒月眼睛一亮,“有人想種嗎?”

之前她搞創新,在兩茬冬小麥之間輪作大豆,講道理磨破嘴皮子,只有不到半數人家願意試。

今年秋天滴雨未下,幸虧去年冬天下了一場大雪,把田莊周圍的河溝填滿了,不然澆地都成問題。

小冰河期的災害都是連着的,一連幾年大旱也不是沒有過。小麥的耐旱能力遠不及玉米,與姜舒月手上經過改良培育的玉米更是沒法比。

玉米澆點水就能活,頂多減産,而原始版本的小麥則有可能絕收。

奈何與麥茬豆一樣,莊裏的佃戶從來沒種過玉米。當初推廣輪作尚且如此困難,讓佃戶放棄小麥改種從未種過的玉米,基本不可能。

後來二十畝地玉米大豐收,姜舒月讓莊裏的勞力幫忙收獲,也沒人心動,主動提出改種玉米。

田莊的地雖然是姜舒月的,可租種給佃戶,地裏種什麽佃戶說了算。

當然,北方都種小麥,很少有別樣。

剛剛聽左莊頭主動問起,姜舒月心中升起希望。

左莊頭很謹慎,盡管聽兒子說過玉米的畝産,也親自去地裏幫過忙,可那個畝産的數字太吓人,讓他感覺不真實。

見問,姜舒月實話實說:“寶樹哥說的沒錯,精耕細作畝産一千三百五十斤,大田能有一千斤。”

玉米收獲之後在莊裏的場院脫粒,之後運到圍場統一稱重,村裏人并不知道具體産量。

雖然有心理準備,衆人還是齊齊空咽了一下口水,而後齊齊看向左莊頭。

左莊頭捏緊手裏的煙袋:“咱們沒種過t玉米,怕出不來這麽多。”

與朝堂上的關注點不同,窮苦百姓從來不關心口感,只關心産量。

若沒有驚人的産量,玉米再好吃,他們也不會種。

“這個好辦。”姜舒月已經帶出徒弟來了,她看向左寶樹,“我那二十畝玉米都是寶樹哥在管,他已經記下要點,完全可以指導大家耕種。”

想了想又補充:“玉米比小麥好伺候,耐寒抗旱,産量高,除了口感差些,幾乎沒有缺點。”

簡而言之,會種小麥的,都會種玉米。

衆人聞言羨慕地看向左寶樹,第一次感受到了識字的好處。

田莊初代“技術員”左寶樹在心裏捋了一遍玉米種植過程,又想起放在家裏的小本本,瞬間挺直腰背。

姜舒月勸佃戶們留出一半土地種春玉米,另一半播種冬小麥。

“玉米賣不上價,不如小麥值錢,明年交不上人頭錢就得被抓去服苦役。”一位老者苦着臉說。

不等姜舒月回答,左莊頭已然反駁回去:“萬一明年還是不下雨,小麥收不上來呢?”

老者語塞,低下頭去。

左莊頭看看老者,又看衆人:“大夥兒是怎麽想的,都說說。”

左莊頭是村裏最好的莊稼把式,村裏每年種什麽,怎麽種全都比照左家。

這會兒見左莊頭有意留出一半地改種玉米,紛紛表示願意追随。

統一思想之後,左莊頭才看向姜舒月:“東家,咱們都願意留出一半地種玉米,只是種子……”

“種子我來出。”姜舒月想都沒想。

全莊不過百十畝地,留出一半也不到六十畝。按照一畝地播種十斤計算,還不到六百斤。

把兩萬斤玉米交給印四的時候,姜舒月自留了兩千斤種子,算上全莊和眼前這塊地,也只用到一半而已。

拿出六百斤種子,對于姜舒月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在窮苦的田莊百姓看來,東家與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也差不多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跪拜。

之後的除草、撒灰和翻地,根本不用監督,每個人都幹得賣力。

中午,姜舒月喊人回去休息,并沒人動。

左莊頭讓左寶樹回村,通知各家各戶送飯食。誰知他還沒走出多遠,就看見常媽媽帶着幾個婦人挑着擔子朝這邊來了。

走近了,常媽媽笑吟吟說:“姑娘讓做了飯食給各家送去,左嫂子料定大夥兒不歇晌,讓送到地頭上來。”

立夏和小滿放下擔子,掀開桶蓋,炖肉的香味就一陣一陣地往外飄。

田武本來想說他婆娘,嘴才張開,口水差點流出來。

倒是他婆娘臊眉耷眼搶先說:“咱只聽說東家找人做飯待客,就去幫忙,誰知道客是村裏人嘛。”

左莊頭看着自家婆娘,也是一陣運氣,同樣被左婆子搶了先:“大米飯炖肉,做了好幾桶,咱不吃,東家也吃不了。天熱,壞了糟蹋東西。”

姜舒月也道:“大夥兒不來我也要雇工。大夥兒都不要工錢,再不管飯,傳出去好說不好聽。”

田文咽下口水,笑呵呵說:“東家待咱們恩重如山,不管飯也沒人敢說什麽。誰說東家不好,都是髒心爛肺,我田家第一個不答應!”

瘸五兒憨笑,擠兌田文:“全莊就你一個會說話嘞。”

衆人都笑。

吃完飯繼續幹活,左寶樹見姜舒月鬓邊的碎發濕成一縷一縷,臉被曬得通紅,便對她說:“天太熱,姑娘先回吧,莫要中了暑氣才好。”

左婆子看了兒子一眼,也跟着勸:“咱們莊稼人耐熱,東家身子嬌貴,受不起。”

不得不承認,東家伺候田地是把好手,懂得比旁人多得多,說是霧隐山最好的莊稼把式也不為過。

奈何身子骨太過柔弱,風大點都能吹跑了似的,萬一中了暑氣,可不是玩的。

初秋的天早晚涼爽,中午驕陽似火還是很熱的,此時姜舒月确實被曬得頭暈腦脹,腳下都有些站不穩。

才踉跄了一下,便被人扶住,然後扶她的人也踉跄了一下,又換了另一個人來扶。

頭頂有黑影罩下,然後身體一輕,視野變高。

姜舒月小幅度掙紮,頭暈得更厲害了,四肢軟綿綿使不上力氣。

“別動,是我。”

聽見熟悉的聲音,想到明年大選和契約,姜舒月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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